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谁在叫她,是他,还是记忆中的少年?(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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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谁在叫她,是他,还是记忆中的少年?

陈思恒毕业被安排去城下分局的第一年,因资历的关系,重案要案没他的份,先被分配整理历年的卷宗和档案,他为人踏实、肯干,直系领导对他赞誉甚高。

那日黄昏,值班的小肖出警去了,他临时顶上,就负责接接电话、登记下报案者的情况,下班的点,也没多少突发情况。

那个女生就是这个点过来的。***Y***Q***Z***W***5***C***O***M#言&&&情#中文&&&&网

名义上的初秋,而酷暑仍在作威作福,太阳将落未落,光线仍如白日一样充沛。

女孩推开警察局的弹簧门,太阳光在玻璃门上的落点暂时更换了角度,折射的光斑一晃闪过他的眼。

她被傍晚的霞光送到自己面前。

隔着一张填单台,陈思恒才看清女生的脸,全部头发都在头顶松松盘成发髻,皮肤白皙如瓷,褶得弧度恰到好处的双眼皮,双唇是漂亮的菱形,嘴角向上,不笑也像是在笑,长相偏甜。

陈思恒觉得她像一个明星,但是贸然出口的询问,既显得自己不够专业,又仿佛别有用心。

女孩道出此行的目的,她想调看市属医院三年前的监控录像。

太平盛世,其实并无新闻报道中那么多的冤假错案、不白之冤,从警察学院刑侦科毕业后,他还没畅想自己如福尔摩斯灵光乍现的生涯,就已经被现实piapia打脸,这三个月里他处理过最激烈的一个案件是来自一家银行,有个储户怀疑自己被银行诈骗,拿刀闹到大堂,挟持了一小姑娘,银行报警后,出动了一车刑警荷枪实弹地将人擒获。这事做得极为漂亮,事后局长特意下辖区表彰,列为年度先进单位,一整季度都把这个案例提出来讲。

陈思恒打印了一张申请表,又给她一支中性笔,让她坐下填写。

女孩侧坐着,只占了凳子的小半张,侧影婉约娴静,低头安静地书写。

陈思恒继续手头上的事。

几分钟后,一张写有娟秀字迹的表格递到他面前,他检查了下几处必填项,包括落款。

高悦颜。

倒是人如其名。

监控的调取还要上面审批,一般都是处理银行纠纷比较多,要看一家医院的监控程序更加复杂,他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让她回去等消息,然后留了一张她身份证的复印件。

高悦颜也不争,点点头,拿了包转身就走。

陈思恒人没动,目光却送了她一小段距离,一直到门口。他才注意到台阶下的花坛边停了辆白色的马自达,她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坐进去。

悦颜系上安全带,小包放膝上,目光怅怅地看着前面。

这么久了,承受过太多的失望,也不会计较这一次两次。

孙巍韦看她一眼,还是什么都没问,尽量轻缓地发动汽车,让她没感觉出一点颠簸。

看着窗外移动的街景,她才回过神来,连连向他道谢:“麻烦你这大老远还送我。”

孙巍韦笑着:“刚说过别见外,又见外了是不是?咱们这么多年老同学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悦颜大学毕业后,学校有提供过她保研的机会,但她不想离得杭州太远,还是考虑回来,一面慢慢找工作,一面照顾父亲。

悦颜客气地笑了下。可即便是笑的时候,眉间仍有愁绪散不去,令她在同龄女生中间多出一份堪怜的忧郁。

一句话怎么说的,一个女人从她最伤心那天起才算变得真正美丽。

孙巍韦移开目光,心里又有丝戚戚的自省。倘若他仍单身,大概还是不能避免地被高悦颜吸引,她每个阶段的气质都如此恰好地击中了同龄男孩的审美,少女时的天真烂漫,长大后的脆弱忧郁,让人难以抗拒。

