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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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的颤抖。

熟悉的低沉声音在屋子中响了起来,“没事了。”

屋子里静极了,孟长青听见那声音,似乎是终于回过神,又似乎是终于失了神。

洞明剑气彻底散去,金仙灵力在空中翻腾浮散,到剑气彻底散去的这一瞬间,孟长青才终于意识到不敬,缓缓地松开了抓着李道玄的手,几乎忘记了要怎么开口说话,僵在了原地。他看向李道玄。

下一刻,李道玄手按着他的背,忽然用力把他压回了怀中。

李道玄什么也没说。

被按回去的孟长青脑子轰然一震,一瞬间睁大了眼,什么念头都没了,连魂都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非常抱歉,我第一次弄霸王票名单,还不太熟练,昨天我看到大鱼三尾小天使说有漏的,我在这里向大家说一声抱歉。

还有统一回复一下:

每晚十一点更新,么么哒,爱你们。

第 45 章

李道玄将人按在怀中,不知过了多久, 他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 缓缓地松开了手。

孟长青似乎是惊住了, 没能做出反应。

洞明剑气化开了,残余的灵力散发出丝丝缕缕的清辉,漫上李道玄的手。李道玄有些极轻的发颤,原以为自己都快把那些荒唐的事忘记了,直到此时此刻,往事忽然之间席卷着涌上心头,他猝不及防, 这一次, 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了。

过去这么多年的事, 重新卷上心头,竟是依稀似昨日。

“师、师父。”孟长青终于反应过来了, 那一声“师父”喊得不是很响,李道玄却是心神一震,回过了神。

房间中。

香炉一点点腾出烟来,李道玄坐在案前半晌,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忽然,他一眼扫了过去。

酒醒之后越回忆越是惊恐的孟长青腿猛地一软, 冷汗瞬间下来了,“师、师父。”

李道玄一双眼看着他,许久才问道:“你……全都记起来了?”这话他很久之前便想问, 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如今孟长青明显是知道他体内有洞明剑气,情急之下才会有帮他引出剑气的冲动之举。

孟长青结结巴巴地承认了,“宣阳城中,那说书布偶找上我说了几句,我、我用了术法,查看了您的记忆。”他低声道:“是那寸头发……我记起来了。”

李道玄一下子记起平安囊中的半绺头发,总算是明白过来了,想起那六个月的事,脸色忽然又止不住苍白起来。

原来如此。

终于,李道玄低声道:“当年的事,是我误会了。”他原以为孟长青一辈子都不会记起那六个月的事,却不料这件事就这么翻了出来,一时心绪复杂难言,许久,他才终于低声道:“你吃了不少苦,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我以为你忘记了会好受些。”

孟长青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屋子里静了静,李道玄的声音响起来,“酒醒了吗?”

“醒……醒了。”孟长青的酒早八百前就醒了,想起刚刚对李道玄做的,心阵阵地颤抖,他没敢抬头看李道玄。屋子里又静了下去,孟长青没说话,也没听见李道玄说话。

屋子里没有点灯,一切都是模糊昏暗的。

李道玄望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终于,他微微张开了手,掌中漫上星辉,他慢慢地伸出手去。

孟长青感觉到李道玄抚上自己的额头,一直到灵力注入识海,他才意识到李道玄正在抹去自己的记忆。心头一紧,他忽然抬起手,用力地抓住了李道玄的手,“师父!”他打断了李道玄的动作。

术法被打断,李道玄有些反应不及,没了动作。孟长青也愣住了,不知道自己这是哪里来的胆子,脑子阵阵发热,所有的声音梗在喉咙里,好像有许多要说的,最终却只是一点点用力地抓紧了李道玄的手。

“我、我从来没有怪过您,我没有难受,师父,不用。”他低声颤抖道,“不用消去记忆了。”

李道玄似乎有些没听懂,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

孟长青望向他,“师父,我很高兴,真的。”大约是心情平定下来了,这一句话轻而郑重,没有颤抖,没有瑟缩,没有慌张。他从来没有如此直面过自己的内心,万千心绪复杂难表,唯有心情是简单而真实的。

这是一段真挚的感情,没有哪里不好,他忘记了许多年,如今他记起来了。

李道玄望着那双眼,终于是怔住了。

酒气尚未散尽,孟长青却清醒无比,他这辈子都没如此清醒过,也没如此放肆过。他缓缓抓着李道玄的手,抓得更紧了。想起过往种种,忽然有些喘不上气来的感觉,终于他低声道:“师父,我喜欢您。”

一切顿时都静了下来。

李道玄望着他,过了不知多久,神色才渐渐有了变化,有些诧异又有些怔松,“你说什么?”

