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林璃快行到书房时, 王嬷嬷才得了信儿。带了两分慌张地从书房里出来迎着林璃，面上也带着两分懊恼。

对着林璃欠身, 却还是忍不住对着林璃后头的香兰和铃兰低声斥责道：“我不是吩咐了咱们先将人制住，其余的等夫人起了再说吗？”

“嬷嬷误会了，到我那儿传信儿的是墨书。不过既起了，便瞧瞧吧。”林璃面色倒是温和，低语一句, 径自往叶明修的书房里走去。

书房地方不大，小丫头们却跪了一地。

林璃倒是不急，瞧着书房里的陈设，从窗棂到案几, 又从案几到上头的文房四宝，她亦是头回来这书房里头。

顺着往里瞧, 却瞧见翠苹跪在罗汉榻旁，双手正紧紧揽着自己的衣裳, 眼睛红肿，模样凄楚可怜。

翠苹一见林璃看向她, 连忙跪行到林璃跟前, 又放声哭了出来, “姑娘！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林璃被她的声音震得头疼，兀自坐在案几跟前，腰间的禁步叮当乱响，“瞧着嬷嬷在这儿也有些时间了，你来说吧。”

方才跟来的香兰瞧着林璃坐下, 立时乖觉地给她奉了杯茶水。

林璃轻抿了一口，瞧着王嬷嬷指向跪在屋里的一个小丫头。

“夫人，这个丫头叫婧儿，是个新来的，便是她发现了翠苹宿在爷书房里的。”王嬷嬷道。

“婧儿？”林璃手指微微曲了，在案几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点着，一双桃花眼淡淡的瞧着那一张稚嫩的脸。

跪在地上的婧儿年龄虽小，可遇见这场面却没有丝毫慌张模样。昂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林璃，也不禀报一声便直接开了口：“奴婢婧儿。”

“谁准你开口了？”却是才说了一句，便被王嬷嬷呵止。

林璃觉得这小丫头有些意思，“嬷嬷先顺顺气，叫她说。”

婧儿扁了扁嘴，瞥了王嬷嬷一眼，“奴婢婧儿，是咱们府上负责打扫庭院的三等丫头。今晨起得早，想着爷院里没人，也扰不着主子，便入了爷院里打扫。远远瞧见窗框上搭着女子衣衫，便忍不住凑近瞧了瞧，正瞧见翠苹姑娘退了衣衫，躺在罗汉榻上。”

“倒是个胆大的。”林璃抿了口茶，面上竟忍不住带了几分笑意，询问王嬷嬷：“我记得爷不喜奴婢入了他院中，可是我记错了？”

王嬷嬷欠身回到：“夫人记得没错，正是如此。从前在侯府，若是有丫头擅自入了爷院子，需受杖责。”

这话本来指向不明，满屋子的丫头，却只有婧儿连忙俯身辩解道：“夫人，奴婢是新来的，奴婢不知道！”

可她虽是在认错，却仍不见半分惶恐。

林璃也不瞧她，只对着王嬷嬷道：“这话有些怪了，方才她明明说了自己是个三等丫头，可见是知道自己身份的。明知自己的身份，却还敢穿过回廊和门廊，到窗户跟前来偷窥主人私隐，确是个不知礼的。原将事情悄悄禀报给嬷嬷你便可，却反将事情闹大，如此瞧着，也是个没什么分寸的。”

“夫人说的极是，今晨来我房中通禀此事的人，也并非是婧儿，却是另一个丫头倩儿，倩儿彼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说见许多人进了爷的书房。等我起身赶过来时，这书房里头就已经有许多人了。如此想来，大约是这婧儿将事情闹大的。”王嬷嬷忍不住蹙眉。

婧儿还没开口辩驳，另一个小丫头反开了口。

“万请夫人恕罪，我们都知道翠苹是您的陪嫁丫头，却是求夫人，万不能因此而怪罪我们这些不知事的丫头。”那个小丫头，说话也不敢露脸，将头压得低低的，跪在林璃跟前，可声音却很是尖利。