孙巍韦尽量把话题往欢快的方向引。

毕业一年,他们高中同学里有不少修成正果的情侣,譬如司南,她跟张俊拍拖整四年,一等张俊毕业,双方家长就迫不及待地把婚礼提上议程。

悦颜这次回杭州,为父亲的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来参加她的婚礼。

没想到会在医院门口碰见孙巍韦,他毕业后考回杭州读研,现在正研一,交往了一个女友,是他导师的女儿,两人关系一向稳定,但因为女方大他三岁的关系,女方家长催他们结婚催得挺急。

路上孙巍韦把自己这些年的近况说了下,而悦颜通常只在他问起时才简略地带过自己这边的情况。

孙巍韦也没有刨根究底。

她家发生的事,上过三年前本地报纸,在当时闹了好大一阵,他们高中同学之间都有耳闻,不过不是当事人,细节了解得不深,就知道她爸爸跳楼后昏迷至今,家里厂房拍卖,因为资不抵债的关系,家里四处房产都被陆续查封。

那期间,孙巍韦辗转想过联系她,但是怎么都联系不上,打电话到她学校,才知道她办了休学手续。

那一年,悦颜好像彻彻底底跟他们、跟这个世界断绝了来往,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在孙巍韦的想象中,她就是个受了伤的小猫,宁可背着人舔自己的伤口,也不肯向人索要那些廉价的同情。

马自达在城北一处老小区门口停下。

孙巍韦手搭车窗,往外面看了眼,烟尘滚滚的大马路上还有皮卡开过,震得脚底发颤。都快近城郊了,她就住这种地方?

看着悦颜解开安全带下车,话在舌尖滚了几滚,快要出口时才知道不合时宜,他硬是追出去一句:“司南婚礼那天我来接你。”

傍晚最后一缕霞光压在她肩,她比了个六在耳边,似乎又回来点当年那个活泼劲儿,她说:“电话里再说。”

人上楼。

车开走。

小肖一回来,陈思恒就把整理好的表格交接给他。他粗略扫了一眼,看到那个名字,食指轻弹了一下脆薄的纸面,嘴里一声嗬,“又是她。”

陈思恒表面仍作镇定,暗中却竖起了耳朵:“她怎么了?”

小肖一脸惊诧:“你竟然不知道。”

“这可是我们杭州城的大新闻。三年前,一家民营企业的大老板资金链断掉,背了一屁股债,从医院三楼跳下来。呐,就是这个女孩的爸爸。”

陈思恒在记忆库中搜寻一番,很快在汗牛充栋的卷宗里找到一个跟高对应的名字,高志明。

陈思恒凭专业的敏感,嗅到了问题的症结:“那她怎么还要来查医院的监控?”

“人姑娘不信呗,觉得她爸爸不会跳楼,是被人推下去的。她爸刚出事那会儿,人差不多都快住我们这儿了,非要查监控,调录像。”

陈思恒紧着问:“给她看了吗?”

“看了,还是不信。不过要说邪门也是邪门,医院那几天碰巧在修监控,最关键的几个摄像头通通黑屏。”

旁边一个圆脸的女警察插了一句:“要是我估计也不信,怎么好端端的,说坏掉坏掉,搞不好就是竞争对手动了什么手脚。”

“那种老板家,关系乱着呢,当初资金链为什么断流,就是他老婆在外面跟人乱搞,背着高志明把厂房贷给银行。出事后,高志明的儿子硬把二期的厂房顶了下来,也算虎父无犬子,不卖衣服改卖电机电配,弄到现在也算小有名气,没丢他爸的脸。”

陈思恒顿了一下,又问:“高志明既然有儿子,怎么儿子不管,要一个姑娘跑来跑去地忙活?”

“这高家情况有些复杂。高志明先后娶过两个老婆,这高悦颜是前头老婆生的,后头老婆婚后又带过来两个,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陈思恒眉头紧锁,欲言又止地:“这么说,儿子跟高志明没有血缘关系?”

