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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乎自己的性命!”
“如果我们无路可走,那么就向前进!前进!不择手段地前进!托马斯·维德!不择手段地前进!”
老猫大声说着,凶狠地挥舞着爪子,走向火星流浪狗。
唐跃拎着刷子站在原地。
他沉默了几秒钟。
“老猫,地上这胳膊是你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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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日(1)我终将死亡,在群星闪耀的夜晚
“能看到什么吗?”
“沙子,一望无际的沙子,还有石头。”唐跃脚踩在椅子上,从驾驶室里探出半个身子来,手扶着框架,像是个远洋帆船上的瞭望员,“我能看到风从我们的西北边刮过,需不需要左满舵?”
“不需要。”老猫嘴里叼着一支起子,坐在实验舱内修理自己的断爪,“我已经给你指出来了标记物,你让流浪狗朝着预定方向前进就行。”
唐跃坐下来把住方向盘,火星流浪狗以龟速慢慢爬动,优哉游哉,老猫给他指出的标记物是远处的一大块玄武岩,半埋在土中,不知道体积究竟有多大,露出来的部分就有至少两层楼高,它刚好就在火星车的前进道路上。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唐跃驾着火星车朝着它开了老半天,却怎么都不见靠近。
“不会是海市蜃楼吧?”唐跃嘀咕。
在地球上的沙漠中海市蜃楼是常见玩意,但没有证据表明火星也会产生这种现象。
不过海市蜃楼本质上是大气中光线折射造成的结果,其成因相当简单,只要达到特定条件,无论什么地方都有可能形成海市蜃楼,所以唐跃推断这玩意铁定不是地球上特有。
“不是海市蜃楼。”老猫说,“火星上的大气过于稀薄,温度太低,阳光又很弱,很难有这么高的光线折射率,你觉得自己一直无法靠近它,只是因为你的眼睛和大脑错误地估计了距离,在缺乏参照物的沙漠中,你很难准确地判断某个物体的大小,也很难估算距离。”
唐跃眯起眼睛,他自认为自己的视力相当不错,一对氪金狗眼从小到大从未近视从未散光,想当初在选拔猎户座机组乘员时,唐跃能杀出层层重围,在一众北航哈工大西工大出身的年轻工程师中脱颖而出,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是所有人当中唯一一个不戴眼镜的。
中心测视力用的是兰氏表,也就是C式环形表,唐跃隔着五米的距离指东打西随心所欲。
“不信?你觉得自己和标记物之间的距离有多远?”老猫问。
“嗯……”唐跃沉吟片刻,“八百……一公里吧。”
“实际上那块石头距离你至少两公里。”老猫说,“它比你想象的要远得多,所以你才会产生怎么跑都到不了的错觉。”
老猫用力吹了吹断肢的皮毛,把它放在地板上,皱起眉头。
断了一只爪子对它而言不算什么,反正它不会失血不会休克,但这不是个好兆头。
老猫很清楚自己的机体在老化,按照正常的设计,它也该到寿命了,它属于火星登陆计划第一阶段的一部分,而本阶段中的一切都会在接下来的日子中退役废弃,包括猎户座一号二号,包括火星流浪狗,也包括老猫。
在过去的一年中,它超负荷地做了太多工作。
今天是第六天。
距离目的地还有九十公里。
老猫把断肢给自己接上,四肢确实是可拆卸的,这个它倒没有跟唐跃撒谎,但爪子不可能像U盘那样支持热插拔,断了就是断了,关节接合不再牢固,从今往后,这只胳膊恐怕再也没法干任何重活了。
它趴在舷窗边上,猫脸压在玻璃上,透过舷窗往外望,神情忽然变得慵懒和疲惫,它一动不动地望着掠过的荒原,像是个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的孩子。
“唐跃。”老猫嘟囔。
“嗯?我在,有什么问题?”
“你往左边看,那边山坡底下有块石头,你看见没有?”
“看见了,怎么了?”
“你说它像不像一条小鱼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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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起至头顶最高点时,老猫用六分仪再一次测量了它的高度角。
“怎么样?”唐跃把太阳能电池板一块一块地搬下来,气喘吁吁,“我们走对路了么?”