林璃听了这话，忍不住唇角勾的更厉害了，原是她只顾着说婧儿，忽略其余人了，“此事究竟是不是她闹大的，不好说，却是我竟不知，爷的书房何时能随意出入了？哪个叫你们进来的？”

“说！”王嬷嬷厉声呵斥道：“不然仔细着你们的皮。”

却是这一声方才斥完，外头便传来了青荔的声音：“夫人，墨书处置完了，可要将人带进来？”

“进来吧。”林璃抿了口茶，低声道。

青荔后头跟着两个小厮，架着墨书入了屋内。

墨书面上红肿，嘴角噙着血，眼角带着泪，发髻松散，钗环散乱，整个人都脱了力，很是虚软。两个小厮将人扔在屋里头，朝林璃行了礼便退下了。

青荔一双眼盯着墨书，对着林璃欠身道：“禀夫人，墨书虽在爷跟前多年，可我来了才几日便听闻她多有仗势，原还不大信，今日她在主子门前吵闹不说，竟还想闯入主子屋内，简直无礼。奴婢僭越，夫人今日罚得委实是轻了些，若不重罚，只怕往后叶府盛不下她。”

几个跪在厅里的小丫头们瞧见墨书的模样，明显露出了怯意，方才逞强的小姑娘此刻抖如筛糠，便是那嘴硬的婧儿也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林璃看见这情状，不疾不徐地抿了口茶，笑着起身道：“瞧你们一个个的，胆子都这般小，如何能成事？”

“既如此，那就由王嬷嬷寻个牙人，将这墨书打发了吧，缘由记得叫牙人在奴籍上头写清楚些，是欺主。”林璃低声道。

一旦奴籍上有了这两个字，便是日后做三等丫头，都不会有人会用。

林璃又瞧着屋里其他丫头，对着王嬷嬷缓声道：“这几个丫头年纪尚小，若是她们愿留，往后便由你瞧着好好做活，我也不会亏待了。若是不愿留，就由嬷嬷你寻了人牙子带走，奴籍上也不必写明事由，她们来的时间短，就只当是没经过叶府这一遭，银钱不必吝惜。”

叮嘱完，林璃又瞧向小丫头们，“不过，若是敢在新主子跟前嚼叶家的舌根，我有的是办法动你们的奴籍。”

方才还理直气壮的几个小丫头，此刻却是噤若寒蝉。

王嬷嬷自是觉得这般处置不妥当，这几个新来的小丫头一看便知是有问题的，可瞧瞧林璃的神色，仿佛是有旁的安排，便应了声。

厅里的墨书一瞧着林璃要走，连忙在一旁哭喊着，虽口齿不清，却分外响。

林璃虽听见了，却是头也不回，反是青荔促紧了眉，立时便招了门外那两个小厮进来，将人堵了嘴带走，这才安静了下来。

刚踏出书房门，可林璃却突然又停住了，扶着门框微微侧头，对着书房内的翠苹柔声道：“夜梦，若有谁要留下，你闲来无事不如教教她们箜篌。”

墨琴和墨棋皆候在门口，瞧见林璃出来，连忙向她欠身行礼。

林璃朝她们淡然一笑，柔声道：“你们将墨画唤去我屋里头吧。”

墨琴和墨棋应了声后皆瞧着林璃的背影，纤长的身量，伊人在古朴的廊上缓行，禁步声有节奏地微响，晨光正照在她身上，仿佛发了光一般。

“瞧见了吗？”墨琴低声问道。

墨棋愣愣的瞧着转过廊角的林璃，“瞧见什么？”

“咱们夫人可当真是极美啊，什么表姑娘的，如何比得上。”墨琴轻声道：“我头回见咱们夫人便觉得她极美，今日瞧见她粉黛不施，头发随意拢着，都能这般好看……”

墨棋回了神，瞧着墨琴，“快别犯愣了，去寻墨画吧。”