“我喜欢您,非师徒之情。”

这屋子年份已久,外头带个小院,也不知是谁在院中栽了颗梨树,花期早都过了,刹那间绽出一树花来,猛地惊起了丛中鸟雀。

吕仙朝回来的时候,找了一圈孟长青,最后在后院找见了。他走过去看了眼,有些目瞪口呆,“你在做什么?”

孟长青打了水坐在井边洗衣服,动作相当熟练道袍从水里拎出来,撒了不知道哪里变出来的皂角粉,孟长青低着头洗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抬头看去,正好对上了吕仙朝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手中的动作一停,“你酒醒了?”

“醒了。”吕仙朝看着他继续搓衣服的手,毒辣地辨认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没看错,这件道袍真的是李道玄的,他终于问道:“你不会是在给李道玄洗衣服吧?”

“嗯。”孟长青点了下头,似乎不想多说什么,过了半天,忽然又极轻笑了下,抬头看向盯着他的吕仙朝,“你酒醒了就回去歇着吧。”

吕仙朝看着孟长青,那眼神很明显是觉得他有病,他蹲在了孟长青面前,半晌才道:“你们玄武不教清净诀吗?”

“玄武禁清净诀。”孟长青看向吕仙朝,想当年他那师伯谢仲春曾对门中弟子说过,自己的衣服都不愿意动手洗,疲懒成这样,还谈什么清净天下。多亏了谢仲春的严令,玄武弟子们打小都会洗衣做饭。他看向吕仙朝,见他仍是望着自己,终于忍不住道:“怎么了?”

吕仙朝拧了下眉,他觉得孟长青不只是有病,还病的不轻,洗件衣服能颠颠地高兴成这样?他看了会儿,不知道说什么好,“没事,行吧,你慢慢洗,你继续,我就不打扰你了!”

孟长青看着他站起身离开,然后他低下头继续慢慢地搓那件道袍,终于,他甩了下手,望向院中的那口井。

孟长青自己回想起来也有些哭笑不得,喝多了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非得脱李道玄的衣服帮他洗,等到终于出了门,低头一看手里竟是还抓着那衣服,鬼使神差地真的洗了一遍。他小时候在放鹿天的时候,天天帮李道玄洗衣服,满足得不行,那时候他年纪小又没学道术,能帮李道玄洗衣服,至少说明了他不是一无是处,那一丁点满足感对于小时候的他来说非常重要。

既然不是一无是处,李道玄便应该不会赶他下山了。

其实如今想想,李道玄哪里需要人帮他洗衣服?更何况那么点大的孩子,手劲儿也不大,哪里能洗干净衣服?把衣服泡一泡再晒干就完了。可李道玄却从来没说过什么,一直穿着他洗的衣服,维护着那点小孩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只是为了让他在山上住的安心一些。

孟长青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道袍。

阳光正好,树枝漏下一大片光,一盆井水波光粼粼的,好看极了。

李道玄不知是何时站在长廊下的,看上去已经站了很久了,他望着背对着他坐在井边洗衣服的孟长青,没喊他,也没发出别的动静,就只是静静看着。终于,孟长青把衣服洗净绞干,起身回头的那一瞬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孟长青露出诧异的神情。

隔着大半个落满阳光的院子,他看见孟长青站在井边对着自己极轻地笑了下,那是个很腼腆的笑容,看得出来他有些不知所措,却仍是故作镇定。

那一瞬间,李道玄脑海中一闪而过两个字,魔障。

真的是魔障。

如书上所说:恍兮惚洗,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回神又一想,那哪里是魔障,那是道。

孟长青进屋的时候,吕仙朝正在逗弄姜姚,姜姚脸都气青了,起身直接往外走,留下无聊的吕仙朝一个人在原地哈哈大笑。孟长青知道姜姚脾气好,能气成这样,可算是非常难得了。

吕仙朝说,他刚刚无聊给姜姚露了一手,姜姚大为惊艳,他就逗姜姚,想不想学,姜姚半信半疑地学了,结果发现是邪术,一下子小脸都白了,抖得说不出话来,骂了他一句“无耻”,起身就走。

孟长青问他,“你教他什么呢?”

