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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泠在心里替楚寔辩解道, 那是因为她正在治疗寒症的关键时期,而那边还有华清池的温泉, 对她的身体有好处。
“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少卿就是再神通广大, 总不至于知道镇西卫要反吧?”戴文斌道。
“可咱们是什么时候知道镇西卫反的?”孙阳山问, “那时候镇西卫刚入陕西, 总是有功夫去将夫人接过来的。”
戴文斌不说话了。
“你说得没错, 少卿对他夫人的确也算是情深义重了, 所以有些事不能直说, 只能让他夫人自己去看,自己去想, 自己提出来。”孙阳山道。
季泠拼命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才能不发出声音来,但眼泪却已经流了出来。
“只可惜楚夫人对不住少卿对她的情意。她脑子要是够清楚的,就该知道她不该活着挡了成康县主的道, 也阻碍了少卿的大业。”
这句话像一柄铁锤敲在了季泠的脑袋上, 让她的脑子嗡嗡作响,久久不停, 等她泪流满面地回过神来时,孙、戴二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有些事,季泠不去想并不代表她蠢,她知道孙阳山的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否则督府的后花园, 为何以前从没见他们逛过, 今日却偏偏让季泠遇到了,还听到了这番话。
果然是她太蠢了, 所以他们才不得不亲自出面来点醒她。
季泠坐在园子的鱼池边上,屈膝抱着膝盖,愣愣地看着池子里的游鱼。她想她早该想到的,楚寔从来就是有大志向的。她实在是太笨了,所以才看不出他志在天下。
那样的人早就不是她能匹配的了,成康才是他最好的选择。她能帮他得到一切,自己只会是楚寔的累赘。
这一路的逃亡,她看了许多,也想了许多,做出这种决定其实一点儿都不难,她只希望天下太平,再不要有那个村子的事发生,不要再让芊眠的悲剧重演。
她这辈子偷来的时光已经足够美好,足够圆满。
人,不能贪心的。贪心会使人厌倦,就像楚寔给她讲的那个故事一样,贪婪的渔夫最后什么都没得到。
原来那么早的时候,她的表哥就在暗示她了么?她居然没有听明白,他是失望的吧?
水面上,一滴一滴的泪滴落下,晕出了无数的圆圈。季泠吸了吸鼻子,告诉自己不要再哭了,这一天她不是早有预料么?
她早就知道的,可当它真的发生在眼前时,她却那么不舍,心痛得无以复加。
季泠站起身,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努力扯出一丝笑容,她想用这种笑容去面对楚寔,让他知道她很高兴,她只盼着他能一生顺遂如意,子孙满堂。
季泠回屋换了身衣裳。从西安过来时,她什么都没有,可住进来之后,很快衣裳、首饰就全都流水似地送了进来,最上乘的布料,最时新的款式,最好的做工。楚寔待她一直都那么好,那么好,好得让她都不舍得走了,真是太贪心了。
季泠用簪子挑了点儿胭脂,在掌心里抹匀了再拍到脸上,再抹了点儿据说如今最盛行的桃花色口脂,从镜子里可以看到,她的气色终于好了起来,白里透着粉,很美。
坐在饭桌前,季泠曾想过最后给楚寔下厨做顿饭的,可又怕他今后惦记那个味道,反而不美。只可惜她制的那些卧云纸,想必早就凌乱于马蹄之下了。
季泠吸了口气,笑了笑,这样也好,不给他留下任何东西,才是对楚寔最好的回报。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楚寔依诺回了内宅用饭。季泠看见他进来,忙地站起身,指挥丫头打了水来,亲自给楚寔绞了帕子,替他细细地擦着手指。
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当他用手包着她的手时,是那么温暖。季泠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和楚寔十指相扣。
“怎么了,阿泠?”楚寔笑着扣住季泠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坐下。
季泠低下头,用双手捧住楚寔的手轻声道:“表哥,你可不可以替芊眠报仇?”
