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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要她生的孩子。
这句话是周明凯亲口说的,也曾在陈皎皎的睡梦中无数次地折磨过她,令她不断地怀疑,生下陈西西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那个男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曾经令她眷恋不已的俊朗眉目,都充斥着纠结挣扎,还有令陈皎皎不解的恨意。
没错,就是恨意。
后来的陈皎皎思来想去,都不能理解这种恨意:我那么那么喜欢你,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我努力地不给你带来困扰,连离婚都遂了你的愿,为什么最终,我们会走到这个结局,为什么最后,我得到的居然会是你的仇恨呢?
我爱过的那个少年人啊,我倾尽一切想要给你我的全部,但你将我全盘否定。
那我也不再为你伤神,我将那个少年在我心里永远埋葬。
……
陈皎皎到达自己的工作室的时候已经快要下午四点,她可怜的弟弟带着两个孩子在她办公室的沙发上已经快要等得发芽了。
陈少季喝完了两杯咖啡、陈西西用新媒体小姐姐的ipad画完了三张画、陈北北已经趴在沙发上睡着了,陈皎皎才慢吞吞地出现在工作室的门口。
陈西西看到妈妈进来,立刻气势汹汹地抬起头,鼓着嘴巴问她:“皎皎!你为什么这么慢?”
陈皎皎走过去把小哭包从沙发上抱起来,小哭包黏来黏去地在妈妈的身上蹭了好久,然后抱住了妈妈的脖子,把小脸整个埋下去,嘴里还嘀嘀咕咕:“你坏蛋哦~”
陈皎皎心都要被小女儿软化了,于是亲亲她的小脸道歉:“对不起哦。”
小丫头皱着眉头委屈巴巴地撅了一会嘴,最终还是选择了原谅妈妈:“那我晚上还要吃烤鸡翅~”
陈皎皎拍拍她的后背:“今天晚上林烟阿姨请我们吃饭,你可以告诉她你想吃鸡翅。”
当然如果陈皎皎知道今夜会发生后来那么多的事情,她一定会选择在这一刻就带着孩子们回家关上门保平安。
可是现在的她也只是抱着小丫头看她歪着脑袋思考:林烟阿姨的厨艺好像和她家妈妈不相上下,于是陈西西闻言嘟着的小嘴放了下来,但是还是抱着妈妈的脖子不肯松手。
陈皎皎示意陈少季帮她接一下小哭包,陈少季这才站起身,拍了拍小哭包的后背:“西西,妈妈有工作要做,舅舅抱你吧?”
陈西西在妈妈的脖子里蹭了好一会,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妈妈,趴到了舅舅的怀里。
陈少季看着格外粘人的小哭包,给陈西西做了一个“她也想睡觉了”了口型,开始轻轻地拍着后背哄她睡觉。
陈皎皎把女儿交给弟弟,然后看了看陈北北,小男孩一点愁绪也没有,睡的小呼噜都打起来了,一下一下的很有节奏感。
今天本来就是来交代一下年后的开工事务,明天是年前的最后一天工作日,要用来搬去工作室新租的场所。按照惯例,陈皎皎于是也特地来一趟给工作室的员工发红包。
交代完一系列的事情,外面的天已经开始变黑了——冬天的夜晚总是开始得早一点。
工作室现在的负责人是陈皎皎大学时候的室友,一个叫做钱思语的姑娘,工作室的小姑娘们都离开之后,陈皎皎和她站在落地窗前又说了一会话。
说起来钱思语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陈皎皎了,上一次还是钱思语特地飞去了伦敦旅游,陈皎皎陪着她玩了很多天。
和闺蜜约好了年后约饭聚会的时间,陈皎皎轻手轻脚地回到办公室里,看到陈少季和两个小朋友头靠头睡得香极了,因为办公室的暖气打得温度极高,陈少季把孩子们的外套脱下来盖着,导致陈北北热得小脸蛋通红。
陈皎皎走过去把小男孩身上的外套拿下来,然后捏捏小女儿热呼呼的软绵绵的小手——她也就是睡着的时候最乖了。
她的弟弟把沙发上的绝大部分位置让给了两个头靠头的小朋友,陈少季一米八的大个子蜷缩在沙发的弯弯角,大长腿无意识地垂在沙发边,呆会醒来估计会腿麻。
陈皎皎看着沙发上的一大两小,经历了今天一整天的心情波澜,有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复杂。
其实她从未后悔过,对于这个沙发上并排躺着的的每一个,她都从未后悔过。
在她孤独沉默的青春里,允许一个已经对世界失望透顶的糟糕少年走进自己的人生,彼此救赎,对于作为弟弟的陈少季,她没有后悔过。
一意孤行地带走那个才两个月大的陈北北,给他一个家,给他一个简单而快乐的童年,不仅仅是为了他们已经离世的母亲,更是因为,她是这个男孩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
还有陈西西。
陈皎皎看着女儿豆腐一样滑嫩白皙的脸蛋,心中的苦涩和酸楚无限蔓延:于她而言,这个叫做陈西西的小姑娘,是这个世界上最活泼可爱的孩子,因为这是和她有着血脉相连的小生命。
她也时常会固执地想:她的女儿那么那么的好,为什么偏偏是作为父亲的周明凯,是最讨厌她的那个人呢?他是对她有着多深的厌恶,才会说出不要她生的孩子这种话啊?
