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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生了嫡子,无论前朝后宫皆是一片欢喜之相。
皇帝为这个嫡子取名恒阳,取意“永日”之意。太后十分满意,连日舒畅,把之前症候都清了不少。然而畅春园中,裕贵太妃却已经病得认不得人了。
嫡子出生,自然有大赦,恭亲王趁着这个档口,汇同张孝儒等几个老臣,声泪俱下地又上了几本折子,虽是留中的留中,驳回驳回。但在三阿哥洗三那一日,太后却亲往养心殿,劝说皇帝顾念骨肉之情,准贺临回京,令母子得以团圆。
皇帝没有违逆太后的意思,松口准了。
三月将尽。
这日日头好,天也融融地暖和起来,婉贵人来瞧大阿哥,正在明间里拿了缎料比划。
“娘娘这连着好几日都不出去了。”
王疏月翻检着丝绒线,冲着地罩前的绣架子扬了扬下巴:“哪得功夫呀,绣那样东西呢。”
婉贵人站起身,挪到绣案旁:“哎哟,要说针线上的功夫啊,还是咱们汉人家的女儿强,这江山图要是绣出来,可真不得了。您这绣了有快一年了功夫了吧。”
王疏月笑看了她一眼:“嗯。没剩多少了,想趁着这几日身上不好,赖得出去,一口气儿绣全了好。”
婉贵人道:“您身上还不好吗,周太医的圣手都调理不了,这样闹下去,得闹到多早晚啊,要妾说,您还是得狠下心来,狠狠地吃几济药,除了根子,才能跟咱们一样,有个自己的孩子多好。”
王疏月牵出线头来,金翘忙过来替她捻着,用手腕做轴,好让她绕。
“婉主儿在这儿,也能替奴才们劝劝我们主儿,奴才们多想主儿好的,可主儿吃周太医的药啊……”
说着,埋怨地看了王疏月一眼:“到像是吃腻了一样。每日进三碗,少不得要倒掉一碗。”
婉贵人笑了:“这样一说,到是周太医的不是,你们娘娘是什么雪做肌肤花为肠肚的人,怎么能一日三碗的喝,那样还能吃什么东西的。”
王疏月也笑了。“你到比他们想得明白。”
婉贵人道:“我哪有多明白,不过比娘娘早些跟着皇上,知道这皇家人用药的习惯。说来,恐怕是周太医被皇帝逼得太凶了,才急于要为娘娘调理好身子。娘娘,要我说,也急不得,从前像宁常在,为了成孕吃了好些坐胎的药,后来到真是有了身孕,谁知一遭没了,那身子却跟着虚旺起来,好几年了,都不受用。”
金翘道:“婉主儿,您才说得好好的,怎么又说回去了,您这还让不让我们主儿安生吃药啊。”
婉贵人揉了揉额头,忙蹲身道:“瞧我,自己到在娘娘面前矛盾起来。不过娘娘有大阿哥,妾瞧着,是那样的亲厚,亲生的也比不了,到也没什么妨碍了。”
王疏月知道她一味不惹人生气,总是顺着话说,不由笑开,也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是啊,我如今很安心。再有,我这身子除了不好成孕之外,横竖又不是什么大病,没事的。”
婉贵人听她这样说,方安下心来,从新走回王疏月身旁坐下:“也是。人食五谷,都有这儿那儿的不好。最近时气不好,虽是春暖花开的,二阿哥也三病两痛,这都还是小的,要紧的是,我听说,畅春园的老贵妃,就要不中用了。”
王疏月手上一迟钝,冷不防地拽狠了线,引得金翘的身子也跟着往前一倾。
“主儿,可勒着手了。”
“没有,没事,婉贵人,不中用的话是哪里传来的信儿。”
婉贵人见王疏月面色不好,犹豫道:“您不好,也不该跟您说,我是听给二阿哥用药的太医说的,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好像不准太医院给老太妃用药了。应该是不想让十一爷……赶回来见那最后一面吧。”
