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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茂在太极殿熬更守夜看了一晚上折子,赵从贵几次进殿,欲言又止,终究不敢劝。
一直到天亮了,司礼监秉笔太监李从荣前来回事,谢茂才舒展腰背在榻上歪了一会儿。
赵从贵正要伺候他睡下,哪晓得皇帝破天荒地更衣去了偏殿,打了一趟拳,弄得汗渍淋漓。到底还是年轻,运动开了泡个热水澡,霎时间就变得生龙活虎。看这样子是不打算睡了。赵从贵忙吩咐膳食,谢茂喝了两碗粥,吃了三个馍馍,又坐回御案前继续翻李从荣送来奏折。
谢茂大体而言算是个勤政的皇帝——身边能用的心腹不多,不自己盯紧点能行么?
可是,赵从贵从没见他“勤政”到目前这个地步。
今日恰逢休朝,内阁仅存的两位阁老联袂而来,大略意思,是想请皇帝给内阁多添几个人手,实在忙不过来。这也是应有之义,谢茂表示知道了,吩咐廷推。他在朝中没什么文臣根基,去岁取中的进士们离着阁臣十万八千里呢,这时候就可着前世的印象从廷推中挑选好了。
大理寺的奏报还没上来,罗家、马家被衣飞石半夜截抄直送大理寺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这两家和户部尚书裴濮关系匪浅,可想而知裴濮必要下野。
陈琦借口建议皇帝准备新的户部尚书人选,实际上探问的是皇帝的心思。
裴濮是我门生,他下了,我是不是也准备下?
——陈琦当然不想退。
林附殷眼看常年病休,他就是实质上的首辅,没两年就能转正,这时候退了多可惜?
何况,裴露生替几家巨贾联络资敌之事,连裴濮都不知情,更甭说陈琦了。皇帝有心提拔,林附殷又病着,这师徒两个年内都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心思管家里的琐事。说到底,私下买卖点犯禁品的事也不稀罕,哪家不干?就没想到裴露生这狂生胆大包天,居然敢往陈朝卖军资!
“查嘛。”谢茂并未如何疾言厉色,朱笔在某个奏折上写了个可字,“若是计相与此事无涉,朕还想多用他几年。他是个实心干事的能臣,去岁西河大旱,他带着户部上下提粮调济十多日,熬得大病一场,朕都看在眼里。”
陈琦本就是户部出身,入阁之后也主管钱粮,裴濮更是他的心腹门生。皇帝别的人都不肯提拔,单单挑中他,为的就是他在户部盘根错节的势力。倘若裴濮下野,陈琦即刻少一臂膀,这对谢茂在朝堂上的布局是极其不利的。
他现在表面上说裴濮办事用心——能混到六部尚书位置上的,有几个是惫懒货?谁办事不用心?
实际上陈琦与吴善琏都听得懂他话里暗藏的意思:去年,西河三郡谎报灾情,被黎王捉了个正着,户部恰好给黎王端端正正地打了个策应,所以,身为户部尚书的裴濮,这是得罪了西河世家。如今出事的几个巨贾是哪儿的人?不就是西河人吗?
要说西河世家刻意下套害裴濮,是有这个可能。但是,这圈套明晃晃地放着,裴露生要不干那无法无天的勾当,谁还能逼着裴濮跳陷阱不成?人家喊你去走私资敌,你去干了,还说人家故意害你?
裴濮当然不敢这么说。
这么说的人是皇帝,皇帝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西河世家怀恨在心,要害朕的忠臣!朕不能让他们如愿!
这真是让陈琦大喜过望。不止他自己不必致仕,连裴濮都眼看保住了!这么大的案子,这么严重的牵扯,除了死一个裴露生,他陈党居然能全身而退!简直不可思议。这老阁臣颤巍巍地大礼参拜,几乎老泪纵横:“陛下圣慈高恩,臣等惟……”
话没说完,谢茂就噗哧笑了,伸手把他扶起来,说:“与阁老不相干。真查实了与计相无涉,叫他来给朕磕头谢恩。”
吴善琏历来是个修眉冷目的表情,很难看出他的情绪。此时他心中也是唏嘘。
倘若陈琦真的退了,内阁就只剩下他吴善琏一个人。廷推上来的都是小字辈,他不就是白捡一个首辅么?再古板不与人亲,他也对首辅之位有些寄望。现在皇帝摆明了还要重用陈琦,为此不惜连裴濮都留在朝中,可见三五年内,陈琦的地位仍旧不可动摇啊。
就是这一刻,吴善琏彻底绝了更进一步的心思。
——他年纪也不小了。待陈琦退了,他也该退了。
两位阁老表面上都是高高兴兴地告退离开,谢茂继续歪在榻上看奏折,宫人回报说太后銮驾抵京,谢茂即刻吩咐去宫门迎接。正要起驾时,枢机处又来了牌子,衣飞石果然从枢机处想办法进宫来了。
谢茂也不知道是犯了哪门子脾气,神色淡淡地吩咐赵从贵:“你走一趟,告诉侯爷先回长公主府候着,下午就有旨意。”
牌子递到枢机处,定襄侯显然已经在宫门前等候传见了。皇帝居然不许他进宫,打发他回去?
赵从贵一早就觉得皇帝反常,这会儿觉得皇帝更不正常了。
领命之后,赵从贵去枢机处问明白衣飞石在哪个门候见,又急急忙忙地赶了去。
衣飞石正在门前和几个守门的羽林卫聊天,见赵从贵亲自出来还挺意外,笑道:“公公怎么亲自来了?”说着就要进门。
哪晓得赵从贵满脸堆笑地一揖到地,恰好挡住了他进门的方向。
“好叫侯爷知道,奴婢奉陛下口谕——”
衣飞石很意外。
他脸上掩不住的惊讶,退后一步朝着太极殿的方向跪下,磕头道:“臣恭聆圣谕。”
赵从贵道:“陛下口谕,‘你走一趟,告诉侯爷先回长公主府候着,下午就有旨意。’钦此。”
“臣遵旨。”
衣飞石磕头谢恩爬起来,还有点回不过神,他这是……被皇帝拒之门外了?
“赵公公。”衣飞石不是不会套关系,从前衣尚予回京办钱粮军资,他就经常跟着回来跟各部各衙门的二世祖厮混扯关系,这会儿很熟练地把赵从贵拉到一边,顺手就把一个锦绣荷包塞进赵从贵袖口。
和旁人行贿时谄媚急切不同,他塞荷包的动作就跟理襟甩袖没什么两样,理直气壮又优雅好看。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给赵从贵塞东西了。从信王府开始,他就开始塞了。
所不同的是,在信王府他给的都是银票,随着皇帝登基,且对他展露出越来越露骨的看重宠爱,他给赵从贵的东西就从银票变成了各种奇珍古玩。
他家是真不缺钱,随手从身上摘个玉佩扳指扇坠,不是价值连城就是各有来历。
如今家中衣琉璃新丧,他见皇帝虽不敢服丧却也穿得十分素净,身上没什么东西好扯,这才重新塞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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