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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中典买娼妇送人,送的还是谢长维这种没差使的闲散宗室,到哪儿说理都是没罪过的。
可是,谢莹不一样。谢莹是公主陵督造官,这就有了实职,给他送妾室就涉嫌行贿。当然,行贿这档子事,凭着长公主府的面子,要把马万明捞出来也容易。
千不该万不该的是,他张大嘴巴嚷嚷,说自己送了谢莹两个“西河买来”的妾。
狭小的提审格子里气氛有了瞬间的凝固。
龙幼株受了衣飞石敲打,哪怕马万明失言说错了话,她也只是听着,没有诱哄追问。
她不问,衣飞石却不能不问。
“您怎么会去西河买人?谁做了中人?”衣飞石问道。
龙幼株与黎顺都有些诧异地看着衣飞石。您这不是来捞人的吗?我们都不敢问了,您自己个儿问上了?这事情一个不好,马舅爷就得在听事司把牢底坐穿了——莫非,是要当堂就洗白?
黎顺琢磨着吧,这马舅爷脑子不大好,就算定襄侯想给他“洗白”,他可能也配合不好。
自家外甥问话,马万明就更没有戒心了,当下就开始吹牛:“西河不是出美人儿么?西域大妞儿!啧,栗发长腿,胸脯那么高,我瞧着都好!小石头啊,改明儿舅舅也叫你舅母给你物色一个!不是舅舅吹牛,咱家跟西河好几个大商贾都是过命的交情,弄个美妞儿不成问题!”
这坑老婆的……衣飞石无奈极了。
他看了龙幼株一眼,虽然没说话,意思却很明确:不到必要,不能提我小舅母进听事司监狱。
这年月官门大狱都有很多潜规则,不是杀人通奸的大罪,轻易不会让妇人坐监。因为牢中环境实在对妇人太不友好了。下过大牢的妇人哪怕活了下来,一辈子也会生活在指指点点中。
听事司不像大理寺狱那样有高级单间,真把狄氏提进来了,就算没人敢冒犯她,好声好气地问两句话,她再出去也要被议论半辈子。
龙幼株不置可否,不过,也没有立刻派人去提狄氏。
——若是在马万明口中就问明白了,也不是非得把狄氏弄进来不可。
“中人是谁?”衣飞石又问。
马万明苦苦思索了半晌,摇头道:“这都好几个月的事了,那字据又不是我去办的,我哪里记得中人是谁?”
黎顺差点笑出声,提醒道:“舅爷,侯爷是问您,这给您介绍买卖门路的掮客是谁?”
“哪里来的掮客呀?”马万明很不屑地挥开黎顺给自己揉肩的手。
“我与河阳赵县的赵赟有生意往来,他手里有些刚养成的女子,抢手得很,我就花大价钱买了两个。”他又讨好衣飞石,说,“这赵赟他如夫人是你舅母的手帕交,肯定还能再有好的。舅舅也给你买!”
衣飞石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如夫人就是妾侍。自己三书六聘的正室跟商家妾侍论手帕交,闺中悄悄地交往也就罢了,还堂而皇之沾沾自得地炫耀,这到底炫耀的是什么?难怪干得出稀里糊涂娶个瘦马做大妇的事来!
想起自己这辈子都得向狄氏那种妇人磕头行礼,衣飞石浑身上下都是无力感。
“向赵赟赎买妇人之事,是在何时?”衣飞石又问。
西河白崇安叛乱时,赵县是早期附逆的县属之一,不止当地巨贾大族,连青壮稍多一些的西河旧族都被衣飞石砍了个干干净净。现在马万明还口口声声说能给衣飞石弄个大美妞儿来,可见他认识的“赵赟”还好端端地活着,在西河还有根基势力,问题是,这可能吗?
“二月……三月……?”马万明想了想,“三月三,女儿节,就是那前后。”
那时候西河正乱着。出身赵县的赵赟还能不慌不忙地在京城饮宴交际,给马万明送女人?
不排除赵赟心智沉稳,可是,西河叛乱平定之后,赵县世家商贾全没,就算赵斌出门时带足了可以支撑起与马万明交游的家财,他也不可能还有源源不断地西河美女送入京城——老家都被抄了,搁哪儿去找多年驯养的美女?
衣飞石问明白赵赟的联络方式,马万明结结巴巴说了地址,衣飞石便和龙幼株商量:“这源头也剔出来了,在下可否先带舅舅回家?案子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司尊也是能随时进宫的,差人招呼一声,在下即刻带舅舅来应讯。”
若不是衣飞石的舅舅,沾上这事儿哪里还走得脱?衣飞石亲自来接人,想起皇帝两次警告,龙幼株不得不退一步,展颜一笑,正要答应——
“他……他是奸细啊?!”马万明终于想明白不好了,结结巴巴地问道。
黎顺忙安慰他:“是不是还两说呢,舅爷不着急啊,咱把他提来问问就知道了。”
马万明又颤巍巍地猛地一拍椅子扶手:“那姚欣欣也是他叫我买的呀!”
