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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青衫年轻公子从重重牡丹花丛后走出来,脸蛋倒是干净清秀,长发用玉冠一丝不苟地束着,就是那身青衫不太好看,膝盖处皱巴巴满是泥泞。面红耳赤,神色紧张,眼睛怯怯地往这瞅,像极了第一次逛花楼的小公子,或者第一次下山遇到传说中的母老虎的小沙弥。
这就是窦靖夷,大晁威名赫赫、为武帝开疆辟土的窦靖夷。谁都没想到传说中的大将军是这样一个清秀得过分、甚至带着些拘谨羞赧的年轻公子。
养在画舫的璇玑自然也不知道,停下舞步,桃花俏脸攒出三分警觉,声音像碧湖泛起的波漪:“你是谁?知不知道这是接风宴舞女练舞的院子,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跑这来。”
公子连手也不知何处安放,垂头不言。璇玑秀致的翠眉一挑,欲喊人。公子愀然变色,慌乱摆手道:“不是的!别喊人!我、我……祁王殿下说我可以在园子里随便转转,我这才……”
“……原来是祁王的客人?”
早知大晁祁王不学无术,平生唯好结交狐朋狗友,这公子虽说清秀干净,但衣着容止俱是不凡,想来也是祁王的客人。
窦靖夷点头。对、对,就是这样。
祁王接他下马,颇好奇地摸了两把长/枪,说上沙场才是男儿志向所在,挑了九个机灵仆人把窦靖夷带下去。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洗了个干净,窦靖夷被一顿折腾,除了昔日部下谁认得他是个吃惯边塞风沙与汗血的将军,分明是西子湖畔沙堤白马的闲情公子。
祁王又道青芜园本就是盘来安逸玩耍的,随处逛,他听到此处歌声袅袅,一时好奇方闯进来,唐突佳人实在罪过。
“姑娘误会了。”他低眉垂眼,声音像拂柳的春风。
原来是宴会的客人,误会一场。璇玑转了转眼珠,反正这舞就是献给他们的,今被撞了半截,也不怕再撞半截,正巧缺人点评,便请他指点一二。
态度转变是那么快,那么让人措手不及,窦靖夷生活在粗糙寒冷的边塞,军营里挤满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高兴了不高兴了喝酒划拳红着脸,从来没遇到这么翻脸如翻书的俏姑娘。
窦靖夷一时受宠若惊,结巴道:“造诣什么的,担、担不得。”
看他模样,恐怕下一刻就要说什么“君子慎独”“为乐,非也”的说辞,但幸而最后一句是“但既然姑娘要求,那、那就勉为其难”。
“嘁,呆子。”璇玑笑道,语罢足尖一勾,在脚玲泠泠的响声里翩然起舞。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公子睁大了眼睛,没见过这么佳柔的舞。
砰,舞步再次被打碎,璇玑停下舞步望着月洞门处,门下花不如手足无措地站在,面前一地碎玉。
那碎玉不是别的,若是拜倒在璇玑石榴裙下的人定认得这是璇玑第一场舞时戴的花儿,此后每一场舞必戴,几乎成了璇玑本人的代表。五陵年少追着她的香影,唤芳华仙子,昆山夜光,春山贯雪。
此刻仙子的花儿被她打碎,意识到这个,花不如一下跌坐在地,惨白的脸,惨白的嘴唇。璇玑走近,听到她哆嗦地循环那句“妈妈会打死我的”。
足铃一动,扶起花不如,璇玑皱眉道:“她敢?”
花不如快哭了:“是我粗心,是我鲁莽,若让妈妈知道了我十条命都赔不起……”
一个破头花儿竟然值得她的人拿命赔?璇玑安慰她:“别哭了,什么十条命都赔不上,要我说十朵它都配不上你。”
花不如木讷地望着她。璇玑柔柔一笑:“不如不如,我给你取名花不如,便是告诉你万物不如。”
花不如哽咽地看着她。璇玑替她揩掉眼角的泪。
她是祁王请来的舞姬,没有主人命令不好随意走动,只记得来时见隔壁院子是块牡丹花圃,开满鲜妍夺目的国色天香。咬了咬牙,大大方方展开个笑容,请这个年轻公子,行个方便,替她摘朵春山贯雪来。
公子的脸再次红了,慌乱摆手,噎了半天“我”字,颇有拒绝的意思。下一刻,他已转身跑了。
花不如怯懦地喊了声姑娘。璇玑扶住她笑得好比带露蔷薇,心想书呆子果然不中用,求人不如求己,正跨两步,一道风扑来,对上公子羞红的脸。他竟然回来了。
上好的春山贯雪,玉粉花瓣生了一抹水色,贵妃插翠,盛装怒放。握花的手连指尖都在抖,一张清秀的脸憋得白里透红。
璇玑接过花,看着他笑道:“……多谢公子。”
“没、没什么!”公子别过脸。
有趣,太有趣了,这人有意思得很。她见过贪恋美色而谄媚她的男人,也见过靠羞侮她来自证清高的男人,这个公子拘谨笨拙得让人耳目一新。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璇玑调笑道:“折枝之恩,无以为报,届时璇玑的舞公子可别错过。”
说罢施施然行礼,领着花不如进屋。她进屋后,小厮急冲冲跑来:“哎哟喂我的窦大将军,您怎跑这来了,陛下和王爷早在厢房候您多时了,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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