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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此时,谢润秋才知道傀儡并非真人。
他看了谢约翰一眼,目光重新在人群中巡视,想要找到跟随谢约翰一起进门的金发保镖。
他根本没有把谢约翰放在眼里。谢约翰的所有修法都拜他所赐,乳虎发威有什么可怕?无非抱着人的小腿嗷呜一口,小虎牙且不如狗厉害。目前最大的对手是隐藏了身份、手持至高海印的谢茂。
牵甲印确实敌不过卧屠印。然而,至高海印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在至高海印分出胜负之前杀了谢茂,无主的至高海印就会落入深海之央,哪里还顾得上和他的牵甲印打架?
这时候想要找到谢茂却不那么容易了。
刚才发生了两场打斗,前有居白衣飞剑现世,后有谢润秋险被暗算,围观群众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场中,尤其是居白衣险杀谢润秋一幕,惊动了所有人,一直放在谢茂身上的注视目光都回到了谢润秋身上。对谢润秋的心腹来说,任何事情都比不上谢润秋的安危重要。
趁着这一瞬间,谢茂已迅速解除了伪装,恢复黑发黑眼的华夏人模样,随意往人群中一站,竟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今晚是谢宅的除夕宴,来赴宴的除了华府本地高管,还有许多原本在海外经营生意的成员,因各人负责的生意路线不同,谁也不可能认识所有人,因此,彼此间对陌生人的警惕本身就比较少。
再加上谢茂化了妆,戴上帽子,施展一个混淆咒术,很多人自动就把他忽略掉了。
血缘间的感应丝毫没有用,谢润秋扫视几眼都没能发现谢茂的踪影,命令道:“清场。”
立刻就有保镖在门前划出六条单人通道,疏散人群的同时,一一核查身份。宾客之间无法彼此相识,保镖则不同。他们熟知今日过府的所有宾客名单和身份,照脸认人,绝不会错。
让人意外的是,现场几乎所有人都被清离之后,依然没有发现谢茂的踪影。
在谢润秋就有十多名称得上当世一流的修士,紧紧盯着四周的一举一动。不管谢茂是逆行离开,或是朝着四面八方的建筑躲闪,都逃不过这群人严密监视的双眼。谢润秋也听着院子里的风吹草动。
如此严密的监控之下,还有保镖盯着刚刚开启的摄像头,却都没有发现谢茂的下落。
“莫非……”谢濮指着坐在地上的傀儡。
傀儡栩栩如生,在谢濮指着他的时候,还眨了眨眼。
唬得谢濮提着室外凳上前猛砸:“我让你装神弄鬼!我——”
傀儡揪住凳子一跃而起,隔着凳子一连在谢濮胸口踹了十七八脚,反骂道:“我让你装神弄鬼,我让你装神弄鬼,我让你……”
谢濮被揍了个猝不及防,堂堂修士,竟然被生生踹断了肋骨,吐出血沫,呼吸艰难。
“你,你……”你居然是真的,不是假人。
见谢茂把谢濮踹得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居白衣立刻放出飞剑,抢救下快被踢断气的谢濮,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怕是断骨伤了肺,别说话,试试呼吸?”
谢濮呼吸已经不太好了,捂着自己的胸口,倒在居白衣怀里。
“快送二十一爷去医院。”居白衣把他推给保镖。
谢润秋身边高级修士并不少,平时深居简出,安然修行,主要负责保证谢润秋的安全。这时候自然倾巢而出,陆蒟子与杨守进、向晟三人合围,将傀儡困在方寸之间,背后还有苏勉、秦则个、端木向安等几个修士在旁掠阵。
明明有七八个人,为什么不一起上?这里面也有门道。修士各行其道,同门师兄弟都未必能结成道侣,可见在修法上多么地独。越是修为精深,越是自迷己道。这群修士都已经到了当世一流的境界,只信自己的道,对别人的“异见”毫无兴趣,彼此间虽是同僚,关系未必多好,也根本配合不了。
陆蒟子、杨守进、向晟三人平时走得比较近,三人合围不显得太繁杂,打起来不会乱套。
这要多塞两个人进去,不用对方下手,发招的同时可能就误伤友军了。
衣飞石一只手捂着胸口,伤口缓慢地愈合。
