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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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雪脚步一滞, 看向妇人。那妇人倒是一激灵, 反应了一会, 马上开口:“是我儿的声音,误会, 误会!”

说罢, 妇人便要去开门。

副官却用身体抵住门板,枪口朝向那妇人。

“你说是你儿子, 就是你儿子?再说了, 你和你儿子有什么居心, 我怎么知道?”

门外传来少年人的催促声:“娘, 你快点开门。有人受伤了,我还得去找医生呢!”

声音甚是急切,韩江雪把月儿拉倒了身后, 端起枪朝向门口的方向,点头示意副官先开门, 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门开得太急, 门外人猝不及防,两摊血肉直接摔了进来。

在黑洞洞的枪口下,龇牙咧嘴,溃不成军。

月儿骤然看见这些血,无端又想起昨晚所见的日本女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了出来。

韩江雪倒是从容许多,他定睛一看, 摔在地上的人里正有着昨晚刚认识的,那奇装异服的木旦甲!

门外木旦甲的随从赶忙冲了进来,将压在另外一人身上的木旦甲扶了起来。只是些许移动,韩江雪也能感受到他那撕心裂肺的疼痛。

伤得不轻。

木旦甲一脑门子的冷汗,抬头看见了居高临下的韩江雪,先是些许错愕,但转瞬便恢复了理智。

“好巧啊,韩少帅。”

木旦甲身下压着的,是一个周身学生服装的年轻人,这会撤了背上的外力,也坐了起来。满脸满襟的血,看向势均力敌的双方。

谁也没说话,妇人却“嗷”的扑了上去。

“我的儿......你这是咋了...!”妇人哭腔都不在调上,显然被吓得不清。

学生安抚妇人:“妈,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这是这位壮士的血。他救了我......中了弹,我得赶紧给他找医生去!”

说罢,惊魂甫定的学生爬起身就要往外跑,却被副官的枪口挡住了。

与此同时,木旦甲那鹰爪一般有力的大手也死死钳制住了男学生的脚踝,吃力对他说:“不要找医生。伤不严重,没必要声张。”

月儿到这个时候才缓过神来看向木旦甲腿上的伤口,枪伤处已经皮开肉绽,粉色模糊的血肉都已经翻了花,身上还有其他划伤的痕迹。

说伤不严重,任谁都不会信的。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受伤?”韩江雪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仍带着戒备,抬腿向前一步,将身体挡在月儿的视线前,不想让她看到这么血腥的场面。

“是啊,儿啊,到底咋回事啊?”

学生支支吾吾:“我……我在法租界参加学校的集体活动,被租界的警察围剿,然……然后这位壮士就救了我。我就带他来家里了。”

集体活动?学校的集体活动,关租界警察什么事?他含混不清的言语让妇人更加心焦,但韩江雪已经猜出了些许端倪。

“你们上街宣传反战了是不是?”

男学生瞳孔骤缩,惊愕地看向韩江雪。随后也明白隐瞒不过去,赧然低头,硬着头皮说:“是。”

妇人一头雾水:“啥是反战?反什么战?关你个学生娃子啥事?”

男学生看着母亲一脸茫然的表情,眼底闪过一抹厌弃:“外国人打中国人,中国人还打中国人。洋人打,军阀打,打来打去,老百姓啥时候是个头!”

至此,妇人才明白儿子今天经历了什么。她只是个出苦力的妇女,斗大的字不认识一个,她也知道,天天打仗,老百姓没有好日子过。可她实在想不明白,这关她儿子什么事!

妇人抄起墙角的笤帚疙瘩就朝少年人抡了过去,涕泪横流也顾不得擦,只是咬着后槽牙咒骂:“打仗有当兵吃官粮的去打,关你个学生啥事!我和你爹辛辛苦苦赚这两个子儿,供你上学,你……你今天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活不活了!”

学生不是个死心眼,挨打自然要跑。二人在屋子里你追我赶,咒骂声与辩解声交织,惹人不胜其烦。

韩江雪走上前,俯下身蹲在木旦甲旁边,声线依旧冷淡,但并不冷漠。更像是一位医生,审时度势,清醒自处。

“你中枪伤了,需要赶紧把子弹取出来,进行缝合。这里条件太简陋了,必须马上去医院。”

木旦甲此刻黝黑的皮肤都开始有了泛白的迹象,双唇发青,两颊汗水成串。然而即便这样,他还是故作轻松地扯开了一抹满不在乎的笑意。

伸手将自己的前襟搂开,露出一块狰狞可怖的刀疤。

“十二岁那年玩刀刺了个对穿,也没去什么洋医院。老子照样活到了今天。一会让小伙子给我找把刀,老子自己就能把子弹剜出来。”

韩江雪看了一眼木旦甲身上的疤痕,又看了眼他腿上的伤口。

“情况不一样,现在无法确定你这颗子弹有没有伤到骨头,动脉和神经。贸然剜出来,没有麻醉,没有消毒,没有后续抢救措施,非常危险。”

韩江雪不由分说,伸手扳向木旦甲的肩膀,欲图将他搀起来。

却被木旦甲身后的随从按住了双手。

双方的之间的情势又一次变得剑拔弩张。副官与小槃生都抬起了枪口。

木旦甲倒是云淡风轻,挥手示意随从退下:“别乱来,别叫汉人说我们不识好歹。他真是想帮忙,我能看出来。”

转头眉毛一挑,又对韩江雪说:“不过说起来,咱们两个还没熟到让韩少帅出手相助的地步吧?”