“大体上没有问题,但更进一步的确认需要得知经度,按照目前这个方向再往下走三十公里,我们就会抵达预定的第四个停泊点。”老猫坐在车顶上,抬起爪子指向前方,两条短腿晃来晃去,“那是正式抵达目标前的最后一个停泊点了,越过它,目的地就会在我们的前方。”
“可惜流浪狗的续航能力有限。”唐跃把电池板展开,“如果它能再坚挺一点,我们这个时候恐怕已经到了。”
“它毕竟不是用来跑长途运输的,作为一只短腿狗,它能坚持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下一辆火星车能达到你的要求,据说它的名字叫赤兔。”老猫说,“明光铠的情况如何?”
“明光铠工作正常,氧气储备还有四分之三,就目前的消耗速度来看,完全可以坚持到最后。”唐跃挥了挥手,“不必担心。”
老猫居高临下地望着唐跃来来回回,把电池板一块一块地搬下车,每隔一段时间就停下来休息,这是个重体力活,太阳能电池板虽然算不上太沉,但架不住数量多。
老猫想来帮忙,但被唐跃制止了。
残障人士请乖乖地坐好。
不要来帮倒忙。
请问,当太阳能电池板和胳膊同时掉在地上时,你会先捡哪个呢?
老猫很无奈,只好作罢。
“我终将死亡。”老猫说。
唐跃一愣。
“你说什么?”
“老王曾经写的诗。”老猫悠悠地说,“我终将死亡,在群星闪耀的夜。”
“老王那个糙汉子还能写诗?”唐跃有些诧异,老王一人高马大的东北壮汉,自小学咏春出身,能和狗熊搏斗,如果不是后来进入部队成了飞行员,他自己都说自己可能会变成江湖上的一方豪强,老王平时说话都是这个气质:干哈呢?瞅啥呢?给我往边上稍稍!**崽子你腚大咋的?一个人坐两张板凳啊?
这样的人还能写诗?他不会把笔杆子折了?
这不和张宗昌张大帅一个德行么?
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有蛤蟆?
“中年人么,上有老下有小,生活压力大,中年危机到了,总有多愁善感的时候。”老猫说,“老王曾经跟我说他小时候梦想成为一个诗人,他一直坚信生活不止苟且,可惜后来挨了他爹的一顿打,精神立即恢复了正常。”
“我终将死亡,
在群星闪耀的夜晚,
请将我埋葬。”
老猫悠然地吟诵。
唐跃愣住了。
还真不是大炮开兮轰他娘。
“当春风拂过,
枯木上会开出鲜艳的花,
你一定要来看看我啊,
当那一天来临,
我的墓碑上会有翠鸟张开翅膀,
撒下一片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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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
最近实验室工作太忙,导致更新不稳定,今日无法按时更新,明日正常更新,请同学们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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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日(2)真正不可知的未来
太阳已经落山了很久。
老猫和唐跃坐在车顶上,膝盖上摊开着星表,仰头望天。
但今天晚上的天气阴沉,不复以往的璀璨星空,大气散发着浑浊的淡红色微光,星空仿佛被一层薄纱覆盖,唐跃眯着眼睛,“今晚的星星比昨天要少很多,大概只有几百颗。”
“因为天气不好,火星上也并不总是晴空万里。”老猫用拇趾和食趾撑开眼皮,一只圆滚滚的猫眼扫来扫去。
“你能看到它们?”