小肖点点头。

陈思恒想到一种可能性,这在他们处理家庭经济纠纷时并不少见:“师兄你说,会不会就是他老婆故意设计,好让自己儿子接班……”

“打住打住。”小肖竖起左手食指,顶住右手掌心,比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嘿嘿嘿,入这行的时候师傅怎么跟你说的,不要带着主观情绪办案子,还有句话说的好,清官难断家务事,咱们人民警察,最要紧的是做好本职工作,别这么多无端臆想。”

学校念书的时候,陈思恒就是个实干派,真正进入这行后,他把实干精神发挥得淋漓彻底——当晚他就跑去档案室,把高志明案所有资料影印了一份,忙到将近十一点才交了档案室钥匙,收拾东西回家去。

陈思恒到家后下去卫生间洗了个战斗澡,头发随便一抹了事,回自己房间,摊开笔记本,拿出他当年上侦查课的好习惯,先在空白页画了条时间线,将人物事件如枝叶添点,勾勾画画间,不知不觉已至深夜。

上床休息前,最后翻了遍手机,意外发现一条来自大学同学的微信。

点开链接,先爆出一串叮铃铃的电子音,吓他一跳,连忙按静音。

看完才知是张电子的婚礼邀请函。

司南婚礼前一天,作为伴娘的悦颜住她家,跟她一床睡。婚礼上一共请了四名伴娘,除了一个在国外赶不过来,四个都是她们高中寝室的同学。

好难得聚在一起,大家不可避免地开始吐槽毕业这一年来遭遇的种种烦心事,男人似乎是这个话题里不可避免的永恒主角,好的、坏的,求而不得的、失之交臂的,让她们流过眼泪的、教会她们成长的,谈至夜深,大家一滴酒都没喝,却仿佛已经醉了,说到开心时有笑声,说到伤心处也有眼泪。

而很多画面,总被那些笑声和眼泪不经意地带回眼前:垒满课本的书桌,洒满阳光的黑板,篮球场的欢呼,空旷的校园里整齐划一的读书声……

悦颜抱着抱枕安静地坐在一边,听昔日的同窗谈天说地。她很喜欢这种氛围,最好的朋友结婚,最亲密的同学都在身边,仿佛回到了高中时代的感觉。

那么,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会愿意回去吗?

她已经给不出回答。

夜渐深沉,而她们依然毫无睡意。话题渐趋私人和隐秘。

终于还是有人提到了那个叱咤学生时代的名字,一个靠坐在床尾的女生轻声问:“悦颜,你跟沈子桥还在一起吗?”

她家里发生的事,几乎是他们高中同学之间公开的秘密,而沈子桥这三个字,似乎也在事情发生后不再被人提起。

女孩们的目光向一旁的悦颜看去,善意中带着浅浅的好奇。

她一低眸,披肩的直发从两边落下:“分了。”

父亲坠楼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几乎将自己彻底封闭,她成了一块石头,或者一尊雕塑,对外界的一切刺激失去反应,她仿佛也死了一次。

沈子桥当时问过她:“我们还能走下去吗?”

悦颜摇了摇头:“不能了。”

沈子桥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点点头,说:“也行。”

之后三年里,除了去医院看望瘫痪在床的父亲,沈子桥真得再也没有主动出现过在她面前。人生的轨迹在那瞬间画出两条分叉的直线,也似乎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任何交点。

女生们陷入沉默。

司南眼底微红,有些伤感地叫了她声:“悦颜……”

悦颜笑了笑,脸上已无哀戚之色:“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悦颜也是等父亲出事后才懂,泪并不一定只有伤心时候才流,明明上翘的唇角,依然会有泪水滑过。

梦妍爬下床,坐到她身边,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好了好了,别这样,”悦颜轻轻拍她肩胛,温柔地笑着,“我们明天就去订荷兰的机票。”

“去荷兰干嘛?”

“私奔啊。”

梦妍被她弄得又想哭又想笑,轻轻拍她一下:“是不是故意的啊你?”