楚寔愣了愣。
季泠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道:“表哥,我希望天下太平,黎民百姓都能安居。”她低下头亲了亲楚寔的手背,“表哥,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嗯,我会的。”楚寔摸了摸季泠的头发,“芊眠的仇你不说,我也一定替你报。”
季泠笑了笑,然后道:“表哥,我不想再回楚府了。”
楚寔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你重新娶个妻子好不好?老太太把我从小养大,我不想她骂我忘恩负义,害了她最疼爱的孙子。”季泠虽然一直告诫自己不许哭,可泪水就是止不住。
“你在胡说什么?”楚寔呵斥道。
“我没有胡说,表哥,你就听我这一次的吧。”季泠哭道:“我觉得好累,好辛苦,每次看到母亲和老太太,我都想逃,我都不敢看她们失望的眼神。表哥,求求你了,让我走吧,我再也熬不住了。”
“这是你的心里话?”楚寔一个字一个字地低声问。
季泠看着楚寔的眼睛道:“表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对我一直都很好很好,可是你越对我好,我就越受不住。”她苦笑了一声,“这大概就是天生没福气吧。”
季泠重新捧住楚寔的手,“表哥,你原谅我好不好?就当对我最后再好一次,让我走吧。”
楚寔抬手扣住季泠的后脑勺,将她拉到自己的眼前,“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
季泠摇摇头。
楚寔将额头抵在季泠的额头,与她鼻尖碰着鼻尖,“阿泠,这一生我只要你一个妻子。”
季泠闭了闭眼睛,任由眼泪从眼角滑落。
“等着我。”楚寔低低的,充满了无奈地道。
他说等着他?尽管早就下了决心,可在听到这句话时,季泠才发现原来她心底其实是存着那么一丝侥幸的。
季泠抬起眼皮看向楚寔,亲了亲他的嘴唇,没有回答楚寔的话。
因为她想起了楚寔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他说她必须得有孩子。
不是他必须有孩子,而是她必须有。因为只有有了孩子,或许她才有一丝希望能回到他身边。
可是尽管她性子懦弱,脑子也笨,善良得谁都可以欺负她,但季泠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就没想过再回到楚寔身边。
为了楚寔好,也为了成康好,为了他的整个家好,她都不能再回来的。世上没有完全法,鱼与熊掌也不能兼得,她一直都很明白那个道理。
晚上季泠窝在楚寔的怀里,谁也没说话,谁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那么相依相偎,却又至远至疏。
既然已经快刀斩了乱麻,那也就没有必要拖泥带水了。
季泠次日就收拾起了行李,她无需自己开口,自然有人会把它们收拾得妥妥帖帖的,她,本想留一件楚寔的衣裳做纪念,可打开衣橱才发现,他平日用的东西都是放在前院的,她到南昌后楚寔冷了她好一阵子,所以东西并没放进来。
季泠生平第一次踏足楚寔处理事务的前院,有些忐忑。
守在书房前的南安朝季泠行了一礼。
“我想进去行吗?”季泠有些迟疑,她怕被拒绝。
南安朝旁边让了让,这就是不阻拦的意思。
季泠松了口气,走到楚寔平素不回内院时住的屋子,他的衣物果然放在这里。她伸手翻了翻,无意间却瞥到了一袭“玄色织金卐字宝相花纹袍子”。
季泠的心就似掉入了冰井里,一直往下沉。又悲又凉。她颤抖着手将那袭衣裳拿出来,紧张地翻到袖口。
在她的梦里,那件袍子袖口的襕边上有一朵宝相花,颜色与别的不同,虽然乍看并不显眼,可若是仔细看的话,就会有色差。
季泠多希望这一件和她梦里的不一样,可那朵宝相花却将她所有的侥幸都击碎了。她想不明白为何梦里的衣裳会出现在这里,这实在太过荒唐。
季泠转身问南安,“表哥的这件衣裳是哪里来的,怎么从没见他穿过?”
南安看了看道:“是繁缨姑娘做给公子的。没穿过许是因为不喜欢吧。”南安这还以为季泠是在呷醋呢。
季泠愣愣地不说话。
南安道:“不知夫人要找什么,不如小的帮你。”
季泠缓缓地摇了摇头,空着手走了出去。
她走的那天楚寔一路将她送到郊外,十里、二十里、三十里……可终将是要离别的。季泠抬头望着楚寔,她很想问问他那件衣裳的事儿,为什么她的梦里会有,可到最后还是没问出声。问了又有什么意思?那个人是楚寔呀,哪怕他要她的命,她也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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