“当然可以。”老猫扭过头来,“一般人最低能分辨五等星的亮度,即使你的视力比正常人强,分辨极限也不会低于六等,这是你们的生理局限,人类的瞳孔直径不超过五毫米,最多只能允许二十平方毫米的光线通过,但我不一样,我是猫。”
老猫的瞳孔陡然放大,像是摄像机的镜头。
“哺乳动物的眼睛在结构上和照相机望远镜没有本质区别,当然是口径越大的望远镜性能越强大。”
老猫颇为得意。
“你是哪门子哺乳动物?”唐跃嘀咕。
老猫耳朵一竖。
“我怎么不是哺乳动物了?”老猫纠正,“我在动物分类学上的地位是脊椎动物门哺乳纲食肉目猫科猫属机器猫种。”
老猫和唐跃根据福博斯和德莫斯两颗卫星的位置来判断自身的经度,火卫一福博斯在晴朗的夜空中相当显眼,是一个小小的光斑,大概有月亮的六分之一那么大,实际上火卫一的直径远不如月球,福博斯的直径只有二十六公里,它之所以看起来那么大是因为轨道太低,福博斯距离地面只有六千公里,几乎是贴着火星地表飞行,一天可以环绕火星运行三圈。
而火卫二看上去则和普通星星没有区别,是个光线黯淡的小点,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它的位置,一般人甚至都找不到它。
德莫斯在前不久的撞击事故中偏离了原本轨道,Tom-Tang-Mai彗星所携带的能量是惊人的,尽管只是轻微剐蹭,德莫斯这辆小小的奇瑞QQ也被甩飞了出去,原本距离地面两万三千公里的近圆轨道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椭圆。
“福博斯要升起来了。”老猫算算时间,指向西方。
唐跃循着它爪子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在暗红色的天幕下,那个模糊的光斑已经升上了地平线。
福博斯并没有月亮那样明显清晰的边缘,它只是个直径二十多公里的大石块,表面布满了陨石坑,用老猫的话来说,“它就是个老鼠啃过的土豆”,这么一个玩意对阳光的反射率其实很低。
“福博斯也很黯淡。”唐跃说,“这鬼天气跟雾霾似的。”
“大气活动的原因,我曾经跟你说过火星大气的结构与地球是截然不同的,这里有几十公里高的对流层。”老猫仰望天空,“风可以把尘土和沙粒卷上高空,然后在我们头顶上四十公里高的空中环球流动,把它们搬运到这个星球的每一个角落。”
“怎么样?”唐跃问,“我们走对路了么?”
“稍微有一丁点偏差。”老猫回答。
“差了多少?”
“五个角分,在我的预料之内。”老猫伸直前臂,然后向左边稍稍偏移,“明天早上我们出发的时候,应该往东边稍稍偏一点。”
“你导航你说了算。”唐跃懒洋洋地倒下来,“只要能准确抵达目的地,我不在乎是往左偏还是往右偏,你说我是不是很豁达?”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火大。”老猫耸耸肩,“你要是火大你自己来啊,我觉得你能偏航到北极去。”
“豁达!”唐跃躺在老猫身边,扭头冲着它喊。
老猫把星表盖在自己的脸上,也仰面躺下来,枕着后脑,翘起二郎腿。
两只猫耳朵一动一动,星表有节奏地翘来翘去——老猫原来是在哼歌,但它不抖腿,它抖耳朵。
“明天还有三十公里,后天还有三十公里。”唐跃说,“第三天就该到了,这几天真是度日如年。”
“但是天知道究竟会是什么在第三天等着我们。”老猫在表格底下扭头,从白纸的缝隙里透出灼灼的目光,“你或许会知道明天有什么,也能知道后天有什么,但你不会知道第三天会有什么,三天之后的那个夜晚,你可能在原地未动,也有可能在宇宙的尽头。”
唐跃愣了一下,花了几秒钟才理解老猫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无法透过时间看到未来,三天时间其实无异于无限遥远的未来,三天之后他会在什么地方呢?
在目的地?
在昆仑站?
在地球上?
还是在银河系的某条悬臂中在河外的某个星系里乃至于身处可观测的宇宙之外?
除了概率最高的第一条,他可能置身于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不。
第一条真的是概率最高的么?
他置身于这个宇宙中任何一个角落的概率或许都是相等的。
唐跃默默地想。
“你想说什么?”唐跃问,“真正不可知的是未来?”