所有人都确认了傀儡就是谢茂,陆蒟子等三人纷纷交出杀手锏,试图将谢茂制服。
轰隆——
天穹之上,再次撕裂开一道雷电。
纯阳之力从天穹上倏地倾泻而下,照着谢润秋的顶门百会穴劈落。
在场所有修士都感觉到一种本能地颤栗,连正在打斗中的陆蒟子几人都纷纷放弃了围攻傀儡,转而各自拉扯开护身法宝、符咒,陆蒟子手持纯阳盘,打了个哆嗦:“……天劫。”
整整七道劫雷,照着谢润秋的脑门当头轰炸。
那是被谢茂所收服的那条劫龙。当初谢茂杀入中南府找太子“道歉”,被天道盯上,哐哐被砸了七道天雷,谢茂没有将天雷放回地下,一直收在体内循环,后来被他慢慢收服。
平常这条劫龙都老实地盘踞在电脑主机上,充当散热的风扇,现在被谢茂放了出来。
天威不可犯。
若是换了旁人,七道雷劫硬生生劈下,只怕早已魂飞魄散。
谢润秋却怒吼一声,将天上牵甲印唤来。扁平的大鱼呼啸而下,硬生生地扛住了雷劫。
没有人敢在雷劫发威的时候靠近谢润秋。衣飞石嗅见风中纯阳之气与海水的腥气交杂一起,他依然找不到谢茂身在何处,不过,这已经是最好的时机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阴阳笛灯倏地破空飞出,衣飞石在虚空中吹奏,指尖轻抹,一朵阴火飞向谢润秋。
与此同时。
傀儡如炮弹般冲出人群,扑向正在被雷劈的谢润秋,轰隆一声,触之即炸。
谢润秋看着抱住自己炸得只剩下一个脑袋的傀儡,吐出一口鲜血,嘿然笑道:“嘿嘿,我这个小儿子,倒是比大儿子聪明。雷劫,阴火,桃花瘴……”
他眼中多了一丝迷茫,伸手轻轻抚摸着傀儡仅剩脑袋的脸颊,仿佛看着最心爱的东西。
“以方……”
一道人影从屋檐之上,轻飘飘地落入雷火阵中。
所有修士都发出轻微的吸气声,如今天上雷劫未退,地上阴火围烧,傀儡炸开之后,整个雷火阵中都是能够惑人心神的桃花瘴,这么一个触之即死的险恶之地,陆蒟子、居白衣都远远地站着不愿靠近,居然有人敢这么轻飘飘地跃进去。
衣飞石也吃了一惊,悬于虚空的阴阳笛灯倏地持于手中,往前赶了一步。
踏着遍地阴火的谢茂微微摇头,示意他放心。
谢润秋半个脑袋都已经被劫雷劈开了,全仗着天上的牵甲印死死帮他抗住另一半雷劫。
牵甲印与剩下的三道劫雷正在僵持拉锯之中,胜券则掌握在谢茂手里。
——只要卧屠印呼啸而下,牵甲印绝对无法分心两顾,要么被卧屠印击溃,要么被雷劫击溃。
这世上能和谢茂一样将七道劫雷硬扛下来、藏在体内自成循环缓缓驯服的人,谢茂认为,可能只有见多识广的衣飞石。这无关修为高低,是眼界问题,对整个世界的体悟理解有差距。
谢润秋吞吃了无数人胎,以邪法吸纳无数先天之气,修为实际上比谢茂更加高深。说到底,谢茂才穿越到新古时代修行几年?哪有作弊的虚拟修行方法打底,也远不能与行邪法多年的谢润秋相比。
谢润秋唯一比谢茂棋差一招的是,他见识手段远不如穿越回来的谢茂。
桃花迷障之下,谢茂口含定神蜜糖,看着谢润秋陷入痴迷之中。
“以方,我不许你走。你是我的女人,一辈子都是我的。”谢润秋轻抚傀儡脸颊,喃喃细语。
谢茂停在谢润秋背后六尺距离,缓缓抽出桃木剑。
“先生小心!”衣飞石失声提醒。
谢润秋指尖飞出一道闪烁着道德金光的飞剑,一瞬间就刺透了谢茂的心脏。
谢茂轻轻抚摸着心口,鲜血如小箭一般,噗噗射出。他似乎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难以启齿地看着谢润秋,双眼变得迷离。
衣飞石反倒镇静了下来。
铠铠穿在谢茂的身上,绝不可能那么容易被刺破。必定有诈。
谢润秋捧住他的脸颊,就似老父初见久别的爱子,发出低沉的笑:“茂茂,我的小儿子,以方给我生的小儿子……”他低头亲吻谢茂的额头,一连两下,啵啵作响,“能把爸爸逼到这个地步,你比你哥哥有出息多了。如果你妈妈没有走,如果你养在爸爸身边,爸爸该多么地欣慰和器重你啊。”
谢茂低头看自己心口的伤,慢慢伸手捂住,看着谢润秋的眼中多了一丝哀求。
他似乎在乞求谢润秋:爸爸,救救我。
谢润秋轻轻揽着他的腰身,低头嗅着他身上的鲜血,突然凑上去,吸了一口血。
鲜血入口的瞬间,谢润秋脸色陡变!他狠狠推开谢茂,脸上露出一丝灰败的狰狞:“你!”
那个“谢茂”躺倒在地上,像是被扎破的气球,很快就扁了下去,只剩下衣物以及一包血袋。四面八方都没有谢茂的影子,谢润秋发出尖叫声:“你在哪儿?滚出来!”