那是上天给她的最好的馈赠啊,即使当时陈柏峰气到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陈皎皎还是坚定地生下了她。
陈西西出生之后,家里两个小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陈皎皎患上了轻微的产后抑郁,陈少季给她找了产后心理疏导的医生,每天都来家里看她。
她的心理医生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在拉满幕帘的房间里,她诱导着问她:“为什么要生下这个孩子,是因为还爱着孩子的爸爸吗?”
陈皎皎想了很久,后来捏着女儿软软的小手,隐隐约约地去探究自己内心,其实不是,是那个时候的陈皎皎,对这个世界太失望了,她需要找到一些东西,支撑着她更努力地活下去。
那时候的陈皎皎太糟糕了:用尽全部力气去爱的少年对她的执着不为所动,甚至满目憎恶;原生家庭对她的思想不断侵蚀,比如陈柏峰新娶的妻子和他们带回家的满地跑的孩子;以及…离世的母亲赵馨瑶,和她留下的陈北北。
起初陈少季以为有了陈北北的到来,能令她的精神变得好起来,但是没有,陈北北给她的是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而不是责任感。
那份血缘的连结和对生命的责任,是陈西西教会她的。也正是因为陈西西的到来,陈皎皎开始尝试着去理解和体谅她已经离世的母亲赵馨瑶。
……
陈皎皎抬脚踢了踢陈少季的腿,果然看到弟弟捂着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要死嘞,这个男人都已经和她一样二十五了怎么还和当年十六岁出道的时候一个样子地具有少年感?
陈少季逼自己睁开眼睛,朦朦胧胧地好像看到了他的矮子姐姐站在了他的面前:“干嘛?”
陈皎皎把他盖在身上的衣服全都蒙到他的脸上:“什么干嘛?几点了?不去吃晚饭吗?”
陈少季被姐姐一连串的追问问的脑子都不清醒了,皱着眉头鄙视他姐姐的幼稚,把蒙在头上的衣服拿下来,看着陈皎皎去叫两个小朋友:“几点吃晚饭?”