婚礼当天的盛况,仿佛一场战役即将打响。

悦颜作为伴娘之一,主要就是帮新娘解决各种突发状况,状况细到伴娘们的早餐问题、亲戚的接待次序,还有婚鞋应该藏去哪儿等婚俗节目。

九点左右,迎亲的车队开到楼下,新郎伴郎过五关斩六将,在一片欢笑声中终于把新娘接走,悦颜才松下口气,草草吞了一碗酒酿元子,跟车去到酒店。忙到脚不沾地的一整天,而当她亲眼看到仪式开始,看到女方的爸爸含泪将她交给张俊,看到花瓣雨里新郎亲吻新娘的一幕,悦颜的眼睛还是红了。

为司南,也为自己,为这苦难的人生,总有值得留恋的美好瞬间。

正宴过后就是敬酒环节。司南张俊挨桌收钱,悦颜跟一个伴郎在旁边照应,她不干别的,主要负责在新娘的杯里偷偷兑白开水,或者干脆把酒换成白开水。这个伴郎大概第一次见到这种神操作,一直看着她笑。

不过看着她笑的人也不少。

出于不喧宾夺主的考虑,伴娘服一律挑的都是浅紫色,这种颜色只有白皮才压的住,悦颜肤白如雪,在一群女孩当中越发凸出。

敬到同学那一桌时,新娘没跟去,就留新郎一个人招呼。司南有个什么东西落在他那儿,让悦颜过去拿,她拿了刚走,这一桌的男同胞们按捺不住纷纷起哄,喊他介绍,被张俊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不不不,老婆大人交代过,几个伴娘都不准动,动了别想儿子跟我姓。”

哄笑声中,陈思恒看着离开女生的背影,起身跟了过去。

“hi。”

悦颜正在核对礼金和到场人员名单,听到那声问好,心脏骤然缩紧,仿佛血液难以供应。

她慢慢抬起头,看清面前男生的脸,眼中的紧张褪去,目光变得疑惑。

陈思恒站得很直,温和地笑笑:“不记得了?城下分局陈思恒,前天我们才见过。”

她想起来了,也一笑:“你好啊,警察同志。”

陈思恒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是新娘那边的朋友吗?”

“嗯,我是她高中同学,你呢。”

“新郎那边的,我跟张俊大学一个班。”

“真的很巧。”悦颜感慨。

陈思恒低头看了看长案红纸上那一串名单,盯着女生压在红纸上纤细的手指,心里一动,拿出手机:“对了,方不方便加你个微信,以后案子有了进度能直接联系你。”

悦颜表情严肃起来。她点头,报了个自己的手机号码,他低头搜找,点了添加。

闲言稍叙,悦颜又被人叫走。

两人温和地道别。

忙到晚上,等新郎把新娘接去婚房,悦颜和三个伴娘草草用过晚饭,本来想悄无声息地走,岂料司南的妈妈把她们盯得死死的,硬是追到酒店门口,塞给她们一人一个大红包。

女孩们嘻嘻哈哈地拒绝,司南的妈妈一再坚持,才叫她们收下。

梦妍开家里车来的,想顺路送送悦颜,被她婉拒。

梦妍犹且不放心,再三叮嘱:“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你开车也当心啊。”

白色轿车轻俏地滑入夜幕,渐行渐远。

陈思恒出酒店的时候,刚巧碰见悦颜在门口跟人道别。等车开走,他才过来,悦颜一连两次偶遇他,蛮惊讶的:“警察同志,你还没走啊。”

陈思恒笑了笑,他没告诉她自己是故意在这里等她。有时候意外会让相遇变得更加合理。

说话间,一辆白色的马自达停在台阶下,车窗滑低,副驾驶座上的女生一个劲儿朝她挥手,语气欢快:“悦颜,去不去酒吧?”

“谢谢啊,不了。”

驾驶座那个男人跟着劝她:“走啦走啦,女士免单。”

“不了,”悦颜温温柔柔地笑着,“孙巍韦,你们玩的开心点,我家里还有事。”

车终于开走,融入暗夜。

悦颜迈下台阶,陈思恒走在她右手边,莫名的,冲着前方黢黑夜色轻轻笑了下。

悦颜疑惑地看过来:“你笑什么啊?”

他笑在眼底,抬手握拳抵在唇边:“我本来也想说送送你,突然发现按照刚才的形势,你估计也不想让我送吧。”

悦颜手插进风衣外的两侧口袋,扭身看向陈思恒,眉眼闪过一丝略显俏皮的笑:“送真的不必了,如果陈警官愿意,可以陪我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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