金翘疑道:“这么说倒是怪,前几日可是太后娘娘劝的咱们万岁爷顾念兄弟之情,才把十一爷这事从政事变成了家事,引万岁爷松的口,听婉主儿这意思……”
婉贵人道:“这都前朝的恩怨了,怎么说得明白,总之,太后娘娘定是要贤名的,至于,太后娘娘和太妃有多深恩怨纠葛,就不是我们这一辈的人能妄言的了。”
这一说,就又说深了,并不是婉贵人的本意。
好在,是时梁安揭开竹挂子进来。
“主儿,大阿哥下学了。”
婉贵人正怕王疏月要细问太妃的事,便借不搅扰之故,告辞出去了。
金翘命人进来收拾茶碟,一面道:“主儿,您已经狠了心把自己关在翊坤宫里,可不能去过问畅春园的事啊。”
王疏月望着手中的绒线,一言不发。
金翘不安心又道:“主儿,十一爷早就大势已去,就连他兄长恭亲王也跟着没了脸。如今,就算还有人拿老太妃的病做文章,不过也都是些学里那些讲什么孝悌之道的老大人,万岁爷当他们没眼力见,处置了也就罢了,可是娘娘您不一样,这宫里,上到太后,下到淑嫔那些人,都巴不得您在十一爷和太妃的事情上行错一步,您可千万千万不能此时沾染啊…”
说着,她不由跺脚:“哎,这婉贵人也是,也不知道安得什么心,偏今日撞过来,又与您说那些话,咱们这翊坤宫的门,连自己锁自己都不成了吗?”
她一急,话也说得急。
王疏月只是静静地听着,临了方道:“你和梁安,已经劝了我很多次。”
金翘道:“奴才们都糊涂,只会一味地说,惹主儿烦了是吗?”
“不是,是我心里难受,但面上不能表,口也不能言。”
说着,她丢了手中的绒线:“所以里内烦躁罢了。”
金翘垂了头:“是奴才不好。主儿是明白人,奴才以后不说了,主儿,不早了,传膳吧。”
***
转眼到了四月初。
畅春园奏报,裕太贵妃没了。
那时,贺临离京城不过三十来里,然而,他还是和王疏月一样,到底没能赶急,见母亲最后一面。
这一日,四更天刚过,翊坤宫西暖阁的灯就亮了。
张得通与何庆侍立在明间外面,尚衣监的人捧着龙褂玉带垂首候在地屏前,金翘引着伺候盥洗的宫人穿过地罩,见屏风后面王疏正在倒茶。
“万岁爷,主儿,可要传尚衣监的人进来。”
王疏月端上茶盏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皇帝端茶喝了一口,对屏风外道:“还有些时候,让他们候着。”
金翘恭敬地应下,只命人将水盆,胰子皆放下,而后带人退倒了明间。
皇帝尚穿着中衣,领口的一颗盘扣也松了,他一手端着茶,一手系着扣,拧眉似乎在想什么。
王疏月没有打扰他,反手随意挽起自己长发,披衣走到屏风外面,将水盆旁的灯点上,试了试盆中的水温,抬头见他仍没有要过来洗漱的意思。便走到绣架旁坐下来,绣几针来等他。
皇帝坐着的那处地方,将好能看见她拿针的那只手。
纤白柔软,此时正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在灯下来回勾拉。再一看人,也是安娴无虞的模样。
她安然,皇帝却扣歪了扣子。
今日是贺临入宫觐见谢恩之日。
之后便是漫长的守灵之期。
皇帝昨夜想了整整一个晚上,是不是索性下一道明旨把她王疏月锁在翊坤宫里,直到裕太贵妃起灵。
这个心已然是起了,但实又不愿意这样对她。
毕竟她这个人,实已经足够隐忍懂事。
“王疏月。”
“啊?”
王疏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针险些扎入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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