“《符契》坤册第三卷,回梦。”吕仙朝说着伸出手,掌心窜出三道苍白火焰,这术法确实是漂亮,幻术的一种,有美梦成真一说。

孟长青看着他,“你就缺德吧。”那幻术一般道行不够的修士根本若是用了,晚上怕是要噩梦不止。姜姚如今那点修为,今晚根本别想睡了,糟心的是,这幻术还没有破解的法子,只能忍,忍过去一夜不睡就行,伤倒是不伤人。

吕仙朝很明显是没有道德这种东西的,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玩着手里的焰火。

孟长青问他,“你把伤养好后,接下来什么打算?”

吕仙朝被问乐了,“找吴聆啊,还能干什么?。”

“你知道他在哪儿?”

吕仙朝思索了一阵子,忽然看向孟长青,“你觉得他会去哪儿?”说着他对着孟长青抬了下巴,“你猜一猜?”

“我哪里猜得出来,不过他如今魂魄受损,又失去了八成修为,若是我,我就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养伤了。”

吕仙朝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笑了笑,“我不觉得他会躲起来。”

那不是吴聆的性子。

孟长青没了声音,问了一句吕仙朝“你是如何想的?”,可吕仙朝却没再说下去了,似乎是自己另有打算。

过了一阵子,吕仙朝忽然对着孟长青道:“对了,我想起件事,李道玄和我有仇,当年我蒙过他,我怕他阴我,我再养过两日伤,然后要先回一趟天姥山,我家当都在那儿。你以后若是玄武待不下去了,可以来找我,别不好意思。”他不知道李道玄和孟长青之间发生了什么,刚刚瞧见李道玄在廊下站着,他总觉有些奇怪。不过,他现在满门心思都在吴聆身上,别的事都没兴趣。

孟长青看向吕仙朝“你当年蒙过我师父?什么时候?”

“就你当年受伤之后,我扮作你,和他打过两次交道。”吕仙朝也没多说,显然是兴致缺缺。

孟长青追问道:“什么交道?”

吕仙朝看了他一眼,忽然意味深长地笑道:“没什么。”

孟长青看他那神色就知道自己是问不出来了,就没继续问下去,他也没太放在心上,李道玄什么实力他是清楚的,不可能在吕仙朝手上吃大亏,至于报复更是无稽之谈。

他看向吕仙朝,吕仙朝的眼珠子还没好全,上面浮着层阴翳,脸上还有些烧灼的痕迹,远看还行,近看还是有些瘆人,终于,他低声道:“回去的路上小心点,你伤没好,多躲着点人。”

吕仙朝点了下头,估计是没听进去,继续手把着那苍白焰火不停玩着,乐此不疲。这术法叫回梦。

一种幻术,据说有美梦成真之意。

第 46章

孟长青出门打算找姜姚谈谈,说说那幻术的事, 刚绕过长廊, 迎面撞上了走过来的李道玄, 他猝不及防,猛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李道玄明显也没有想到会撞见孟长青,微微一怔,停下了脚步,不着痕迹地整理了下宽大的道袍袖子,过了会儿,袖中的手缓缓攥了起来。

两人隔着一条长廊对视着。

孟长青竟是不敢走上前去, 只听见风在耳边徐徐地吹, 鬼楼中有谁在吹笛子, 吹的是正好是相思,软软绵绵的调子令人听了面红耳赤。玄武山上是没有这种东西的, 玄武只有黄钟大吕,有一劈到天东的通天大道。

