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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半浮生（二）
云舒客跟以往一样，只是到她这里歇歇脚，绝不会超过两日，歇脚的费用也很良心，五十两，这是她不赶他出去的唯一原因。
这天早上，杨非雪戴着帷帽，一面坐着啃烧饼喝汤，一面想着洪齐福的礼单，金五钱，银四两，彩缎四表里……
身旁有人坐下：“老板，两块烧饼，两碗白粥，两个煮鸡蛋。”
摊老板道：“好嘞！您稍等！”
思路被打算，再续不起来，她亦无心去续，吃了一半的烧饼掉到汤里，汤水溅到手上，余光瞥到竹青色身影，她向另一侧移了移，伸手挡住脸，又想起来自己戴着帽子，手忙脚乱放下前帘，遮住面容。
一个约四五岁的奶糯声音问道：“爹爹，我们要在这里住下吗？”
被他唤作爹爹的人道：“嗯。”
声音较之从前，沙哑沉稳不少，杨非雪掏出的饭钱在手中躺了许久，她握住钱，继续啃着烧饼，一小口，一小口，动作十分缓慢。
奶糯声音又问：“那爹爹，我们要住多久呀”
他的爹爹未出声，摊老板端上烧饼与白粥，那对父子不再说话，连吃饭都没有一丝声响。
再慢，饭也有吃完的时候，摊老板笑呵呵地站在杨非雪身旁，已经擦干的手再擦了几擦，视线没离开过她，方才他就瞧见她不对劲了，遮遮掩掩不敢露面，难道要吃霸王餐？
杨非雪搁下饭钱，起身走了，那对父子专注吃饭，仿佛从始至终没有注意到她。
傍晚，杨非雪买了两大包烧饼、十斤生肉，十斤大米，雇了一个扛夫，将东西推到狭巷口。扛夫是个热心肠的人，一看对方给的费用很实在，善心发作，悄悄告诉杨非雪：“这个窄巷阴气森森的，你一个姑娘家来这里做什么，还是躲远些的好。”
杨非雪更悄悄地告诉他：“大哥，你知道我为何要来吗？”
扛夫顶好奇：“为何呀？”
杨非雪一脸诚恳：“这里头的东西要吃肉。”她指着那堆生肉：“呐，这些都是他们要吃的。”
扛夫眼珠子瞪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杨非雪，恰好有阵风吹过，掀起面纱，露出疤痕，扛夫下巴吓出了三层。
他的胆子跟长相实在不符，杨非雪也不逗他了：“其实呢……”
扛夫根本不给她说话机会，抱头鼠窜，叫声凄厉，这里有叫声是常事，莫说离闹市远，听不到，哪怕有人听到也不敢来一探究竟。
杨非雪头一次来，不止叫了，还直接被‘吓晕’过去，一群孩子围着她转，她突然醒来，让那群孩子作鸟兽散。
一群小脑袋探出来，看到扛夫走了一窝蜂围上来。
小朋友们吃的开怀，杨非雪看着也开心，她将推车上的东西分成好多份，一个孩子扛一点，最重的放在推车上，由阿双推着。
杨非雪目送他们身影消息，一转头，吓了一大跳，一约莫五岁小儿正伸头往这边看，她上下打量了下他，一身衣衫朴素低调，但领间刺绣乃出自苏州名手，颈间金锁不大，纹路奇特，镶嵌的一颗玉珠颜色纯净，世间珍品。
小儿长得甚是可爱，面庞像刚剥出来的白嫩嫩莲子，脸上肉肉的，很想让人亲一亲再捏一捏，眼睛眨呀眨的，黑黑的眼珠闪着好奇与不解。
这样的孩子，在人群中一站就很惹眼，杨非雪对他当然有印象。
她走过去，怕吓着他，与他隔了两步距离：“你一个人？”
小儿点点头：“嗯。”
“你来做什么？”
“我听到人说这里有鬼，来看看。”
杨非雪一怔：“你不怕？”
“不怕。”
“你叫什么？”
“自横。”
“姓什么？”
“姓高，高自横。”
杨非雪弯下身，跟他平视：“你……爹呢？”
高自横垂下眼，没说话。
瞧这委屈的小表情，难道做错了事，被他爹罚了？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回来的？杨非雪又问：“你娘呢？”
高自横摇了摇头。
杨非雪也不指望能问出什么：“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高自横道：“书斋。”
杨非雪确定地问：“悦来客栈旁的那家新开不久书斋？”
高自横点头：“嗯。”
杨非雪追问：“你爹是老板？”
高自横再次点头：“对。”
杨非雪道：“我送你回去。”
高自横再度点头：“好。”
杨非雪问：“回答的这么快，你记得路吗？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高自横摇摇头：“不会的，那么多孩子你都没卖，怎么会卖我。”
杨非雪对他道：“这话不对，不卖他们不代表不会卖你，卖他们也不代表会卖你，这不是对等的，懂吗？”
高自横被绕晕了，懵懂地点了点头。
“还要我送你回去吗？”
“要。有人说过，你是个很好的人。”
杨非雪笑了笑：“走吧，你走在前头，我告诉你怎么走。”
高自横没有走在前头，他往后走到杨非雪身边，生怕她跑了一样，小手抓住她的食指：“一起走。”
高自横毕竟是小孩，对好玩的好吃的总会多投些目光过去，但他又有着同龄人难有的克制，只是多看，从不开口要。留意到他的渴求，杨非雪问想要吗，高自横摇了摇头。
人生数十载，也只有在这个年岁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出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他倒好，心里想要，嘴上却不想，不知高长行是怎么带孩子的，是不是管得太严让他不敢张口。
对着这样粉妆玉琢的孩子，杨非雪一颗心柔软得不成样子，她观察他的眼神，照着他可能的喜好，不顾他薄弱的劝阻，买了孔明锁、空竹、陀螺、摩罗、糖人儿、米糕……高自横十分满足，也摸出她的路子，喜欢哪个，脚不动了，眼巴巴地看着，下一刻，杨非雪定能掏出钱袋来。
高自横满足地抱着大堆爱物，脸上乐开了花，看到孩子高兴，杨非雪心里也十分的圆满。
书斋门口，高长行一袭蓝色绸衣，长身独立，略显单薄，消瘦的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格外引人注目，有执扇女子频频回头，似想得他一顾，然，他的目光只紧紧锁住走来的一大一小的两人。
杨非雪一手拎着大布袋，一手牵着高自横，正低头说着什么，高自横一面听一面观察手中的陀螺，一辆马车驶来，杨非雪将高自横护在怀里，往路边靠，等马车驶过，杨非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无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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