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已然申时中了, 外头天色却不见半丝昏黄，瞧着今夜大约并无雨, 倒是个夜宴的好时候。
青荔和茜桃早早便将夜宴需要用的物件都备好了，林璃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由王嬷嬷搀着出了屋门。
夏日太过燥热，官府也换了退班时令，叶明修今日申时初便归家了。
他现下已然换了身群青色的常服, 一般人衬不起这等颜色，可叶明修倒是穿出了些略带儒雅的贵气。
叶明修也打量着林璃，见她长眉如烟，眸含秋水, 殷红的唇瞧见了他便扯开一个惑人的弧度，头顶梳的元宝髻, 饰宝蓝攒红珠华胜，两侧的步摇在她行步间微微颤动。一身暗湘色衣裳, 外罩宝蓝色半透薄纱，胸口的青色璎珞样式简单大方, 腰带上青色宝石与衣裳相称, 下头红绳坠着浑白的禁步。
这一身的颜色倒是与叶明修的衣裳有些不谋而合。
两人立在一处, 无论相貌身量，无论怎么瞧着，都是一对璧人。
“禀夫人，表姑娘她方入申时，便已经去了侯府, 差人传话叫咱们不必等她。”茜桃在一旁微微欠身道。
林璃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今晨青荔的话，忍不住开口问道：“她的物件可备齐了？”
茜桃和青荔皆是微微一愣，面上都有几分尴尬，反是青荔先回了话：“放心吧夫人，茜桃今日亲自帮着去办的呢，少不了她的……”
林璃忍不住轻笑一声，伸手挽了叶明修的手臂。
“我已经禀了父亲，咱们可不与他们同行，稍晚些去也无妨。”叶明修微微侧首，瞧着身旁的人低声道。
林璃一脸的惊诧，微微抬头瞧着叶明修，带了两分责怪，“这么是便是长辈们竟已经去了？我还当时候正好呢，快些吧。”
话音刚落，叶明修明显感觉到林璃的步子迈得大了许多，连她腰间的禁步声都乱了，便忍不住摇头，伸手拉了她的，一路出门上了马车。
*
官家办的湖光夜宴，是在宫里头的。
宫中有一湖，名曰星幕，那湖有些年经了，原也不叫这个名儿。
却是一天夜里，官家正为国事烦忧，辗转难以入眠，起身步于湖边，只见漫天的星辰倒映在湖面上，一时竟分不清哪处是真，这湖便得名星幕湖。
湖中有一巨大殿阁，两侧耳房、长廊、□□俱全，唤作云庭。
周围并无桥可通，只可泛舟前去。
殿阁虽大，可终究大小有限，因此只四品以上官员及家眷可在夜宴之前入得云庭。
叶明修和林璃到这星幕湖前时，方入酉时，天色已渐渐暗了。
天边的晚霞将湖中的殿阁染得金碧辉煌，湖面上更是波光粼粼，泛着大片华丽的橙红色。
湖边立着许多宫女，皆穿着统一模样的宫装，裙摆在微风中飘动如烟。
宫女们一瞧见叶明修过来，便有几个连忙迎了上来，引着她二人上了小舟。
原本路程并不长，可撑舟的内侍，却是带着她们在这湖上泛了一圈，粗赏了赏风景。
湖上微风轻拂，格外凉爽，湖中青荇微动，便是黄昏，也能轻易瞧见湖水中游动着的巨大锦鲤在荇草间穿梭，偶还有一尾越水而出，溅起层层水花。
内侍将舟撑至云庭的门廊跟前停下，叶明修先一步上去，伸手拉过林璃。
却是入得云庭，才知其间热闹非凡。
方才在外头泛舟，只知里头有些乐声，外头也是只见灯火辉煌，并不见人影。
如今一入门廊，便瞧见里头人影绰绰。
方踏入门内，便有宫女将林璃和叶明修分开了。
叶明修从左门入了男宾一侧，林璃则是从右门入了女宾一侧，左右各自一方看台，将正中的圆台环住。
圆台上四周皆布着六翅凤凰灯，虽还未掌灯却是台子并不暗。
细细一瞧，圆台顶上并无屋顶遮盖，外头的光照进来，将圆台照得格外明亮，反是两侧宾席显得暗了些。
林璃方入了右侧屋内，便瞧见许多官家夫人姑娘正坐在椅上彼此间谈笑着，飘然的宫女们在其间奉着茶水点心。
屋内只少数灯，且只在外墙壁上点着，因此有些暗，可灯光照在各家夫人姑娘的金银首饰上，倒是显得分外流光溢彩，好不富贵。
林璃头回瞧见这场景，只觉新鲜又热闹。
因着各家来人有数，位置早便安排好了，引林璃进来的宫女，便一路带着她继续往前头走。
却是半路一个衣着贵气的姑娘，大红牡丹团扇掩了半面，挡在林璃跟前，一双眸子在灯光下显得晶亮。
“这位便是侯府的新妇吧？有礼了。”那姑娘说完话，便微微福了福身，权当见礼。
一旁的宫女机敏，瞧见这场面，立时开口道：“叶夫人，此乃光禄寺卿，王广陆大人之女。”
林璃欠身回礼，却是面上敛了两分笑意，“原是王姑娘，有礼了。”