终于,孟长青一步步朝他走过去,他感觉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忐忑过,每走一步,心跳的越快,最终, 他走到了李道玄跟前,停下来的时候竟是莫名松了一大口气。

这么点路,走了多少年似的。

“师父。”

李道玄望着他, 过了许久,他轻声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去找姜姚,他跟着吕仙朝学了点邪术,我去看看。”孟长青似乎有些紧张,一双眼望着李道玄。

李道玄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不自觉地摩挲着自己的袖子,半晌才道:“去吧。”

孟长青忽然忍不住提了下嘴角,他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这实在是太尴尬了。李道玄面色明明和平时没有两样,他却能感觉到李道玄的不自在,和他如今的心境简直一模一样,好像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孟长青努力平复了下心情,终于恢复了些,他决定先不去找姜姚了,为了打散这种尴尬,他对着李道玄说了件正事。

“师父,吴聆的魂魄没散干净,吕仙朝打算去找他。”他说到这儿换了换语气,“这些事需要一个交代。”他其实并不敢帮吕仙朝求情,李道玄对吕仙朝的印象之恶劣,他从前是领教过的。李道玄平日里是个好商量的人,但涉及根本时,李道玄眼中绝对揉不下沙子。

吕仙朝终究是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邪修。正邪不两立这句话,俗是俗了点,毕竟也是条传了六千年的道门规矩。

出乎孟长青意料的是,李道玄这次却没说话,孟长青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他于是接下去道:“师父,吴聆盯上我了,他知道我活着,他会找上我,当年是我杀了他,我与他之间迟早要做个了结,师父,”他看向李道玄,顿了下,低声道:“这些年是我拖累您了,我令师门蒙羞,伤了您与诸位师叔伯的名声,我对不住您。”当年若是听李道玄的话,他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地步。

而今想想,他当年是要疯成什么样,才能对着一心为了他考虑的李道玄喝出那一句“我不用你管”,心肺真的都被狗吃了。他看着李道玄的眼睛,终于说出了这些年一直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

“师父,我知错了,这些年让您操心了。”

李道玄看着他,眼神辨不出什么情绪,许久才道:“知道错了就要改,不能跟小时候一样,说了就忘了。”

孟长青原本情绪还算可以,闻声心头却是突如其来的一酸,半天才定住了心神,他点了下头,“好。”他看着李道玄,“我以后都听您的。”

“也不必怕。”李道玄望着他,终于道:“若是你说的都是真的,你问心无愧,便什么也不用怕。”

孟长青莫名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点了点头,“好。”

李道玄看着低头认错的孟长青,许久才道:“吕仙朝之事,只要他不再伤人,我不会再多插手。”

孟长青闻声似乎很诧异,应该是没想到李道玄会如此轻易地放了吕仙朝一马,回过神后慌忙道谢,“多谢师父!他不会的。”孟长青点点头,用几近立誓的语气道,“他不会伤人的。”吕仙朝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本人并不是逮人就咬的狗,只不过疯起来有些骇人罢了。

李道玄没有继续说话,也看不出是信了还是不信,他打量着自顾自说着话的孟长青,那眼神有些不易察觉的纵容,右手不自觉地慢慢地整理了下左袖。从廊下打进来的阳光像是一点火星,将他的眼睛点亮了。

他一向反应比别人慢,洞明剑气消失了,那些卷土重来的心绪又在心头翻滚,他此时此刻才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世上出鞘的剑,没有回头的道理。

孟长青忽然停下了说话,抬头望着他,“师父。”

李道玄没再继续走神,“嗯?”

孟长青放低声音,请示道:“我先去找姜姚了。”

李道玄点了下头,“去吧。”

孟长青这才背着大雪剑往后退,回身往外走,下了长廊,忽然又回头看向李道玄。

李道玄看着朝远处走去的孟长青,年轻的面庞在阳光照耀下干净清秀,浑然看不出当年埋入血泊中的狼狈,也不见小时候的那股胆怯瑟缩。他看见孟长青好像是忽然笑了下,这一笑,真的像回到了少年时,李道玄的思绪一下子漫开,人有些松怔。

