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人间地狱(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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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桑青不知原本的侍郎小姐是什么性子,但想来应该和她的性子差不离,不若她借尸还魂这么久,作为侍郎小姐贴身侍女的梨奈不会察觉到不对劲。

从昭仪降级为美人,不单身份降了,待遇也会跟着下降。繁光宫内的宫女按例要撤下去两位,林桑青趁这个机会将那两个私底下嚼舌根的宫女调走了,人一减少,繁光宫便愈来愈安静,也许,可以用死寂来形容。

只有方御女偶尔会来走动走动,给林桑青送跌打酒和桂花糖蒸栗粉糕,鉴于林桑青已经不再受宠,便也无人在糕点里投放雷公藤了,她可以放心大胆的享用糕点。

杨妃怕她有情绪,也来过繁光宫两次,专门开导她,劝她别郁结于心。见林桑青不像在乎的样子,情绪也很平稳,杨妃渐渐放下心,也不再来繁光宫了。

偶尔,当林桑青眯着眼睛闲适安详地躺在正午的日光下时,她会觉得庆幸,庆幸自己不爱萧白泽,也不在乎他给的荣宠,若她和淑妃一样,爱慕萧白泽,并渴望他给予的荣宠,乍然被他贬斥冷遇,估摸会闷闷不乐,整日以泪洗面。

在这宫中,唯有不爱皇上的人,才能活得洒脱尽兴,譬如她,譬如大言不惭说自个儿什么菜都会做结果却只会做一道桂花糖蒸栗粉糕的方御女。

年关一日比一日临近,宫里宫外都不怎么平静,有一件矛头显露已久的事情终于落了地——柳昭仪的父亲,兵部尚书柳安顺终于升任尚书省宰相,位列三相之一,手握执行皇帝诏令及草案的大权。

三相之位终于得以补全。

一夕之间,宫廷内外的局势发生了极大变化,原先与户部林侍郎交好的官员大半投靠新上任的柳相去了,余下的或被贬官,或惶惶不安,人人都为曾经亲近林侍郎而烦恼懊悔。

家主被撤了官爵,贬到几百里开外的乡下,长女在宫里不安生,得罪了柳昭仪和皇上,冷板凳坐得稳稳的,林家似乎真的倒了台,再也无不复往日的煊赫家门。

后宫议论纷纷,众人都说,照这个势头下去,没准年后柳昭仪就要封妃了,至于林昭仪,只要柳家一日不倒台,此生她怕是要孤独的老死宫中。

梨奈听了这些议论后甚为忧愁,小脸愁得都能拧出水来,“小姐,奴婢很是担心,老爷去了乡下,您在宫中孤掌难鸣,往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彼时林桑青靠在美人榻上,懒懒散散地拨弄着头发丝儿玩,等待外出的枫栎为她带来好东西。枫栎从外头进殿,脚步有些踟蹰,两手空空的,神情里有难以掩饰的失望,她不解问道:“怎么了枫栎?本宫不是让你取罐蜂蜜来泡水喝的吗?”

枫栎叹气道:“回娘娘,内廷司的人说,柳昭仪和他们打过招呼了,说是以后繁光宫来要什么都不许给,谁若是给了,往后在宫里别想有安稳日子过。”

林桑青早已想到,柳昭仪并不是好相与的人,她的性子那样张扬,怎么能吃得下这个亏,眼见林家落败,柳家得势,她自然要想办法让她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唉,本宫和她有这么大的仇吗。”喃喃感叹一句,她吩咐枫栎,“罢了,给我倒一盏凉白开来吧,没蜂蜜咱们也要喝水的。就像以后的日子,再难过,咱们也要过下去,总不能因日子难过就寻死是吧?”后半句话是说给梨奈听的。

然,作为一个自杀后借尸还魂的人,林桑青最没有资格说这个话了。

隔天正午,她换了个地方躺尸,觉得独自一人躺尸无聊,顺便将不爱出门的方御女也揪了出来,两人并排在枯黄的草地上躺尸。

她们俩也可以组个组合,就叫失宠废柴二人组。

有鸡鸣声从远处的城镇中传来,林桑青被太阳晒得恍惚了,一时竟觉得她还在城镇上,打鸣的是隔壁温裕家养的大花公鸡,甚么失宠争宠,甚么柳昭仪张昭仪的,都与她毫无关系。

方御女突然开腔打破了她的恍惚,“青青,我听说柳昭仪刻意针对你,让内廷司的人克扣了你的份例银子,连日常用品也不按照美人的规定发放给你。你要是缺什么少什么便和我说,我宫里什么都有,你可别客气。”

翻个身让太阳晒晒后背,林桑青阔气十足地笑一笑,“无碍,她当我们林家是破落户么,我宫里堆的银子多得能砸死她,克扣份例银子,呵,亏她想出这个点子。”想到什么,她偏头问方御女,“柳昭仪不是善茬,你与我走得这么近,她没想办法恶心恶心你?”