青荔打发了香兰、铃兰帮着王嬷嬷处理，之后便连忙一路小碎步跑着追上了林璃。

“夫人！”青荔的脾性终究是没敛住，好容易忍了这许久，如今只剩她跟林璃在廊上，便又急躁了起来，“那些个不懂事儿的小丫头们罚得也太轻了些，甚至都算不得罚！”

林璃轻笑了一声，解释道：“这几个丫头还有别的用处，先留着吧。”

“好，那便先不说小丫头们，说那夜梦！虽然今日之事她是被冤的，可夫人大可干脆趁此机会将她处置了，为何又这般任着她？”青荔扁了小嘴，实际上是替林璃不平。

林璃脚步一顿，微微回头，瞧了瞧青荔焦急的神色，忍不住笑她。

青荔更是不解了，轻啧一声，小嘴儿撅着，道：“夫人啊！可莫要笑了，您想想，无论如何，她昨夜可是宿在爷书房里的，这般自甘轻贱之事都做得出，怎么能忍！”

“怎么不能？”

青荔听了这话，登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摇摇头，轻叹一声，“若是爷知道了，不定怎么想呢……”

林璃回头，伸出一指在青荔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好青荔，快回去替我梳妆一番，咱们去候府见见二姨娘。”

青荔眼睛瞪圆，抬手捂着鼻子，面上涨得极红，口中却是叹息一声，“好，夫人今日想梳个什么发髻？”

*

林璃方梳妆好，今日面上妆点得很是娇艳，头上戴了繁复华贵的珠翠，步摇随着行止轻颤，胸前的攒金玉七宝璎珞稳稳当当，石榴暗红错绣金线纹的长裙微飘，竟是妖孽一般。

“夫人若日日都如此打扮，便是任哪个也比不过了。”青荔在一旁道。

刚抬脚出门，便瞧见墨画候在门口。

墨画瞧见林璃出来，连忙欠身行礼，垂首软声开口：“不知夫人唤奴婢何事？”

“昨夜叶梦之事，你知道多少？”林璃侧首，瞧着墨画。

墨画立时便跪下了，“夫人明鉴，奴婢虽平日与墨书关系好些，于此事却是不知情的。”

“今晨书房里的那个小丫头婧儿，又是谁送来的？”

墨画听了这问话，却是蹙眉顿了顿，“奴婢不知。”

“哦？如此瞧着，大约是你想不起来了，那便在此处跪着吧，跪到想起来为止。”

林璃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唇上的胭脂越发红艳。她微微垂首，看着在廊上跪着的墨画，心里却是笃定：这墨画不仅知情，甚至还知道不少。

墨书虽不是什么聪明人，却也决计不会这般傻，能做出今日之事，大约是后头有什么人给撑腰吧。

“青荔，你去寻了王嬷嬷，就说咱们往二姨娘处去一趟，这时辰也恰好能一起用晨饭。”林璃轻声道。

青荔虽应了声好，可却还是忍不住添了句，“夫人当真要去二姨娘院里？”

“去吧。”

*

林璃这是头回来二姨娘的院子，方到院门口，便有几个丫头小厮迎了上来，模样很是殷勤。可细瞧着，有几个远处的小丫头却是忍不住彼此间递着眼色。

有丫头通传了二姨娘身边的秦嬷嬷，才进院子，便见秦嬷嬷亲自来迎。

二姨娘院里倒是极朴素的，就连院内的绿植也大都是些普通人家常见的。

林璃跟着秦嬷嬷一路入了堂屋，坐在椅子上候着。

瞧屋内布局简单，摆设也大都是些积年的老物件儿，却不失雅致。唯独北墙细长高挑的案几中间，摆了个浑金的广口樽，上头还嵌着各色的宝石，便是在屋里头不见光，都叫人觉得流光溢彩。确是极富贵的，可与这整个屋中的物饰有些格格不入。

才刚在堂屋里头坐下没一会儿，二姨娘便来了，她头上带着攒花绣蝶的青抹额，衣服穿得简单得体，满面的喜气，脚下步子极快，两步就到林璃跟前了。

林璃连忙站起身来，面上笑的甚甜，朝着二姨娘欠身，“姨娘安好，璃儿未提前寻人通传，便擅自来了，也不知是否扰了姨娘？”