“六点多吧,不过要回许家老宅,有点远。”
陈皎皎先弄醒了陈北北,他睡得比较饱又没有起床气,被皎皎拍着小后背很快就醒了,自己爬起来睁着眼睛要陈少季抱他去上厕所。
陈少季一把把小男孩抱起来,带小男孩去洗手间了,把叫醒小哭包的任务留给了他亲爱的姐姐。
陈皎皎看着沙发上还在睡着的小哭包头疼,她只能把陈西西抱起来,然后轻轻的拍着哄着:“西西,别睡啦,我们要起来去玩啦。”
睡得正香的陈西西闻到熟悉的属于妈妈的气息,脸直往妈妈的胸口蹭,嘴巴里哼哼唧唧地不愿意,还带着哭腔。
直到陈少季已经带着陈北北回来了,陈西西还是那副很难搞的样子闷在妈妈的怀里撒娇,连陈少季说话她都不愿意理会,别过小脸死命地黏着妈妈不放,陈皎皎只能抱起她下楼一路哄着。
陈少季一只手牵着陈北北,另一只手还要帮陈皎皎拎着包,一家人走到地下车库,陈少季把小男孩放进婴儿椅,然后帮陈皎皎把后面的另一个宝宝椅拆掉,由她抱着孩子坐在后面。
陈西西还在哼哼唧唧地闹,陈皎皎仍然很有耐心地哄着她,陈少季开着车,其实心里是止不住的感慨,陈皎皎的脾气真的算不上好的,人生第一大乐事就是和别人吵架,但是自从有了小磨人精之后,陈皎皎对着女儿比谁都有耐心。
小哭包黏在妈妈怀里,嘴一扁又要开始哭,陈皎皎把她竖着抱起来放在腿上,轻轻柔柔地和她说话:“陈西西。”
小哭包听到妈妈叫自己的名字,于是哼哼唧唧地黏来黏去不答应,陈北北扔下手里的玩具,像个大哥哥一样回头看着小哭包:“西西,皎皎叫你呢。”
陈西西哪里是没听到?她就是不想理妈妈,就想撒娇,其实有时候小孩子哭闹的时候并不是因为有某种诉求,可能只是单纯的享受被抱在怀里哄着的感觉,这是一个安全感不断被建立的过程,至少陈西西是这样的。
陈皎皎继续温温柔柔地和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西西呀,我们来给林烟阿姨打电话吧?我们是不是还没有告诉她你想吃鸡翅?”
小哭包歪着头一想,对哦,于是哼哼唧唧地和妈妈头靠头给林烟阿姨打电话。
许林烟一向是手机不离手的,所以视频电话接得很快,当红第一流量小花正在很苦逼地剥大蒜,伸手按开了手机的接听键之后,许林烟把自己的男朋友沈凌轩叫过来当手机支架。
沈凌轩一脸无奈地帮女友举着手机,看着女友笑嘻嘻地和小朋友没有营养地聊天,然后在聊完天之后笑眯眯地对他说:“陈西西小可爱想要吃鸡翅,你去买吗?”
沈总皱着眉头看着盘腿坐在沙发上的女朋友:“那你干什么呢?”
许林烟抱紧自己面前的小篮子:“我剥大蒜啊!那你来剥?”
沈总一向分不太清剥大蒜和砸大蒜的区别,只能认命地拿起外套出门去买鸡翅,然后还在心里给周明凯的小女儿打上“小恶魔”的标签。
但是当沈总带着夜晚的寒意还有一大袋鸡翅再次回到许家老宅的时候,陈家姐弟已经带着两个小朋友到了。
他的女朋友正趴在地上陪陈北北玩玩具,一旁的陈西西在和陈少季看电视,陈皎皎在厨房里陪许家老太太聊天。
看到沈凌轩进来,陈西西立刻用她的小短腿站起来,跑到他面前,手里还拿着一包小饼干“咔嚓咔嚓嘎嘣脆”:“叔叔你去买鸡翅了吗?”
沈凌轩这下知道为什么女朋友总喜欢没有营养地陪小朋友聊天了,沈大面瘫很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嗯。”
陈西西小朋友一点也不怕生,主动地拉了拉沈大面瘫的袖子,指给他看:“厨房在那里哦。”
虽然我们沈总当然知道厨房在哪,但是还是被小女孩拉袖子的动作萌翻啦!连声音都带着温柔:“好,知道啦。”
所以当沈凌轩走进厨房的时候,还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种“真好啊,世界上都是小天使”的错觉。
但是当他把鸡翅递给许家爷爷,路过身后正在聊天的陈皎皎和许家老太太的时候,听到了如下对话:
“江家的小少爷今天都求到我这里来了!”
“求您什么?”
“能求什么啊!当然是姻缘啊!求我给你们做媒呢!”
“……”
……
!!!