他青筋暴起的样子,在韩江雪看来,已然是强弩之末。

“我在法国留学的时候,学的是医学。医生对患者负责,不需要是熟人的。”韩江雪说完这句话,也觉得格调过高,恐难让木旦甲信服,旋即缓和了语气,“而且你救了学生,我觉得你值得被帮助。”

月儿在一旁梳理消化着韩江雪的话。“帮了学生”,帮的就是这些“反战反军阀”的学生。她猛然间突然想起那一日美玲托付她央求韩江雪救邱瑾,她还没开口,韩江雪就做到了。

“既然知道我救的是什么样的学生,也知道我的身份,就该知道我现在如果去医院,有多危险。”木旦甲因为虚弱而语气恹恹,“我杀了法租界十来个人,他们如果知道了我身后的土司府,你说,会怎么样?”

韩江雪会意。他来不及过多思忖,咬牙做了决定。

“你心意已决,我不劝你。我好歹学医的,比你自己剜子弹专业一点。不过我没有任何把握让你活下去,你信我么?”

木旦甲身侧扶着他的随从警觉地看了眼韩江雪,满是犹豫。木旦甲倒是光风霁月,大喇喇扯开虚弱的笑容:“行啊,还省得老子自己动手了。”

转头安慰性地对随从说:“看没看见,老子就是富贵命,到哪都有人伺候咱。”

李副官早就看这两人不爽,眉头紧锁,好似长官一句话,他就能第一时间冲上去生吞活剥了他们。但韩江雪冷静许多,他转头对李副官说:“去后备箱里拿我的医药箱。”

月儿诧异:“你平时还带着医药箱?”

“嗯,一般情况下会在车里和家里备着,难免会有用到的时候。不过工具不是很齐全,能不能熬过这一劫,全凭他造化了。”

副官行动麻利,医药箱被取了过来。几人合力将木旦甲抬到了床上,韩江雪从医药箱中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铁盒。

到了这个时候,木旦甲仍旧有心说笑:“嘿,你这铁饭盒挺精致。”

副官一脸鄙夷:“什么铁饭盒,你家吃饭用这么精致饭盒?这是我们少帅从德国带回来的……拜……拜耳朵麻醉用的。”

“拜耳朵?你们汉人还有这风俗?拜了能救好我家公子么?”随从一脸天真,倒真是能看出急了,天地神佛,谁能救人他就信谁。

韩江雪从铁盒中拿出针管和药剂:“德国拜耳,药厂名字。拜谁都没用,你们几个按住他,我备用的麻醉药剂量很小,恐怕作用不大。”

木旦甲勉强一笑,估计也想到了之后要遭受的痛苦,问旁边的男学生:“小伙子,家里有没有烈酒?给老子喝点!”

渔人家贫,并没有什么存酒。怎奈木旦甲救了学生,他转头就要出去买酒,被韩江雪拦下了。

“喝酒干什么?”

“喝了心里热乎,有力气。”

“一会疼起来,少喊少挣扎,才是保持体力的最好办法。说什么喝了心里热乎,你就是想喝酒壮胆。”韩江雪戴好手套,将麻醉剂推进木旦甲体内,声线冷决,并不留情面,“手术本来就不一定能成功,喝了酒血压升高,非常容易出血过度而亡。忍着吧。”

木旦甲其人,身高体壮,怎么看都颇有些英雄气概。然而有勇气归有勇气,如关二爷一般刮骨疗毒面不改色的,古今也没听闻过有第二个,韩江雪一刀下去,麻醉药的作用果然不大,疼得他胸膛起伏,整个身体都蜷缩震颤起来。

“你们几个压住他!”韩江雪大喝。

副官,随从,槃生,甚至渔人与学生同时都冲了过来,死死地将木旦甲按在了床上。

然而那学生在看到了切开的伤口刹那,脸色突然惨白,几经干呕,终于没忍住,回头吐了出来。

“滚滚滚,别在这碍事。”渔人一脚将自己没用的儿子踹到了一旁。

这样一来,少了个人按着,木旦甲又天生力气大,又有些按不住了。

月儿站在旁边看着整个过程,她突然想起昨晚无力帮忙,甚至略显累赘的自己。她总是试图站在韩江雪身旁,与他并肩前行,却一直在他的庇荫下被细心呵护着。

她不想再做那个懦弱无能的小女人,即便她无法短时间让自己强大起来,但也要竭尽全力,跟上韩江雪的步伐。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替上了男学生的位置,将全身的重心压在双臂上,用尽全力去按住木旦甲的左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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