旁边笑声乍起，声音刺耳又刻意，“王姐姐你且瞧她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这庶出的果真是不体面，一进来便左顾右盼的，而且竟连王姐姐都不认得。”
那王姑娘倒是蹙了眉，回头朝那一脸戏谑的姑娘道：“怜儿妹妹莫要无理。”
王姑娘后又回头瞧着林璃，“这位是光禄寺少卿江家的妹妹，年纪尚晓，便跟个混世魔王一般，我们私下都唤她小泼皮的，叶夫人千万莫要将她的话往心里头去。”
“既然江妹妹还小，我又怎会计较。”林璃轻声道，可那江家姑娘怎么瞧着也是要及笄的人了。
不过这王姑娘瞧着仿佛与江家的关系好，却是在江家姑娘刚言语得罪了人之后，便将她家世姓名和盘托出，倒是个“爽快”人。
江家妹妹虽有些跋扈，可却也不是个傻的，立时便开口：“王姐姐瞧她长得这狐媚模样，竟似个勾……哪有一丝端正模样，端的是半分也比不得王姐姐的端庄贵气。”
言罢却又凑到王姑娘耳边低声道：“瞧她模样，哪里有一丝配得上叶家三哥哥的玉树临风？且只是个庶出的丫头罢了，我瞧着与叶三哥哥做个玩物还勉强使得。”
周围虽有些许嘈杂，可江怜儿这话却是一字不差的传入了林璃耳朵里。
后头的青荔和茜桃面上虽没什么表现，可心里头却早就准备好了，只要林璃有一丝暗示，她们便将这江家姑娘抓个满脸花。
这话说完了小片刻，那王家姑娘才蹙了眉，开口斥道：“江妹妹莫要无理，叶家三哥哥已然成婚，万万不能对三哥哥的夫人口出如此无理之言。”
林璃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这两人现下你一句我一句唱的双簧竟似提前商量好了一般。
刚要开口却见于微澜怒气冲冲地两步便过来了，头上的步摇因着动作颤抖的厉害，对着林璃劈口便是一句：“你平日里口齿多伶俐，怎么今日竟是这副窝囊样？”
于微澜回过身，将林璃掩在身后，上下打量着江家姑娘，“江怜儿，多少年未见了，你这嘴巴乱跑风的毛病竟还是没治好？”
说着于微澜又白了那王家姑娘一眼，道：“王家姑娘，我也劝你一句，收敛着些，你那点心思是个人都能瞧出来！”
王家姑娘眼里立时带了泪花，也顾不得团扇遮面了，小嘴撅着，可怜楚楚地瞧着于微澜，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一旁的江怜儿却似被捅了的马蜂窝一般，瞪大了眼睛，道：“可当真是武官家的，竟如此凶恶！瞧我王姐姐都被你说哭了！”
于微澜瞬时便涨红了脸，想要动手，可此处却终究不是能动手动的场合。
“有些人直言快语，却贵在真诚，便是难听些，也总比江姑娘话里有话，言辞贬低要好上许多。”林璃在一旁低声笑道。
江怜儿瞧着林璃嫣然一笑，心里头忍不住暗斥她一声狐媚子，竟忽然意识到自己愣怔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我，我向来直言快语的，何时话里有话了？”
林璃做吃惊状，纤白的手将小口一遮，眉头微蹙，“方才不是江姑娘你转着弯儿想告诉我这位王姑娘心悦我家爷？莫不是我误会了？”
王姑娘眼中噙着的泪花越来越多，她紧咬着下唇，面色涨红，眼看便要哭出来，连忙回身坐回原处去了。
“王姑娘莫要生气，皆是我误会了！江姑娘她说的约莫也不是这个意思！”林璃连忙解释道。
江怜儿一时恼怒的很，巴不得捂了林璃的嘴，面色也带了两分狰狞，恨恨道：“你且住口吧！”
林璃连忙往于微澜身后躲了躲，口中碎碎念道：“我怎么瞧着江姑娘比武官家的更凶恶两分……”
于微澜万万没想到林璃还记得方才她受过的屈，此刻瞧见江怜儿的哑口无言的模样，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拉了林璃便往前头走。
边走边听于微澜低声道：“我可不是在帮你，不过看着表哥面子受损罢了。”
林璃轻笑一声，瞧她没走两步便在一个贵妇人身边坐下了，那贵妇人也回身看了林璃一眼睛。
林璃连忙向那贵妇人欠身行礼，那贵妇人倒是也向林璃颔首示意。
见林璃驻足，一旁的宫女温声道：“叶夫人，您为侯府家眷，位置要更靠前一些。”
林璃欠身，跟着那宫女继续往前走着，路上低声道：“谢过姑娘引路，不过方才的事叫你见笑了。”
“叶夫人万不必谢，奴婢本分罢了，且方才奴婢什么也没瞧见，夫人放心。”那宫女垂首，低声道。
林璃心道：在宫里头当差的确是懂进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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