“真正不可知的是未来。”
唐跃沉默片刻,从口袋中掏出一支笔,把它举到半空中,“可我们其实可以预测未来,就像是这支笔,我如果现在松开手,那么它就会立即下落,我们根据牛顿运动定律可以精确地预测它在任意时刻任意位置的速度和状态。”
“那么你松开它,它就会落到你的身上么?”老猫问。
“当然。”唐跃回答。
“那你松开它。”
唐跃看了它一眼,不知道这个实验有什么好做的,正常人都能看出来,如果自己松手,铅笔就会在重力作用下坠落。
他松开了手。
但铅笔没有落到唐跃身上。
因为老猫伸出爪子抓住了它。
“我们只能有限地预测一个特定系统内的未来,系统外的未知影响因素我们无法计算,就好比你用牛顿运动定律无法预测我会突然伸手。”老猫晃了晃那支铅笔,“预测需要条件,条件就是划线,既然划下了线,那么就会存在线内与线外,这个宇宙中永远存在系统外的未知因素,它可能干扰你,也有可能不干扰你——其中最极致的干扰,就是下一秒某个超级文明的飞船降落在我们面前,把你绑了上去,然后通过虫洞抵达了银河系的另一头。”
“你这是诡辩。”唐跃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老猫。
“但它符合逻辑。”老猫哼哼。
唐跃注视着暗红色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视力极限最高能看到二十公里高的稀薄云层,在云层之上二十公里,大气在缓慢无声地流动,裹挟着亿万吨的尘埃和沙砾,一点一点地覆盖整个火星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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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日(1)如果有来生,做一条咸鱼
“你已经是一条成熟的狗了,你要学会自己爬出坑了。”
唐跃循循善诱。
流浪狗在坑里趴窝,无动于衷。
老猫坐在一边,下巴靠在太阳能电池板上,耷拉着眉眼,歪头看着唐跃表演,目光像是在看白痴。
“对牛弹琴。”
唐跃叹了口气,后退坐下来。
“唐三藏要是没有白龙马,你说他能走到西天取到真经么。”唐跃随手捡起一颗石子,掷在车轮上,“十万八千里,就是五万四千公里,绕赤道一圈还多出一万四千公里……白龙马不愧是龙王的儿子,水性真好,横跨太平洋都没问题。”
“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它从坑里推出来?”
“嗯……八个小时之后吧,要不明天早上也行,反正充电的时候我们也走不了,不如躺下来休息。”唐跃回答,“今天又是个见鬼的阴天,阳光太弱,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把蓄电池充满呢。”
火星流浪狗不幸地再次陷进坑中,唐跃终于亲身体会到了在没有道路的条件下越野驱车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地球上高速公路四通八达,唐跃能从黑河开车直至墨脱,一路上车轮可以不沾泥点,这给了唐跃本次出远门是自驾游的错觉。
但火星是个原始狂野的星球,从未得到过任何开发,唐跃在左右两边屁股都被颠疼了之后才意识到汽车是针对道路特化的交通工具,如果脱离平坦的路面,百分之九十九的车辆都会在荒野前败下阵来。
伊希地平原中没什么大的地势起伏,大部分情况下一马平川,但在荒原上长途奔驰对火星车结构的损耗仍然是惊人的,设计师们把火星流浪狗的速度限制在三十码,唐跃终于明白了他们的良苦用心——地球人肯定有能力让流浪狗狂飙至六十码甚至一百二十码,但在火星上飙这么快一定会散架。
唐跃和老猫尝试着推了一次车,流浪狗岿然不动。
他们只好干脆停下来休息,顺便充电。
等充满了电再把火星车推出去。
老猫沿着太阳能电池板往下滑,最后软软地摊在地上,像一条咸鱼。
“猫生的意义是什么?”
“猫生的意义是咸鱼。”
老猫自问自答。
唐跃和老猫终于对这度日如年的枯燥旅程感到了厌烦,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着实乏善可陈,火星流浪狗的性能限制了他们一天最多只能前进三十公里,剩下的时间只能在原地等待,终于他们唱腻了所有能唱的歌,扯完了所有能扯的淡,从宇宙的起源到地球的末日,唐跃甚至翻出了老郑的重口味收藏,一遍又一遍地把他拉出来鞭尸,最后即使是老猫这样的相声大师也找不到包袱可抖,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咸鱼。
唐跃觉得自己和老猫两条咸鱼可以这样躺在地上蹦哒,一点一点地蹦到目的地。
“咸鱼有什么不好?”老猫振振有词,“宇宙就是最咸鱼的,在宇宙寿命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内,它都是一条僵死的咸鱼。”
“咸鱼当然好了,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条咸鱼,可惜生活压力太大没当成,这世上的咸鱼都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生赢家。”唐跃在地上翻了个边,既然是咸鱼,就得经常翻身,好让自己晒得均匀腌得入味。
“如果有来生,
要做一条鱼。
腌在盐里,
没有无谓的眼泪。
一半咸得发齁,
一半淡出大鸟,
一半下锅煮汤,
一半上架烧烤,
非常疯狂非常安详,
从未烦恼从未困扰。”
“我劝你最好不要在地上打滚,这些沙子和砾石很尖锐,容易刮伤明光铠。”老猫提醒,“如果损伤了气密层导致泄压,你就完蛋了。”
“无妨。”唐跃摇摇头,“明光铠的材料很结实的,刀子都割不破。”
“你割过?”