沈凌轩从来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但是事关好兄弟的终身幸福,虽然他和许嘉恒是彼此的大舅子,但是显然许嘉恒已经泡到了他的堂妹路菀,但是沈凌轩至今没能娶到许嘉恒的堂妹许林烟。
沈凌轩一向是个聪明的男人。
所以沈凌轩面无表情地下楼,然后拿出手机,在他们兄弟几个的群里简洁明了地打出几个字。
……
周明凯睡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的头脑清醒了不少,身上也出了许多汗,看起来很快就能痊愈。
他起身,穿上拖鞋,意识慢慢回流,他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想起来手机回来的时候还仍在客厅的茶几上,于是走过去拿起来刷消息。
首先刷到的是许嘉恒他们的群,几个人不知道聊了什么,刷了一百多条,周明凯没有点进去,挑了几个事务所的紧急事情回复了几个。
然后想到自己的状态已经因为今天下午的点滴好了很多,想要打电话给自己的助理让他给自己销假,他明天应该会正常回去上班。
划回到手机桌面才发现自己有好几个未接电话。
是自己的大学时代的师弟林梓帆,现在在企天的律所工作。
周明凯给他回了一个电话,按开了扩音键,然后他把手机放在厨房间的案台上,自己走过去烧了一壶新的开水。
千篇一律的“嘟嘟”声在厨房间里散播开来。
对面很快就接了起来。
周明凯低低地“喂”了一声,然后拿起医生开的药快速地看起了说明书。
对面的男人像是还在路上,周明凯隐约还能听见马路上的喇叭声和车载音乐的旋律。
林梓帆很快关掉了车载音乐:“喂,师兄。”
周明凯掰开一板药放进手心:“嗯。”
林梓帆试探性地开口:“师兄下班了?”
周明凯把药放进口中,喝了一口水咽下:“今天休息,什么事?”
林梓帆一向很怕他这个师兄,但是今天这件事确实不得不叨扰他:“是这样的,师兄,我最近跟了江家的这个案子,有些事情不太对劲,思来想去还是想和你说一声。”
能让林梓帆纠结的多半是案宗上的一些专业问题,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林梓帆也经常请教他,于是周明凯继续低低地“嗯”了一声。
然后还接了一句:“你说。”说完之后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然后继续漫不经心的转着水杯等待水壶里的水烧开。
“师兄,”林梓帆斟酌着措辞:“是这样的,我今天下午看了一下草拟稿,江家…只上诉了一个孩子的抚养权…”
周明凯愣了一下,水杯回到桌上,他握着的杯壁还带着温度:“什么意思?”
林梓帆的车在红绿灯口停下了,他舔了舔唇解释道:“江家只打算争夺一个孩子的抚养权,师兄…这太不寻常了…我…”
虽然生病带来的体弱使他的思考的速度都好像变慢了,周明凯还是察觉到了林梓帆的潜台词,他的声音都仿佛凝固了:“谁?陈北北还是陈西西?”
林梓帆咬了咬唇,纠结着还是说出了答案:“是陈北北…”
林梓帆说完之后连忙接上:“但是师兄,你也别多想啊,也有可能是江家重男轻女之类的…”
说完之后林梓帆弱弱地闭上了嘴巴,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份解释多么苍白:即使江家真的重男轻女或是别的种种可能,也万万不在乎多认回一个女孩,就算是为了在媒体和世人面前做足面子,也不可能只认回陈北北,大可以和陈皎皎私下协商一家一个,万不需要对薄公堂这么麻烦,更不可能做出只上诉一个孩子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林梓帆是见过那个名叫陈皎皎的女孩的,她蹦蹦跳跳地来找周明凯,是傲娇打滚卖萌耍赖样样都来,那是林梓帆为数不多的看到他的周师兄为着什么事情头疼的样子。
后来她还把他们的周师兄变成了她的丈夫,令整个A大法学院叹为观止奉为神人。
只是故事的最后,那个女孩依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她爱的那个少年,也最终还是孑然一身地继续孤独生活着。
林梓帆今天下午一看到草拟案宗就意识到的问题,周明凯不可能电话听到现在也毫无反应。
他的血液仿佛都在身体里一点一点凝固,脑海里像是有着什么混凝土的搅拌机在他的五脏六腑翻滚,把他的心都砸出一大块缺口。
答案很明显了。
只有一个可能,那个叫做陈西西的小女孩,根本不像陈皎皎说的那样,那不是江家的孩子。
那个叫做陈西西的小女孩,根本不是江家的孩子。
那么,她是谁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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