方御女枕着手臂看天,“她倒是想这么做来着,但我的份例银子并不经由内廷司,是皇上每月按时从启明殿拨过来的,她吓不着启明殿的人。”

哇,林桑青气得嘟嘴,人比人气死人,虽说美人的份例银子不多,但有总比没有好,她只是故作大方而已,实则月例银子被克扣后,她心疼得紧。

想到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她问方御女,“我说阿玉,皇上待你可谓十分不错了,上次他中毒,都呕血了还不忘拜托我救你,我想你在他心里还是占有一席之地的,你作甚不能喜欢喜欢他呢?”

方御女撇唇哂笑,“他哪里是对我好,左不过是……”话题戛然而止,偏头看向右侧的灌木丛,“那边好像有人。”

林桑青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恬淡匀净的日光下,一位着鹅黄色百花曳地裙的少女急匆匆跑来,她瞧上去甚是年轻,左不过十三四岁,正是纯净无暇的豆蔻之年。她还没有行及笄之礼,头发梳成垂鬟分肖髻,上头简单插了些白玉做的花朵儿,一张脸蛋儿白白净净,嫩得能掐出水来。

少女似乎准备做什么事,她向四周看了看,没看到躺在草地上的她们,便以为此地无人了,露出虎牙暗暗笑笑,她倏然蹲下身子藏在灌木后面,一动不动,屏息凝神,似乎在等待着谁。

林桑青认得这位少女,箫白泽生辰那日的宴会上,就是她醉酒后缠着魏虞,硬要魏虞娶她过门。

她小声问方御女,“她是谁?”

方御女扭着身子爬到她旁边,压低声音道:“她的母亲是太后的亲妹妹,她是兵马将军唯一的掌上明珠,皇上去年刚册封她为承毓郡主。”

原来是郡主啊,林桑青摸着下巴思忖道:“真好,天真活泼,娇俏可人,忒适合和魏先生在一起。”斯斯文文的闷包子可不需要个活泼可爱的少女来解闷么。

方御女掩嘴偷笑,“噗,青青你可别说这样的话,魏先生对承毓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他怕死她了,每每见了她都要远远躲开。你说这个承毓,小小年纪却一门心思想着嫁给魏虞,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哦?林桑青挑唇微笑,魏虞不喜欢承毓郡主这样的活泼少女啊,难不成他喜欢有故事的少妇?暗搓搓笑上两声,她将眼睛埋在反扣在地上的手心里,静静嗅着泥土的芬芳味道。

灌木丛那边“索索”响了几声,承毓似乎跳了出去,少女娇憨的声线听起来很是甜美,“萧哥哥,魏先生人呢?我方才明明看到他的,就站在你旁边,怎么一转头他就不见了呢?”

敢情承毓藏在灌木丛后面是为了逮一见到她就躲起来的魏虞。萧哥哥?林桑青缓缓睁眼——萧白泽啊?

果然,青年低沉干净的声音越过灌木丛传来,轻轻柔柔,似一阵擦肩而过的风,“你看错了。”

承毓又气又恼,掐着腰道:“萧哥哥你诓我!我怎会看错魏先生呢,他长得那么好看,化作灰我也认得的。是不是谁告诉他我在这里,所以他偷偷跑掉了?他怎么老是这个样子!”

萧白泽应当喜欢承毓,或许说不讨厌,承毓在他面前又是掐腰、又是大呼大叫的,他却并不生气,只是冷静的吩咐承毓身边的两位姑子,“带郡主回家。”

姑子们驾轻就熟地抬起承毓,一人架着一只胳膊,一边说话哄她,一边将她带离此处。

承毓挣扎不出姑子们的双手,她使劲向后坐,勾着头向萧白泽道:“唔,萧哥哥你告诉魏虞,我是一定要嫁给他的,他这辈子躲不掉了!”

萧白泽额头的青筋跳了几下。

朗日仍旧悬挂在天上,散发出的光芒不见减弱,反而愈发强盛了。身体正反两面像在锅子里炸过一样,都晒得焦黄,林桑青趴在枯黄的草地上,裙踞自然散开,颇有些昏昏欲睡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灌木那头传来说话声,“走了?”小心翼翼,怕惊着什么人似的,是魏虞。

萧白泽改了改语气,“走了。”

魏虞显然松了一口气,“这个承毓,真是祖宗,大将军也不管管她,分明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满脑子却想着嫁人的事。”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们开始向着灌木丛后面的草地走来。方御女最先察觉到不对劲,轻手轻脚坐起来,附耳同林桑青道:“我不想看到皇上,青青你在这里吧,我先回去了。”

林桑青昏昏沉沉地“嗯”了一声,翻了个面,双手闲适地枕在头底下,看上去有些**。过了一会儿,她倏然反映过来方御女说了什么,忙睁开眼睛,猛地坐起身子道:“唉朋友带上我……朋友,朋友!”