孟长青没见李道玄有所反应,有些尴尬,扶了把身后的大雪剑,然后继续往下走。

李道玄袖中的手后知后觉地攥紧了些,又轻轻松开了,他竟是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孟长青找到了姜姚,和他说了那幻术的事,让他今晚先不要入睡,否则容易被梦魇着。姜姚听完直接骂了吕仙朝一句,大约是觉得这人实在无耻至极,脸都青了。孟长青一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近日他被吕仙朝整得够呛,于是安慰了他几句,又教了他几个清心咒,姜姚看在他的面子上才终于住了口。

白瞎子知道李道玄与孟长青即日便要离开鬼城,这一日傍晚,他把李道玄哄了出去。

白瞎子那点心思孟长青是清楚的,李道玄虽然表面上冷着脸,但论心肠那真是活菩萨下凡了,白瞎子是惦记上李道玄那点仙泽了。两人说话的时候,孟长青碍于李道玄的面子也不好插嘴,眼睁睁地看着白瞎子说了一通天花乱坠的胡话,硬是把李道玄哄骗了出去,他看得瞠目结舌。

人善不只被人欺,连鬼都要欺负到你头上啊!

孟长青原先是想跟上去的,可李道玄让他在屋子休息,他一下子就没话了,讪讪说了句“好”,欲言又止地目送着李道玄与白瞎子离去。

李道玄一直没回来。

到了半夜,门外忽然有敲门声响起来,孟长青以为是李道玄终于回来了,起身去开门,一打开门,他顿住了,浑身都是冷汗的姜姚站在那儿,跟只小水鬼似的,一副吓得神志不清的可怜样子。

“道长,我做了个噩梦……”他说话的声音都在抖,好像受了极大的惊吓,魂都没了。孟长青再三提点他不要睡,他心里牢牢记的,结果反倒困得更快,刚刚一不小心打了个瞌睡,思及此他脸色刷白,仿佛记起了无比恐怖的东西,后槽牙咬得极紧。

孟长青见状忙让他进来,一指点在他眉心帮他顺灵力,孩子吓得快疯了,握着杯水抖得跟筛子似的,喝了一口,却不会咽了,水从嘴里又满出来。孟长青帮他梳理着天以内的气息,心里暗骂吕仙朝真是作孽。

姜姚特别怕在屋子里待着,一直说喘不上气,孟长青于是带着他去了外头,见他还是怕,干脆带着他上了太白城的城墙,那是太白城最空旷的地方,姜姚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跟脱水似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吸着气。

孟长青忍不住问他,“你梦见了什么?”竟是能够吓成这样?

姜姚白着脸,许久颤抖着道:“我梦见我死了,我在我从前的家,我去买药……有人来敲门……”他说的有些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

孟长青听了会儿,倒是没听出这梦多可怕,摸了下姜姚的脑袋,“好了好了,只是个梦。”

姜姚抱着膝盖坐在城墙上不说话,孟长青抬手给他输着灵力,低声道:“别怕,男子汉大丈夫,一个梦有什么好怕的?”

姜姚过了好一阵子才缓和过来,气也喘匀了,冷汗也没了,看样子是好多了。

孟长青摸了摸他的头发,“别怕。”

姜姚抬手抹了把脸上的冷汗,许久才道:“这什么幻术啊,这么可怕!果真是邪术!害人的东西!”他骂了两句,也骂不出什么难听的,反倒是能听出股委屈来。

孟长青听笑了,却没有辩驳,任由姜姚发着脾气。

终于,等姜姚骂累了,他才收回手。

吕仙朝教姜姚的幻术叫“回梦”,《符契》坤册第三卷首章幻术,与“海市蜃楼”很相似,都是失传已久的上古幻术,不同的是“海市蜃楼”讲究一个“渡”字,而“回梦”则有“美梦成真”的意味。

他望向城墙下,海市蜃楼幻境在夜色中可谓是美轮美奂,亭台楼阁拔地起,万家灯火通明,好像最繁华热闹的人间,众鬼来往其中,几乎令人忘记了这幻境背后的狰狞与荒蛮,忘记了路边那些嬉笑怒骂的鬼为何宁死不过黄泉道,偏偏要打个转儿回人间。

这世上何谓真,何谓梦?