“在地球上试过。”唐跃回答,“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因为中心的教员跟我们说这玩意和防弹衣一样牢靠,普通刀具是割不破的,不信的话,你们谁力气大可以来试试看,在场那么多人,就我一个人头铁上了……后来教员说明光铠大概是你们这辈子穿过最昂贵的衣服,一套下来一千五百万,相当于北京一套房。”
“你知道么?”唐跃将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微微分开一条缝隙,“我当时距离当场去世就差这么一点。”
老猫贴在地面上,拱起身体,往前挪动。
“老猫你在干什么?”
“我不是猫。”老猫闷闷地回答,再次拱起身体,往前一蹿,身体奇迹般地拉长了几倍,“我是桦尺蠖。”
“桦尺蠖你在干什么?”
“桦尺蠖不会说话。”老猫嘟嘟囔囔,“桦尺蠖只想回家。”
唐跃看着老猫在地上蠕动,一拱一拱地朝着来的方向上前进。
他摇了摇头,伸脚一踩地上的充电线缆,电缆猛地绷直了。
老猫一头钻进泥里,栽了个狗吃屎。
“喵的!”
它气出母语。
唐跃起身走过来,把这只毛茸茸的大猫拦腰抱起,老猫两支短腿在半空中无助地蹬来蹬去,“哎……你干什么?唐跃你干什么?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听到没有?放我下来!”
唐跃把老猫抱了回来,用力将老猫举高,把它塞进火星车的驾驶室,喘了口气,“你以为我想抱你啊?死沉死沉的,你真的是猫不是猪么?猪都没你这么沉……”
接着他又把充电线给老猫插上。
“等我们抵达了目的地,你就可以回家了。”唐跃踮脚拍了拍老猫的脑袋,转身走向不远处的电池板,“最多三天时间,三天后你就能回去了,不必着急……尽管没人知道三天之后究竟会有什么在等着我们,但我觉得那多半不会是什么坏事,毕竟我们已经不可能再倒霉了。”
“三天之后回去家就不在了。”老猫说。
“怎么会呢?”唐跃扭过头来冲着它笑,“昆仑站又不会长脚跑了,无论你什么时候回去,它都会在那里。”
老猫把脸贴在方向盘上,望着唐跃的背影。
“可只有你在的地方才是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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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日(2)沙漠中的帝企鹅
“如果能点篝火就好了。”唐跃把石头一块一块地搭在一起堆在地上,像是一座小小的玛尼堆,“我以前和老王在塔克拉玛干训练的时候,就经常捡些胡杨枯枝和骆驼刺生活,沙漠里昼夜温差大,太阳一落山气温就骤降,我们披着羊毛毯子烤火。”
“可惜我们手上没什么可燃物。”老猫捡起一块石子,轻轻地放在石堆上,“也没有足够的氧气,这鬼地方每一个氧分子都是珍贵的。”
“你知道么老猫,隔着明光铠,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相距很远。”唐跃抛接着石块,“我从未真正触摸这片土地,我所见的一切,也都隔着玻璃面罩,谁知道这是真是假呢?”
“即使你不穿明光铠,你所见所触及的一切也仅仅是神经信号,它们在本质上是细胞间的电流,你所看见的,所触摸的,所感受到的一定是真实的么?人类的大脑被困在一个封闭的躯壳内,依靠遍布体表的神经末梢感知外界。”老猫耸耸肩,“严格地来说,你们并非在主动认识世界,而是在被动获取信息。”
“缸中之脑的问题?”唐跃想了想,“太哲学了。”
“这其实不是个哲学问题。”老猫说,“而是个非常严谨的生物学,物理学以及心理学问题,在达尔文,巴斯德和荣格们把人类的大脑彻底搞清楚之前,康德先生还是先坐在边上喝个下午茶吧。”
“总有人说科学发展到尽头是哲学,哲学发展到尽头是神学。”
“说出这种话的人我建议可以回炉重造。”老猫继续在石堆上垒石头,“把严谨的经验认知,可重复的实验验证,以及普适的方法论与神棍的胡言乱语扯在一起混为一谈,十二年义务教育全部白费了。”
“在人类认识自身的艰难征程中,达尔文与赫胥黎先生毫无疑问是冲锋陷阵的骁将,弗洛伊德和荣格先生也称得上是有力的后援,康德和卢梭先生则搭起了攻城的云梯——至于阿奎那先生,他妈妈该喊他回家吃饭了。”
“好吧我知道你是只鄙视神学的猫。”
“不,我从不鄙视神学。”老猫摇头,“真的。”
唐跃表示怀疑。
“我从不否认神学在人类文化上的重要地位。”老猫继续把石子堆加高,“人类历史这座高塔上,每一块砖头都是不可或缺的,如果你想强行抽去一块……”
老猫轻轻捏住一块石头,猛地一抽。
哗啦一下。
“它就会轰然崩塌。”
唐跃注视着散落一地的石块,忽然一笑。
“我们为什么要说这个?”