与此同时,卧屠印呼啸而下。
牵甲印不得已与卧屠印纠缠对抗,雷劫再也无法被扛起。
巨大的雷光重新砸向谢润秋烂掉一半的脑袋,那一道雷光绚烂无比,刺得所有人都微微阖眼,唯有衣飞石看见灿烂的雷光之中,一道熟悉的身影自天穹坠落,仿佛一道利剑,直刺大地。
剑,分开了雷霆。
抢在雷劫之前,刺入了谢润秋的紫府之中。
巨大的虚影从谢润秋的躯壳中嘶吼着想要脱出,然而,定魂金钩霸道无比,死死将他钉牢。
谢茂方才从遍地雷光阴火中缓缓走了出来,满脸冷笑:“你想借雷劫飞升?不好意思,这几道劫雷都是我家养的,你吃了这么多人胎,还想历劫飞升?想得未免太美。”
这句话显然把谢润秋惹毛了,他的肉身已经被雷劫劈得稀烂,魂魄却无法离开。
寻常人肉身死亡之后,魂魄随即灰飞烟灭。谢润秋的情况完全不同。
他吃了太多的人胎,吞噬了太多无辜的小灵魂,这使得他的魂魄无比凝练厚实,以至于肉身被劈得七零八落之后,魂魄却依然没有死亡。
拜定魂金钩所赐,谢润秋魂魄不死却也不能离开破烂的尸骨,只能愤怒地咆哮。
“谢茂——”
“弑父大罪,你必遭天谴!”
牵甲印与卧屠印自动停战,牵甲印倏地飞向天外,朝着大洋深处陨落,卧屠印仿佛目送。
被谢润秋豢养的修士见牵甲印离开,皆知谢润秋绝不可能再翻盘——牵甲印回归深海,代表着旧主已经死亡。
谁都没想到不可一世的谢润秋会溃败得如此轻易,短短半个小时,一切尘埃落定。
谢茂层出不穷的手段也着实太过骇人。神乎其技的替身术,神出鬼没的隐身术,能够豢养劫雷,滋养阴火,释放桃花瘴……在场这么多高级修士目光炯炯地盯着,竟然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踪迹。
此等放在明处也让人防不胜防的暗杀手段,简直令人脊背发寒。
看着在阴火中摘下帽子,露出半张粉白小脸的谢茂,陆蒟子识时务地退了一步。
……谢家的人,是不是长得越漂亮越年轻越不好惹?
“我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谢茂走到谢润秋身前,看着他在虚空中嘶吼的魂魄,“在你的心目中,究竟什么最重要?我要怎样毁掉你心中最珍爱的东西,才能让你痛不欲生?”
陆蒟子又退了一步。可怕哦,所以你给老板下了桃花瘴,想要他堕入迷尘,寻找他心中的恐怖。
谢润秋发出冷笑声。
“你假装堕入迷尘,喊着我妈妈的名字。实际上是为了趁机偷袭我。”谢茂说。
“不,我这辈子最心爱的东西,就是徐以方,是你的妈妈。你毁了她,我就会痛不欲生。”谢润秋说这句话的时候恢复了冷静,口吻中带着嘲弄与戏谑。
“我一度认为,你这样的人,心中大约没有心爱与恐怖。若有一丝良善敬畏之心,你做不到这么无耻残忍的地步。所以,桃花瘴对你毫无用处。”谢茂说。
谢润秋不语。
“但,人活在世上,怎么可能半点欲念也没有呢?”
谢茂伸手握住插在谢润秋头顶的桃木剑,慢慢往上拔了一寸,“你还是中了桃花瘴。只不过,你害怕的东西,和我们大多数人都不一样——你害怕有欲望。你害怕有食欲,有性欲,有爱欲,人类一切该有的欲望,你都害怕它们。所以,你故意斩了它们。”
“告诉我,你把它们藏在哪儿了?”谢茂低声问。
谢润秋沉默许久,才发出低沉的笑声:“你猜?”
※
与此同时。
京市,机场别墅。
谢约翰在沉睡中倏地睁开眼,痛苦地捂住自己的额头。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住在他隔壁的昆仑并未阖眼,正在窗前餐食云气,感觉到谢约翰灵魂深处痛苦的尖啸,身形一闪,穿墙而过,来到谢约翰的床边。
“守心曰定,守性曰安。心性如昆仑,三魂七魄皆安眠。”
昆仑低声念咒,指尖在谢约翰眉心轻点两次。
谢约翰非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睁大眼睛盯着他,枯瘦的眼中露出挣扎痛苦的饿光。
昆仑与谢茂定有契约,然而,谢茂离开了华夏境内,冥冥中的交流就似隔了一层,不大好交流了。
想了一会儿之后,昆仑目光落在床头柜的手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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