人活一世,何尝不是大梦一场啊。

“想见一见这幻术真正的样子吗?”他忽然问姜姚。

姜姚一下子望向他。

眼中有金色雾气漫上来,孟长青缓缓抬起手,两簇火焰从掌心冒出来,竟是幽幽的雪白色,他闭上了眼。

《符契》坤册,第三卷,回梦。

老牌楼下,白瞎子还拉着李道玄聊天,聊了快四五个时辰了,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说要帮李道玄算命,估计是吹懵了,连李道玄是谁都忘记了。李道玄正听着,忽然微微一顿。

太白城城墙之上,有一团白绒的光从升起来,越升越高,忽然间舒卷来开,风流云散一瞬间,化作漫天的星星点点,孟长青站在城楼上,忽然睁开了眼,瞳中金色翻滚如沙海,白色星火一下子吹向夜色中的鬼城,铺天盖地,汹涌而去。

入夜的鬼城正是最热闹的场景。

太白妖道孟长青其实不太会打架,但是很会逃跑,一个幻境丢出去,修士气得想骂娘,这种招数简直不能再恶心了。一群堂堂正正来找茬的修士回回都在幻境中晕头转向找不到北,像是一击重拳击中了棉花,火冒三丈却拿他无奈何。谁让人家不要脸呢!

姜姚已经看呆了,直接傻眼了,被那一幕震撼得只知道吸凉气。

铺天盖地的白色流火,猛地一下子扑向鬼城,所到之处,枯木逢春,萤火汹涌。

像极了许多年前玄武药室山的那入春的一夜。

月圆花开,人间春至。

回梦啊回梦,何谓美梦成真?何谓美梦成真啊!

孟长青遥望着一个方向,眼中有着姜姚看不懂的情绪在翻涌。那是人间真挚却难以宣之于口的感情,是人间唱了一折又一折子的话本子,是今夕何夕,是花开月圆,是大梦成真。孟长青忽然笑了声,大约是知道对方瞧不见自己这副蠢样,第一次眼中露出些放肆来,星火中,那一笑耀眼极了。他这一生鲜少这么放肆。

大梦成真啊!

李道玄坐在牌楼前,看着那汹涌而来的白色流火与烂漫春华,他终于怔住了,下一刻却已经置身满城春日中,几乎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一切已经把他笼住了,牢牢地笼住了。

满城沸腾喧哗中,白瞎子一个失手把手中的签筒倒了出去,泼出一大片大吉上上签,暴露了他卯这劲儿讨好人的心思。

李道玄坐在流火飞花中盯着一个方向,久久回不过神来。

街巷中,吕仙朝被一大片喧哗吵醒,啪一下推开了窗,一个猝不及防,眼都快被星火晃瞎了,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了,道:“哟,疯了啊?”

第 47 章

天下道术千万,幻术属于最末流, 在“海市蜃楼”出来前, 幻术在天下道人眼中等同于小孩子过家家, 属于“非常容易学,好看也好看,但是不顶什么用”的三流术法。假的就是假的,永远比不上真的。

直到太白鬼城“海市蜃楼”横空出世,道门多少年没有出过这种大手笔了,精彩至极,真的精彩至极, 一场戏法, 换了人间。

幻术自此一雪前耻, 孟长青出了名。

孟长青站在城墙上,满城花开, 一大片泱泱流火,点点抖落。

他知道这些是假的,但没有关系,心意是真的。

人活一世,什么都是虚的,唯有真心弥足珍贵,和大好春光一样, 要好好珍惜,不要轻易辜负。

次日一大清早。

孟长青带着姜姚回去,刚拐过长廊, 他一眼看见了立在廊下的李道玄,李道玄似乎在走神,金色波光似的阳光抖下来,轮廓柔和极了,孟长青目不转睛地望着那背影,李道玄好像察觉到什么,忽然回过头望了他一眼,孟长青的脸刷一下子热了起来,手心全是汗。姜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疑惑地问孟长青,“道长,你脸怎么这么红?”