龙幼株:……
黎顺:……
衣飞石急匆匆来听事司保人,多半是因为摸不清龙幼株的路数。
他这辈子也没见过几个脑袋拎得清的女人,所以他担心龙幼株会趁机发难,做点什么出乎意料的事。到了听事司之后,他发现龙幼株态度谦让无比,也不是故意针对他或者马万明,戒心就淡了些。
毕竟一次又一次把自己埋坑里的人,是小舅他自己。
若龙幼株有心针对衣家,针对他衣飞石,衣飞石也不介意软硬兼施把人带走。现在马万明确实涉案,龙幼株又没有私心,衣飞石还能怎么办?他不是因私废公之人,不可能在目前的情况下,仗着官位权威与圣宠就强行抢人。
“舅舅,这事儿一时半会恐怕说不清楚,您暂时在听事司衙门待几日……”
衣飞石一句话没说完,马万明就惊恐地拉住他的袖子:“啊?你不是带舅舅走的吗?刚才不是还要带舅舅回家吗?为什么就不走了?——你骗我!你和……你和她们是一伙的啊?”
“小石头,我可是你舅啊!你这么对我,我姐知道吗?我姐还病着呢!你这是要把我姐气死啊?”
衣飞石恭敬却坚持地说:“舅舅,您已涉案,甥儿不能带您出去。龙司尊裁决清明,将案子审清楚了,自然就放您回家了。她不会对您动刑,您也别对她撒谎遮掩,该是什么就说什么。”
马万明常年看长公主打二外甥习惯了,急起来上手就抽,地痞打架似地拽衣飞石头发。
龙幼株与黎顺都吃了一惊,这要是让定襄侯在听事司挂了彩出门,上上下下都得吃挂落!
衣飞石稳稳地握住了马万明的手臂。
他可以不要面子,人前被舅舅抽一巴掌不算什么,毕竟是娘舅。
可是,他不能不顾皇帝的告诫。像马万明这样无理取闹随手打人的长辈,他真把这一巴掌挨实在了,那就是想借刀杀人了——皇帝肯定会弄死马万明。
看着衣飞石冷静恭敬中带着一丝冰冷的眼神,马万明突然觉得心悸。
他这时候才突然发现,衣飞石已经不再是当年被长姐随意打骂责罚捏扁搓圆的小可怜了。
堂堂定襄侯,前西北督帅,羽林卫将军,不必依附父母的荣光庇护,他自己就是一棵参天大树,能够为亲族遮风避雨。可笑自己分明指望他庇护自己,却仍旧把他当杂草一样肆意踩踏?
脑子沤肥的马王爷突然老实了下来,衣飞石才放开钳制住他的手。
“龙司尊……”衣飞石还想请龙幼株稍微照顾一二,找个干净的地方囚着,起码不饿不冻。
“若有侯爷作保,就请马舅爷先回府歇息吧。”
龙幼株根本就不想得罪衣飞石。这马万明乃是巨大一个怂货,稍微吓唬就浑身抽抽,真在听事司里出了个好歹,她怎么跟衣飞石交代?
外边来报说衣飞石来访时,她就打算卖衣飞石一个人情,直接让衣飞石把人带走了。
——否则,听事司监狱戒备森严,没有她给的那一块行走腰牌,哪怕是副使黎顺也带不进人来。
当然,龙幼株这一句话说得也是滴水不漏,人,我可以放,但是,人跑掉了,侯爷你要负全责。
“目前供词看来,这赵姓商人确有嫌疑,舅爷倒是蒙在鼓里。有涉案备查之时,卑职再请舅爷来说话。今日也不早了,监中阴寒不适,舅爷早些回府暖暖身子,别坐下了病。”龙幼株亲切地说。
衣飞石越发觉得龙幼株客气得过分了。然而,有那个涉及皇帝与龙幼株的暧昧传闻夹在中间,他先前不能问龙幼株为何针对自己,此时也不能问龙幼株为什么改了态度。
“自然由在下作保。”衣飞石压下心中的困惑,签了文书之后,将马万明带了出来。
孙崇几人还在门口候着,见他扶着小舅爷出门都围了上来,马万明见他们都是牵马来的,连连吩咐:“叫个车来!我骑不得马!”
“赁车来送舅爷回长公主府,再差人去马府给舅母回个话,请她去长公主府照顾舅爷。”衣飞石吩咐道。
他是把马万明拴在长公主府,叫衣尚予看着。否则,把这脑子沤肥的舅舅放在他自己那座筛子似的“马府”里,不定再出什么意外。再有那个和赵赟如夫人是手帕交的舅母狄氏,衣飞石本能地不放心。一并弄进长公主府,叫亲爹统一看管。
马万明还以为外甥是怕自己再叫听事司的人捉去,叫姐夫保护自己呢,忙道:“正是,你叫舅太太快来!把七七、八八、莺莺、燕燕、朵朵一齐接来!”后边五个都是他纳的美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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