“哪里，你公父趁着喜事还有两日休，便带了三姨娘去了京郊广源寺祈福，我晨起有几分头疼，便干脆没跟过去。”二姨娘拉了林璃的手，手上的串珠冰凉，时不时触到林璃的皮肤，叫她不大舒服。

“这两日天气并不好，时而燥热，忽然却又下起雨来，姨娘可要保重些才是。”林璃面上露出些担忧。

“都是些积年的老毛病了，不是一两日便能好的，如今倒也习惯了。”二姨娘摇摇头，轻叹一声，又瞧着林璃道：“来时可用饭了？”

林璃羞赧一笑，“我一听嬷嬷说姨娘院里的厨子手艺极佳，便顾不得什么面子，直接过来了。”而后又垂首一笑，“家中长姐说的当真不错，我确是个贪嘴的。”

“我偏就喜欢你这样的，家中只三个儿子，却又两个是闷葫芦，喜欢什么也不说，另一个却不爱搭理我，这些年可将我闷坏了。”二姨娘拉着林璃的手，模样很是亲厚，“走，我刚叫传了饭，咱们去后堂坐下边吃边说。”

绕过镂空雕罗汉像的梨花木屏风，后头桌上果真已然摆了许多饭菜。

原本林璃打算在一旁伺候用饭，却是被二姨娘强拉着坐下了。

“说来，璃儿今日过来，到当真是我这厨子的功劳。”二姨娘兀自笑着，反是将手上的串珠置在桌角，执起一双玉箸，给林璃布菜。

这话说的怪，倒像是要引出什么旁的话一般。

林璃便顺了她的心意，并未抬手执箸，微微垂了头，瞧着桌下自己一双手，愣了片刻才将头抬起，勉强扯出一个笑意，“其实今日来，璃儿还有旁的事，想求得二姨娘帮扶。”

二姨娘心里头对叶府今日晨起发生的事情明镜儿似的，偏却佯装一愣，“璃儿说这话便是见外了，你年纪尚小，又刚立了新府，姨娘自是能帮则帮的。”

林璃瞧瞧左右四下，丫头婆子有些多，便露出些迟疑。

二姨娘笑笑，朝秦嬷嬷使了个眼色，秦嬷嬷立时便带着人下去了。

“姨娘，我身边有个小丫头，是娘家母亲千挑万选给寻了来的，人美又伶俐，尤其擅长箜篌，名唤夜梦，跟在我身边便换了名儿，如今叫翠苹。”林璃娓娓开口。

二姨娘原是笑着的，一听这话，却是眉头微蹙，“夜梦这名字，我仿佛在何处听过？”

“她确是极擅长箜篌的，原是娘家母亲高价替我寻来的箜篌师傅，在京中有些名气的，姨娘听过也不足为奇。”林璃答话道。

“你母亲大约也是为了你的将来思虑，这入了高门的女人呀，命运终究是拴在男人身上的，总要想些办法拴住夫君的心才是。”二姨娘开解林璃道。

林璃点了点头，满面的赞同之意，嘴角又勾起来，“正是如此，我便是想着早些替夫君，将她纳了的。”

“万不可如此急切。”二姨娘立时便出了声，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你们成婚不过几日便纳妾，传了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

林璃忍不住在心里头轻笑，这位二姨娘断不是为了他们夫妇二人的面子，她大约巴不得叶府早闹出些荒唐事才好。

却是圣旨在头上悬着，原是林家投机犯了错，侯府占理，可若是成婚不久侯府便放纵纳妾之事，偏还不是叶明修自愿的，官家知道了难免会不悦，况且叶明修也未必会同意。

林璃脸色也是不好，“姨娘说的十分有理。可那个丫头本来也是个老实的，可偏府上有些仗势东西，昨夜将她迷晕了，就那般□□着扔到我夫君书房里去了，硬是这般睡了一宿。所幸夫君有些公事，昨夜并未回来，可今晨终究是有心人将事情闹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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