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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妈是宿贞。”衣飞石打断他的激动。
不是他对容锦华没有敬重之心,而是这么稀里糊涂表错情的场合太尴尬了,不赶紧打断,容锦华激动之下再说两句更劲爆、更不合时宜的话出来,怎么收场?
哪晓得容锦华听见这句话就更激动了。
刚开始容锦华对着他是一种吾家玉树琳琅的欣赏,这会儿整个眼神都不同了,激动、感动、不可置信,还有一种连苍白脸色都放光的幸福感。
容锦华激动地一把将衣飞石熊抱在怀里,死死不放,久久说不出话来。
谢茂看着略觉扎眼。搁上辈子衣尚予也不会这么抱小衣啊,你个野爹有点自觉行不行?身体是你儿子的,灵魂是我小衣的……想到这里,谢茂突然发现了一件无法解释的事。
他一直知道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谢茂是同一个人,但,衣飞石和石一飞绝不应该是同一个灵魂。
因为谢朝在他看来就不是真实存在的世界,没有天衡,没有灵气,没有随身空间,那里更像是个误入的小世界。衣飞石一个土生土长的谢朝人,不应该在大世界里拥有属于自己的身份。
为了让衣飞石在魂体状态下顺利找到容舜,他用石一飞的头发和容舜的脚指甲进行了血缘联系,衣飞石能感觉到的应该只有容舜。毕竟,他的灵魂不是石一飞,他和容舜的联系,也全都指望着那缕头发和剪下的脚指甲。
在此之前,谢茂又不曾把石一飞和容锦华的身体做法连接,换句话说,魂体状态下,衣飞石和容锦华就是彻彻底底的陌生人。衣飞石为什么依然能感觉到与石一飞有血缘关系的容锦华?容锦华也不应该能够认出衣飞石才对啊!
这完全说不通!
除非……谢茂看着被容锦华紧紧抱住的衣飞石。
衣飞石和他情况一样。衣飞石就是石一飞本人,他和石一飞拥有不同的时间,同样的灵魂。
这个结论就必然涉及到两个问题。
要么,谢朝是真实存在的,谢朝的灵魂与新古时代共通。
要么,衣飞石和他一样是无意中穿越到谢朝,如今他们又一起回来了。
不管哪一种可能,衣飞石显然对此一无所知,谢茂也没打算用前世后世的故事去骚扰衣飞石。
他只是觉得这种局面很迷醉……到头来,衣飞石还真是容锦华和宿贞的孩子?他对石一飞原本没有多少同情心,这会儿瞬间觉得那流落贫家被养母喂得胖乎乎、养得脾气暴躁无比的孩子可怜极了。
那边容锦华拼命拍着衣飞石的背心,终于压抑住了心内的激动,:“你妈妈……你妈妈她好吗?”
想起宿贞时而温柔时而暴躁的各色面目,衣飞石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宿贞那种女人,永远都会比普通人活得好,可是,失去了丈夫和儿子,她真的会觉得好吗?
“我问错了。她……她当然不会好。幸亏有你。孩子,幸亏你在。我离开的时候,你还……”容锦华笑得像个傻爸爸,“我都不知道你在妈妈肚子里了。你……”
“小心!”
谢茂提醒的同时,一个杀灭符号已经扔到了身侧的鱼人身上。
那是一个刚刚被投入了人类灵魂的鱼人皮囊,它本质上还是个人类,拥有着人类的思维和感情。所以,它帮着谢茂打开了码头的水中暗闸,释放了河谷中被囚禁的人类灵魂,还帮着容锦华从魂沙中的覆盖包裹中脱身。
——谢茂依然戒备着它。
在它替容锦华剥除魂沙时,谢茂就一直警惕地关注着它的一举一动。
它很狡猾。
衣飞石被容锦华熊抱着视角狭窄,谢茂因血缘迷思微微分神,它立刻就抓住了机会,暴起发难。
它对着衣飞石喷射了大股魂沙。
出于职业本能,衣飞石对鱼人的戒心比在场所有人都重,他虽然看不见鱼人的动静,但是,他看得见谢茂的表情。谢茂神色微动,他手中一个杀灭符号就朝着鱼人扔了出去——
二人一前一后出手,两面夹击。
鱼人喷出的魂沙堪堪从衣飞石身边擦过,下一秒,它就被谢茂和衣飞石杀了两次。
被海魂印杀死的鱼人七窍流血,身魂俱灭。从它偷袭衣飞石到死亡,不超过两秒钟时间。谢茂和衣飞石都没有留手——和普通人类灵魂不同,它喷射的魂沙太具有威胁性,没办法对它留手。
没人知道它的目的是什么。
“也许,灵魂投入海族的皮囊之后,就会慢慢归化为海族?”谢茂猜测。
前不久鱼人还帮忙释放河谷中的人类灵魂,帮忙解救容锦华,怎么会突然之间就转变了立场?
