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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栎压低声音告诉她,“回娘娘,奴婢忘记同您说了,宫里的确有个西宫太后。昔年咱们皇上尚且年幼,有一次身逢险境差点性命不保,西宫太后为了救他摔断了双腿,就连相貌也毁了,几乎面目全非。皇上感念她的恩情,遂认她做了义母,在登基之后,便顺势封她做了西宫太后。”
抬手摩挲下巴,林桑青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萧白泽还是知恩图报之人。”她问枫栎,“那本宫入宫这么久,怎么从没有人带我去拜见西宫太后?大家似乎都只知道东宫太后。”
枫栎展眉温婉笑道:“西宫太后没住在宫里,皇上在宫外的虚驼山上为她建了座俭朴的别苑,另派了几个宫人过去服侍。皇上也很少到虚驼山去,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过去看看,宫外那位太后娘娘和咱们宫里这位太后不能比的。”
摩挲着下巴颔首,林桑青晓得,宫外的西宫太后是救命恩人,箫白泽左不过是为了还救命之恩才好生供养她,而宫里的东宫太后是乾朝的一根定海神针,因为有她在,乾朝的江山才会如此稳固。
换句话说,箫白泽这个皇帝当得稳不稳,全要看东宫太后拿不拿他当亲儿子看。
除夕之宴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落下帷幕,杨妃辛苦准备了一个月的宴会被淑妃几句话就搅和了,所以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运气这东西真的说不准。
旁的事情林桑青无法预料到,但她估计,淑妃明天醒了酒估摸心里不会好受。
毕竟,因她醉酒后说了些有的没的的话,皇上没有如往年一般去淑华宫过夜,而是径直去了宫外的虚驼山,她晓得此事后定会好生恼一恼自己。
除皇帝特别恩典外,宫外的人是无法留在宫里过夜的,宴会散去后,宫妃们纷纷到宫门边送别亲人。
十丈宫门墙,百年光阴渡。
林夫人又哭得眼眶红红的走了,这些达官贵人家的夫人总是这样多愁善感,眼泪多的像六月的雨。林桑青安慰她许久,一再许诺会照顾好自己,不让别人欺负到,林夫人这才宽心些。
送走林大人和林夫人,林桑青转过头抬步欲走,眼角余光稍微偏了一点,正好看到杨妃出来送别她原本的一家人。
脚步不由得顿了顿,她悄无声息地避进墙根底的阴影中,用夜色做最好的遮挡。
娘和大姐先上了等在外头的马车,爹磨蹭了一会儿,塞了样什么东西在杨妃手里,仔细叮嘱她道:“喏,薮春啊,姨夫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这串猫眼石手串给你吧,就当是送你的新年礼物。”
杨妃连忙推辞,“姨夫,你这是做什么,宫里多的是这些稀罕玩意,春儿用不到它,您且自己留着吧。”
爹又把猫眼石手串往她手里塞了塞,规劝她收下,“青儿在世的时候很喜欢这串猫眼石手串,但你姨母总是不许我把手串给她,说是怕她弄丢了。”月光有些黯淡,看不到爹脸上的神情,但他的语气十分悲凄忧伤,“青青死了以后我想通了,东西再贵重,能有人的性命重要吗?若早知她性命不长,当初说什么我也要把这串猫眼石手串给她,哪怕你姨母再闹腾、再生气,我也要……也要把这只手串给她……”说到最后有些哽咽。
看到他这副神情,杨妃不好再多推辞,把手串套在手腕上,她的脸色亦充满悲凄,“姨夫,二姨妹去世已有半年了,您还没缓过来吗?”
