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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鸳鸯谱(六)
甄春雅自小受母亲教导,女人不能被人抱,抱了便只能嫁他,不论对方是谁,高矮胖瘦都要接受,是以,除了洞房之夜那次,她一直恪守礼数,从不见父兄之外的男子,平素出门,戴着帷帽,浑身裹得严实,哪怕炎炎夏日。
她对自己的样貌从无感觉,只表姐表妹来了,会挽着她的手,叹一句:“阿雅生得如此美丽,定能嫁一如意郎君。”
后来,父亲定下招婿试,许多人上门参试,其中,以颜公子最为特别,保媒的人道,颜公子仰慕她已久,盼能结为连理,共谱鸳鸯弦,她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只诗经中得到那么一两句,觉得都不如这一句美。父亲说,这个媒人来头很大,官媒之后,一脉相承,他做的保,必不会差,饶是如此,父亲还是要考验了颜公子一番,对其十分满意。
颜公子来家时,她偷偷在屏风后瞄过一眼,颜公子有些瘦,不如兄长伟岸,但面相看着顺眼,谈起学问时,诗词典文信手拈来,父亲很是欣赏,但说到旁的时,支支吾吾,不大利落。媒人笑着说,颜公子不大善言辞,今后还辛苦甄老爷对其多加指点,甄老爷哈哈笑,没想到,颜公子如此家世,却能够不骄不躁,天然淳朴,十分难得。
父亲中意颜公子做女婿,他喜欢的自然都是好的,身为女儿的自己亦不知有什么可挑的。
随她一起偷看的侍女却道:“这位颜公子怎么像没见过什么世面呢?”
之后,她听母亲说,父亲接下婚书,定下婚约,她很快就能嫁人了。她羞羞答答,照母亲吩咐,绣婚服,绣锦帕,绣面扇,绣衣带,鸳鸯戏水,并蒂莲芝……她的针线功夫一流,母亲看完后脸上一直漾着笑,道她嫁过去定会受夫家喜欢。她面上含羞,心中雀跃。
成亲那日,天公忒不给面子,天地间风雨大作,二人匆忙却一礼不落地拜完父母天地,从心里,她接受了自己是他的妻子。
洞房内,她羞怯地不动,他也一动不动,她也不知自己何时睡过去的,醒来后是在后半夜,衣服在穿得好好的,身上盖着被褥,颜公子正趴在桌子上熟睡。她翻过身,泪湿枕头,母亲说,夫君不碰娘子身子,定是娘子的错,她思来想去,想不通自己哪些行为惹他不快了。
第二晚,颜公子坐在案前看书,有看到天明再不闭眼的意思。她酝酿良久,主动开了口:“夫君,可是妾身哪里做得不对,妾身知错,请夫君莫生气。”
‘啪啦’一声,颜公子手中的书掉下,他慌乱起身,长身一弯,结结巴巴道:“不不……不……不是的……不是小姐,是……是小生的问题,是……是小生……小生自己不行……”
枕头湿了一夜。
第二日,眼泡肿得像颗鸽子蛋,擦粉也遮不住,她便闭门不出,除了侍女晨早伺候洗漱,再无人来扰,颜公子仍是看书,一本书不晓得看过了多少遍,她摊开纸砚,帮他研磨,他忙推辞,两人手碰到了一处,皆被火烧一般跳开。
匆忙之中,她的裙角被踩,身子不稳,倒了下去,颜公子要拉住她,却随她一同倒下,身子趴到她身上,尽力护住,他的膝盖磕到地上,胳膊撞到桌角,想来整个青了大块。她倒下时,衣袖带倒了墨盒,脸沾上黑色,越擦越多。二人都十分狼狈,整理仪容时又相识笑了起来。
之后,她添香研磨,他提笔写诗,他喜欢杜工部的诗,她也读过几首,二人倒是能谈得几句,只是他仍守着礼,绝不碰她一下。
她不气馁,认为这是个好的开始,谁知,这个颜公子不是颜公子,而是一个姓郑的秀才,京兆府尹大人亲审此案,她的婚事是一个笑话。
妄冒为婚一案结束,她与颜家婚事作罢。私下里,母亲面色很难看,问她与假新郎相处三日,可受到了欺负。她如实回答,母亲意外又欣喜,没想到那个骗子还是个正人君子。
她咽下苦涩,低头不语。
紧接着,关于她的风言风语传开了,邻间皆是指指点点,她不敢再出门。表妹阿荷听闻此事怒不可遏,担忧她想不开,特来陪她几日,对母亲不能言语的话,全数倒给表妹,守了那么久的女儿心,头一次交给旁人,却不想交错了人还沾了一身腥味。
阿荷说,颜家绝不是什么好人,未嫁过去实属幸运之至,好在清白还在,过得些日子,流言散去,照样能嫁得好夫婿,再者,不嫁也无关系,出家做个比丘尼也不错啊。
表妹行事思想一向跳脱,她听完表妹的话,更难过,眼睛哭得几乎看不见了。
她整日凄凄苦苦的折磨自个儿,表妹看不下去了,她说我这就出去给你捞个夫君回来。
表妹一出门就是好几日,回来时告诉她,她帮她出了口气,有日,颜俊在街上晃悠,她放狗追他,追得他逃窜之间直喊娘。还有,其实那个穷书生人不错,人傻了些,呆了点,却是个值得托付的,案子结束,他被颜俊一家针对,过得也十分的惨,若不是那个范媒人暗中帮助几次,他不是被打死就是饿死了,可瞧他遇见孤苦老人还是帮忙扶一把,看到孩童,还是会笑。
被折磨得多了,他终于受了风寒,再不医治,小命不保,阿荷为了表姐,发了一次善心,请医师为其医治,又找了个老妇人一同照顾。其间,几番考验,想她的美貌仅不逊于表姐,一般男子也招架不住,那个书呆子,从不逾越半分规矩,正眼看她都不曾,教她好生挫败,也为表姐开心。
听到郑秀才险些病死,甄春雅只觉一颗心被热油煎得生疼,又听到他不恋美色,有心悦之人,表妹说那人极可能是自己,那颗被滚油煎过的心仿佛被放进清凉药水中,恢复生机。
然而,纵使她有心与郑秀才一处,父亲那一关也不容易过,且她污名缠身,又有哪个媒人愿意上门来提亲?