其实,人类的很多习性都来自于基因所携带的本能,后天训练培养的习惯仅占据极小部分。除非大能修者,大部分换过皮囊的灵魂都会逐渐遗忘从前肉身的惯性,习惯新皮囊的特性。跨种族夺舍的后遗症更是鲜明。人从兽形就会学会捕猎血食,兽从人形也会逐渐习惯熟食蔬食。
谢茂因此始终戒备着鱼人。不过,大部分身移性情的改变都是潜移默化,像鱼人这么短短几个小时就彻底改换心性,非常罕见。
“先生,您小心些,旁站一步。这事颇为蹊跷。”衣飞石惟恐谢茂不慎沾染到地上的魂沙,上前扶着他往边上避了避,离着地上死去的鱼人更远一步。
魂沙淅淅沥沥落在烟水交织的地上,就在容锦华脚边。
看着儿子紧张亲热地扶着别人走避一旁,容锦华这颗蠢爸爸的心略觉失落。父子相认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呢,他就发现儿子也没怎么在乎自己这个久未谋面的爸爸。他这会儿才想起尴尬。
好像见面就把儿子认错了?……等等,儿子是不是认为我出轨了?
容锦华认为应该和儿子解释一下,但是,这件事说来话长。他咳了一声:“你们是怎么来的?这里不安全,我们换个地……”
一句话没说完,地上已经死透的鱼人突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这动静没法儿不吓人。鱼人再奇异也受生死约束,起死回生这事儿,谁也没亲眼见过!连谢茂都多看了坐起来的鱼人两眼,这还能闹尸变呢?深海世界真玄奇。
衣飞石已即刻护在了谢茂跟前。
容锦华大约是死了多年无所畏惧,居然还站在鱼人跟前。这让衣飞石不得不出声提醒:“您退后一步。”——原身亲妈不靠谱,亲爹好像更不靠谱。
容锦华举起手,示意儿子不要说话。神色异常凝重。
鱼人死前七窍淌血,意外睁开的双眸浑浊死寂,突然流溢出一抹神光:“花,十九年了,你不向我臣服。这是海神夷拉屠对我的恩赐——”它发出雌雄莫辨的声音,说的竟然是很标准的华夏语。
提及恩赐时,鱼人因死亡而笨拙的脖颈缓慢转动,淌血的双眼盯住了衣飞石的身影。
“你的儿子。”
“伟大的深海夷拉屠把你的儿子送入了我的领地。”
“你必要向我臣服。”
“你所承受的苦难,都将在你儿子的身上重现。你那不合时宜的倔强与高傲,所带给我的不敬与羞辱,今日都将成为你儿子在刀尖上起舞的罪恶之源。他会代替你哭泣,哀嚎,颤抖……”
鱼人的声音在草甸四周回荡,渐渐地,仿佛天地间都响起了同一个声音,充满了威严与压迫。
“女的。”谢茂和衣飞石交换情报,“古菲亚。”
“谁?”衣飞石没听懂。
谢茂这才想起,他和绿毛怪对战的时候,衣飞石还在随身空间里睡觉。
容锦华已迅速反应过来:“我们快走!她是在拖延时间。她想绊住我们!快,我们赶在她来之前,离开这里!”
鱼人爆发出得逞的尖啸声,满天满地都是女子志得意满的声音:“花,我来了。”
鱼人的身体到了强弩之末,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四面八方的声音包围之下,原本仅有稀疏水流的世界顿时巨浪滔天,宛如海啸降临。
无边无尽的洪水滚滚而来,裹挟着无数深海士兵,声势浩荡。近百条长约数十米的怪鱼长鲸充作战船,在水中翻滚。两条一百多米长的怪鱼分伺南北,簇拥着一条展开足有数百米长的大章鱼,乘风破浪而至。
在大章鱼的两侧,紧紧跟随着二十多名毛发各种颜色的杀马特,这些是“骑士”。
——站在大章鱼头顶上的盛装女子,显然就是“王”了。
出乎意料的是,站在大章鱼头顶,地位最高的女人,身上没有一点儿海腥味。
她是彻头彻尾的人形。金发碧眼,肤白如雪,穿着薄如蝉翼的鲛绡菱花裙,手持洁白的权杖,在一种杀马特和鱼形怪状的簇拥下,拥有着难以言说的威严与气派。
地中海及大西洋东岸之王·深海帝国之权杖执有者·伟大尊贵的古菲亚殿下。
“当当,来不及了。”古菲亚冲容锦华露出恶意的笑容,眼底抹过一丝残忍的森冷。
容锦华背负的双手微微攥紧。
这么多年来,古菲亚一直在逼迫他,不止想要他的灵魂,更想要他守护的那件东西。
他不可能给。
海族所有能对灵魂施用的手段,他都完完整整地尝试了一遍。最难以忍受的,还是窒息。不会死亡的窒息,无休无止的窒息。有一时片刻清醒就无穷无尽折磨的窒息。
整整十八年零八个月。
他不曾屈服。因为,只要想念着那片生活在陆上的人们,他就无所畏惧。
儿子的出现让容锦华多了一块软肋。那是宿贞给他生的儿子,他和她生命的延续。如果可以,他愿意用一切去换儿子的幸福健康。
问题是,不可以。
无论那块软肋被击中时让他多痛苦,他都不能对海族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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