朋友头也不回地溜了。

萧白泽与魏虞一声不响的出现在林桑青面前,时机刚刚好,不晚也不早。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萧白泽的神情稍显错愕,不过一瞬便释然了。

默默在心底骂了方御女两句,林桑青爬起来行了个懒洋洋的礼,“皇上金安。”

萧白泽看她两眼,语气平淡道:“起来。”顿一顿,眼神闪躲的补了一句,“你还好吧?”

哈?从地上起来,顺手理一理凌乱的头发,林桑青用念力撇嘴——她没听错吧,萧白泽问她还好吧?真是有意思,下旨降她位份的人可是他啊,她好不好,他心里会没有数吗?

“很好。”还他一抹嘲讽的笑,林桑青从容不迫道:“每日晚起早睡,许是冬天容易饿的原因,一日三餐吃得比往常要多,自然而然的,腰间储存了不少过冬的肥肉,现在穿的衣裳多,暂且看不出来,等到开春换上薄衣裳,便能看出来了。”

萧白泽的唇角抖得厉害,弦月眉也跟着快速跳动,“谁问你这些了?”

林桑青反问回去:“那你想问哪些?”

萧白泽默然不语,只拿黑漆漆的眸子瞅她,稍许,他吩咐守在一旁的梨奈,“带你家娘娘回去。”

梨奈俯身行礼,“是,奴婢这就带娘娘回宫。”

林桑青搭着梨奈的手离去,路过魏虞身旁时,他朝她微笑点头,眉目间尽是令人望之愉悦的淡雅气度,她亦淡笑着回望他,顺便在心底为魏虞难过。真不知他哪一步走岔了,竟认识了萧白泽这样喜怒不定的朋友,人都说伴君如伴虎,魏虞整日对着箫白泽这只大老虎,不知心境如何。

待离开园子很远,快要抵达繁光宫附近,梨奈揉一揉脸蛋儿,终于将心底憋着的话说了出来,“娘娘,咱们好不容易碰着皇上一次,你作甚不和他说柳昭仪的事儿?分明是柳昭仪挑衅在先,皇上作甚只惩罚您呢,未免太不公平了,您应当向他说明情况的。”

抬眸看向高远的长空,林桑青伸展伸展四肢,眼神倦怠道:“说了又有什么用,爹爹现在已经不在朝为官了,皇上没有需要用到咱们林家的地方,他并不会为了我而得罪柳昭仪的父亲。何况,连闭门不出的方御女都知道柳昭仪的所作所为了,皇上不可能不知道,他既然装作不知道,咱们作甚去讨没趣。”

梨奈失望垂眸,“倒也是呢。”又叹了一口气,“唉,不知老爷习不习惯不为官的生活,他并未到回乡养老的年纪,如今乍然闲赋在家,不晓得适不适应。”

收回仰望天空的视线,林桑青淡然笑笑,她已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管林侍郎呢。

柳昭仪并不是会轻易放过她的主儿,从三番四次的偶遇便能看出来,只不过,目前柳昭仪只是对她进行一些言语上的羞辱,并没有想办法让她丢了性命。

她仍旧是萧白泽仅有的几位后妃中的一位,仍有重新受宠的可能,这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柳相为防止侍郎君死灰复燃,很有可能授意柳昭仪继续陷害她,直到让她命丧后宫,再也没有重新受宠的可能。

毕竟,自古以来前朝和后宫都是一体的,妃子在后宫受宠,家人在前朝势必会得到重用,反之亦然。

她和柳昭仪,柳相和林侍郎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寒冬时节,皇宫里的柳树林子已不复弱柳扶风之相,干枯的枝叶随地可见,萧瑟又冷清,了无生机。

踱步至此,魏虞伸手摘下柳树上的最后一片枯黄叶片,若有所思地同身旁迎风而立的萧白泽道:“林美人倒有意思,她压根不怵你,态度可以用不卑不亢四字来形容。阿泽,你不是一直说宫里的女人都一个样,不值得喜欢吗,你看看这个林美人如何,值不值得你喜欢?”

萧白泽没有回答他,漆黑的眼底浮现一抹思量,突然转头向后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魏虞忍不住好奇问道:“你在找什么呢?”

萧白泽回过头,一本正经道:“我看承毓走远没,若没走远,叫她回来同你说说话,我看你闷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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