“是你先开的头。”老猫两爪一摊。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是个哲学家,世界上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哲学家。”唐跃身体后仰,抬头望天,“后来我又想,宇宙这么大,这么宽广,一个人的思想实在是太渺小……思想真的是和星空一样伟大的东西么?”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我已经能想象某个白胡子老头丢了拐杖笑得满地打滚的模样了。”
“我想象的是某只白胡子老猫笑得满地打滚。”
唐跃和老猫聊得有一搭没一搭,唐跃说他们缺一团篝火,这话没说错,如果能点起一堆篝火,那么这孤寂冰冷的荒漠之夜大概能变得温暖起来。
“你等等。”老猫起身返回火星流浪狗的实验舱,几分钟之后回来了,带来了一盏小小的灯。
老猫把那枚灯泡半埋进沙土里,然后打开开关,唐跃和老猫的脸都被昏黄的灯光照亮。
“太阳能的应急灯,充满电之后可以持续工作两个小时,只是亮度不太高。”老猫说,“有没有觉得暖和一点?”
“明光铠里的温度是二十五摄氏度。”唐跃盘腿坐在地上,看着身前那个小小的光源,“我又不冷。”
“那我收起来了。”
“等等。”唐跃伸手拦住它,抬头看着对方脏兮兮的猫脸,“还是留着吧,我觉得暖和了一点。”
一人一猫围着昏暗的灯光坐在一起,橙黄色的光芒被两人的身体包裹在小小的空间内,太阳能应急灯并不稳定,偶尔会闪烁,这让它看上去更像是烛光。
“我觉得我们像是两只帝企鹅。”唐跃说。
“帝企鹅?”老猫问。
“帝企鹅们在暴风雪来临时就会围聚在一起,抵抗恶劣的天气。”唐跃解释,“这世上绝大多数生物只有聚在一起才有抵抗外来侵害的能力。”
“可这里是沙漠。”老猫说,“沙漠里怎么会有帝企鹅……想想这样的场景:企鹅们成群结队地行走在沙地上,摇摇晃晃,它们爬到沙丘的顶上,然后用肚皮贴地,在沙丘上冲浪,那可真是活见鬼了。”
“不。”唐跃摆摆食指,“我们就是沙漠里的帝企鹅。”
老猫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唐跃的意思,他们是沙漠中跋涉的帝企鹅,那种黑白相间的大胖鸟无法飞行,在陆地上行动不便,移动笨拙迟缓,只能适应极地的寒冷低温气候,在干旱炎热的沙漠中只有死路一条——只不过唐跃这只企鹅穿着宇航服,背着足够的水和冰块,它必须一边前行一边用冰给自己降温,走得步履蹒跚,冰块越用越少。
在一颗满是沙漠的星球上,帝企鹅能去什么地方呢?
唐跃想象着那只孤独无助的帝企鹅在沙漠里东张西望,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留下一行浅浅的脚印,在它干渴而死之前,能不能在茫茫无人烟的沙漠中央找到一台冰箱?
帝企鹅在沙漠中央找冰箱。
唐跃默默地想。
究竟是前者不可思议,还是后者更异想天开?
“今天火星流浪狗的充电时间是不是比之前更长了?”
“是的。”老猫回答,“从昨天开始,火星流浪狗的充电时间就开始明显延长了,这是因为阳光的强度在减弱。”
“阳光在减弱,季节的原因?”
“是季节的原因。”老猫说,“我们正在逐渐进入夏季,大气活动开始加剧,空气正在变得浑浊,光通量降低了。”
唐跃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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