孟长青吓了一跳。

李道玄望着孟长青,在他的注视下,孟长青连解释的话都不会说了,结结巴巴说了句“没事”,故作镇定地抬头看他。

李道玄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孟长青镇定了大半天,莫名其妙地更紧张了,想要转开视线,却又被满院春光撞回来,他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尴尬地对着李道玄一个劲儿地干笑,他估计了一下,自己看上去应该跟傻子没什么区别。

李道玄的面色很温和。

孟长青估计是实在太紧张了,脑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忽然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对着李道玄用力地招了下,因为手脚僵硬的缘故,看上去还挺兴奋,仿佛说:看我看我!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李道玄终于没忍住,极轻地笑了下。他许多年没有这样笑过,发自真心的,不掺一丝多余情绪。

孟长青望着李道玄一时之间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刚好此时吕仙朝从廊下走过,撞见孟长青,实不相瞒,他觉得孟长青这两日蠢得跟头猪一样,稀奇古怪的。

大约只有姜姚最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看李道玄,又茫然地看向浑身不对劲的孟长青,半天不明白个所以然。

院子里的花开得正好,也不知道是幻术还是真的,一朵朵架在枝头,堆着小雪似的,又是一年春。

吴聆那一半魂魄自从逃走后,便失去了消息,这与李道玄与吕仙朝的预料都不太一样。在太白鬼城现世之前,寻常鬼魅要想保持魂魄不散,要么是吸取生人的精气,要么是在阴气重的地方养着。吴聆仅剩下一半魂魄,不仅保持魂魄不散这么些年,而且继承了前身全部的修为,必然用了阴邪至极的办法。联系到吴聆那一半魂魄之前便借着孟长青的名义杀了不少人,很容易就猜出来他用的是什么办法。

这半魂留不得,后患无穷。

众人原以为吴聆很快便会出现,却不料他从此销声匿迹,似乎是躲了起来。

他缩了起来,其他人却不可能一直陪着他耗下去。最终,李道玄决定先带孟长青离开鬼城,正好吕仙朝也要离开鬼城去往天姥山,双方就在太白城别过。

李道玄临走前对着吕仙朝说了一番话,大意是劝他要弃恶扬善,说是劝,其实和警告也差不多了。吕仙朝听得眉头一跳又一跳,孟长青在一旁盯着他,生怕他忽然就发起疯来,好在吕仙朝还算给面子,虽然没配合,但也没反驳,勉强给了李道玄一个面子。

终于,李道玄一行人打算离开了。

吕仙朝显然巴不得和李道玄山水别他娘的相逢了,一见他终于要走,一下子就咧嘴笑开了,拱手祝李道玄一路顺风,字里行间都是一个意思:真人,咱们这辈子还是别再见了!走好吧您!

李道玄看了他一眼,吕仙朝的年纪说起来其实比孟长青还要小些,晚辈却没有晚辈的样子,眼里从来没什么规矩,一挑眉的气势丝毫不输谁,据说打小就这副样子,又横又狂。

李道玄收回了视线。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李道玄一行人离开的时候,吕仙朝倚着城墙抱着手,依旧是往常那副样子,他目送着三个人离开,背着大雪剑的孟长青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吕仙朝微微一挑眉,似乎想说话,却没有开口。然后他扯开嘴笑了下,招牌式“吕仙朝”的皮笑肉不笑,好像阳光都被刷得亮堂了些。

孟长青这才回过头跟着李道玄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心中却是隐隐约约又生出不安。他临走前与吕仙朝商量过吴聆的事,吕仙朝已经答应了他,不会轻举妄动,孟长青本来心都放下来了,此时此刻却忽然不安了起来。

他忍不住再次回头看去,城墙下,吕仙朝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粼粼阳光。

孟长青莫名有些失神,直到李道玄看他一眼,他这才跟了上去。

过了一阵子,李道玄低声道:“人各有命。”

孟长青反应了一下,意识到李道玄说的是吕仙朝,讪讪地说了一句“是。”他跟在了李道玄身边。

吕仙朝与白瞎子站在城墙上,目送着那三道身影消失在尽头,终于,他笑了下,也不知道是笑个什么东西,他回头看向白瞎子,“你算出来吴聆在哪儿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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