爹背对着马车擦了擦眼睛,感慨万千道:“那是条活生生的人命啊,怎能说忘就忘呢,阿春啊,我对不起青青……”马车上的人开始催促他动作麻利些,爹远远“哎”了一声,最后对杨妃道:“现在青青不在人世了,你就收下这只手串吧,以后我们两门亲戚多走动走动,莫要生分了。”
杨妃噙着和缓的笑意点头,“是啊,春儿只剩下您这一门亲戚了,自是要多走动走动。”她唤身侧随行的侍女,“伏月,把本宫准备的东西拿到马车上,让姨夫带回家去。”
爹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眼神踌躇的上了马车,目光在宫墙附近扫视数圈,似乎不舍离开这座奢华的宫城。
等到吱吱呀呀的马车远去,宫墙边的人各自散走,林桑青仰头看了看头上昏沉的天,眸子最深处滑过一抹凄凉。黏在地上的脚步重新抬起来,转过身,她没有惊动任何人,无声无息的往繁光宫走。
也许,天底下只有爹会这样惦念她了吧,一个在人世间被抹去存在痕迹的人,一个已经装入棺椁深埋地下的人,谁能想到她的魂魄还活着呢,谁会闲得将她从记忆的缝隙里扒拉出来呢。
只有林清远会了。
回到繁光宫,换上林夫人从家里送来的寝衣,林桑青正打算抱着枕头入睡,好生在睡梦里缅怀一下自个儿的前半生,守夜的枫栎突然拉开屏风,告诉她杨妃娘娘想见她。
林桑青猜不到杨妃露夜前来的原因,但她恰好也有事想找杨妃,她露夜前来,正好省得她明日再往她宫里跑一趟。
杨妃挂着招牌的当家主母般的微笑进门而来,眉梢眼角皆是如水般流动的温婉气度,“方才席间喧嚣吵闹,有好些话没来得及对妹妹说,这不,送完家中来的亲戚,我便赶紧来了繁光宫。”她在枫栎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含有几分歉意道:“没想到妹妹居然早早睡下了,看来姐姐不该来的,扰人清眠可不是件好事。”
躺在床上不起来可不是待客之道,林桑青裹紧身上的寝衣,起身客套道:“杨妃娘娘说的这叫什么话,您再晚过来我也会敞开宫殿的大门相迎。”她下床坐到桌子边,笑着问杨妃,“不知姐姐找妹妹有何事?”
杨妃的肩膀很是瘦弱,纵使穿了厚厚的冬季冬装也不显肩宽,鬓角两侧各有一缕头发垂落在肩膀上,她微笑着问林桑青,“妹妹可否把面纱揭下,让姐姐看一看你脸上伤口的深浅程度?”怕林桑青有所误会,她适时解释道:“唔,妹妹不要误会,姐姐宫里有几种专门去除伤疤的药膏,效果奇好,看过你脸上伤口的深浅程度,我才好知道让宫人送哪一种药过来。”
林桑青一直带着面纱,也就是方才准备睡觉的时候摘了一会儿,听说杨妃要见她,她就又把面纱带上了。
一时不知杨妃的真正用意是否如她所说的一样,林桑青故作犹豫道:“这……这恐怕不好吧……万一沾染了灰尘影响伤口愈合怎么办?”
杨妃面上的笑意不改,“只是短暂揭一下,把伤口露出来,不妨事的。”
林桑青又磨蹭了一会儿,神情有些尴尬,似乎脸上并没有伤疤,是以她不敢摘下面纱,唯恐被杨妃看出什么来。
杨妃挺直脊背坐得端正,她始终噙着如当家主母一般温婉贤淑的微笑对着林桑青,眼眸清亮如一泓泉水,里头没有一分一毫的疑惑,似乎她今晚前来真的只是为了给她准备抹伤口的药,并没有其他想法。
磨蹭良久,林桑青总算把面纱揭了下来,露出了脸上那道长长的指甲划痕。轻轻抚摸着受伤的半张脸,林桑青唉声叹气道:“全怪我自己粗心大意,手底下没个准头,不知脸上会不会留下伤疤,我们女儿家全靠着这张脸吃饭,要是真的留下伤疤,那可怎么是好。”
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一刹,杨妃皱了皱眉头,看上去有些心疼她,“妹妹花容月貌,倘使脸上真留一道疤,那也还是美人儿,妨不着皇上宠爱你。”抬起手腕,将鬓角的头发掖进耳后,她宽慰她道:“更何况这道伤口看上去长,实则很浅,不会留下伤疤的。”
林桑青松了一口气,展眉笑道:“那就好。”目光停留在杨妃的手腕上,她掩去眼底的思量,故意装作天真无邪道:“哎,姐姐手腕上的这串猫眼石手串真好看,衬得手腕纤细白皙,跟藕段子似的。”她问杨妃,“可是宫里的工匠做的?”
杨妃晃了晃手腕,“这只手串吗?是我远房表亲送的。”她问林桑青,“妹妹喜欢这只猫眼石手串?”不及她回答,慷慨大方道:“你若喜欢,便赠与你吧,反正我戴着不大好看。”
摆摆手,林桑青赶紧拒绝,“不不不,这样可不好。若这只手串是宫里的工匠做的,妹妹倒能收下,可既然是姐姐远房表亲送的,妹妹于情于理都不该收下的。”说罢,又偷偷看一眼那只猫眼石手串,明显喜欢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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