不曾想,长安城红叶馆鼎鼎大名的媒人月下仙会亲自登门。
表妹拉着她去偷听偷看,来客有两个,女子一袭绛色绒衫,掌中捧着手炉,眉间一点绯色,粉黛略施,声音清脆,与父亲侃侃而谈,张扬又内敛,让人不注意都难,年纪不大,却是个奇妙女子,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很是新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跟女子一起来的,是个年轻男子,许是爱笑的人,亦不受拘束,不好好坐,喝茶时不忘逗一逗随侍的婢女,举止看似轻佻,却十分奇怪的叫人讨厌不起来。
二人侧耳细听,隐约间听见月下仙说什么齐家公子,金家公子的。阿荷胆子大些,要拉她走近了听,她不敢去,阿荷自己猫着身子进去了,靠屏风挡着,大约两盏茶工夫,两位来客起身行礼告辞,阿荷吓得退出去,拉着她跑回院中,喘匀了气,才说,那个媒婆说得先去五台山普寿寺,祷个告,求个福,要她同去,姑父很快会派人传她。
父亲未派人,而是亲自来见她,跟她说,阿雅,去普寿寺静上几日也好,你放心,等我与金家谈妥,你的婚事自然就有着落,甄春雅低头应是。
两日后,杨非雪和吴才到了普寿寺,甄春雅由阿荷陪伴,早一日到,已安顿好,阿荷是个不安分的,在杨非雪有意无意的指引下,二人很快碰了面,阿荷认出她,想着她是个媒人,定有法子解决表姐困局,隐去身份姓名,跟杨非雪谈了会儿,这一谈,乐了,简直遇见了知己,她心里想什么,想要如何做,这个媒人能一一说中,肚中蛔虫也有偷懒的时候,她比蛔虫还蛔虫。
聊得兴起,吴才跑过来,指着正堂:“那边,那边,甄小姐要出家,头发快剃了!”
杨非雪故作惊讶,双手捂嘴:“什么,快走,一定要阻了她!”
阿荷困惑,跟着他们二人跑了几步,觉得不对,折身往东边的寮房奔去,杨非雪疾奔的步子霎时刹住:“是个头脑灵活的,不枉我跟她谈了那么久。”
吴才戳破她:“谈?谈着谈着,忘了正事吧。”若不是许久不见人影,他何以亲自跑来引她们。
杨非雪笑得坦坦荡荡,谁让这位姑娘与自己那么投缘,两人什么都想到一处去了,自然聊得久些。
阿荷跑回寮房,表姐还在,那正堂那个要剃发出家的是谁,她将此事告诉表姐,二人均觉得不对劲,决定亲自去瞧一瞧。正堂内,一位姑子正合掌念经文,身边一年轻些的姑子手捧托盘,盘中一把剃刀,蒲团上跪着一女子,女子衣裳发饰与甄春雅一模一样,背影相似,要不是真主就在身边,阿荷就要以为跪着的那位就是表姐。
正堂内还有一人,郑青瑜,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还是打通了什么关节,话说的利索了,什么甄小姐莫想不开,不是你的错,都是小生的错,是小生对你不住,骗了你,不该是你受到惩罚。什么那些流言你不要信,你很好,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是他们配不上你,我也一样,我也配不上你。什么破了相也没关系,你心地善良,容貌只是一副皮囊,做不得数,不会有人介意的。
阿荷脑子转得快,出声道:“说得轻巧,脸都毁了,你不介意啊?”
郑青瑜直直盯着跪在蒲团上的人:“不介意,绝不介意!”
阿荷看了表姐一眼:“没人愿意娶她,她才出家,你不叫她出家,难不成你要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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