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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老夫人, 陆晚晚还未回到屋里,杜若便袅袅娜娜往长思院走了过来。
“大小姐。”她倩然一笑, 别有风情,素白的手指执绣花团扇轻轻摇着:“好久不见, 你清减了。”
陆晚晚提了一口气,杜若不是好管闲事的人,此时她来, 定是有事, 她道:“夏日快到,清减些好。”
杜若美目里波光流转,她瞥了眼门口的侍卫, 笑问陆晚晚:“大小姐不请我进去坐坐?”
陆晚晚略一思忖, 道:“是我疏忽,五姨娘请进。”
杜若便跟她进了屋,她进屋瞧见沈盼和陆倩云, 倒吃了一惊。
她上长思院是受了李云舒的嘱托, 当日为了算计黑风寨的陈奎陈寅兄弟, 李云舒用迷药将黑风寨人迷晕, 陈寅的儿子不过三月,大人都入狱判了刑, 孩子尚养在他那里。长思院被围,他不便来找陆晚晚,便让杜若来帮忙传个话,问她可有主意, 给这孩子寻个去处。
屋子里每个人神情都凝重得很,杜若与她们一笑,算是招呼。
她见到老夫人方才的托盘,笑问道:“春日还未过完,你便开始置办春衫了吗?”
盘上以蓝布覆盖遮灰,她笑着将布扯开,岂知托盘内放的并非寻常衣物。
而是一套大红的喜服,繁花锦绣,异常华丽。
陆晚晚怔愣了一瞬,陈嬷嬷却喜极而泣,扑过去,将喜服捧在手中,浊泪滚滚:“是小姐的衣服,是她的。”
她将喜服抖开,轻薄的料子被风卷起一角,飘然欲飞。
陈嬷嬷指着衣衫上的描金牡丹:“这件衣服是小姐亲手绣的,她最爱牡丹,你看,这真是她的。”
陆晚晚轻抚柔软的衣衫,问:“嬷嬷,当年母亲就是穿它嫁给父亲的吗?”
“不是。”陈嬷嬷摇头:“小姐出嫁不是穿的这身,那年我从家里回来,她一直在绣这身衣服。起初我也以为她是绣来自己穿的,但她……出嫁的时候穿的……另外一身。”
“后来……这身衣服不见了,我只当她收起来了,没想到在老夫人那儿。”岑思莞留下的东西不多,陈嬷嬷甫见故主旧物,神情动容。
陆晚晚心里一个激灵,莫名觉得老夫人今日的古怪事出有因。
这件衣衫,她早不拿出来晚不拿出来,为何今日拿出来。
莫非,她算定自己要嫁给谢怀琛?
还有倩云,她故意让倩云跟她去观音庙,是否是担心陆建章因此事迁怒倩云?
她在为自己打算?
一时之间,陆晚晚感觉老夫人身上谜团重重。
此时杜若心中疑窦顿生。
岑思莞当年一针一线绣的嫁衣,在婚礼时却压箱不穿,这是什么意思?
同为女子,她自然明白女子对婚礼有多么期待,恨不得样样东西都用最好的。岑思莞费这么大功夫,只为缝一件封存十几年的衣裳?
不可能,她有期待的人,那人却不是陆建章,那人也没有回来过。
她等不到自己想等的人,等得草黄花枯,秋去春来,命丧黄泉,也没有等到他。
这件衣服被迫封禁。
杜若看了眼陆晚晚,她长眉秀目,脸颊长削,而陆建章眉短而浓,眼睛狭长,脸也圆润,这父女俩身形上没一点相同。
她回想起当时自己说起陆晚晚是陆建章的亲生女儿的场景,陆建章眼中的慌张与怅惘。
杜若突然有个胆大到吓人的想法。
——陆晚晚不是陆建章亲生的,而他也知道。
可他自尊心那么强,怎么会容许一个不是他血脉的孩子活在世上?
以她对陆建章的了解,他没有这么宽阔的胸怀。
李云舒跟她说了陆晚晚的事,知道她是回来报仇夺家产的。
她得提醒陆晚晚,当心陆建章,真把他逼急了,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待了一会儿,杜若察觉到屋里的气氛有些许异样。
她是戏子,从小就混在戏班,最会察言观色。
屋里的人明显都有心事,眉心浓浓的阴郁化解不开。
或许我来的不是时候,改日再来吧,她想。
略坐了片刻,她起身告辞。
时间已不早,陆晚晚让月绣送她出门。
她得开始收拾。
沈盼和倩云帮着她梳妆打扮,她生得美,换上大红的喜服,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背上,似墨色瀑布,闪着水泽。皓齿明眸,红唇秀眉,细瓷般的肌肤被衬托得如一朵盛绽的雪莲花,高贵美丽。
浓妆下的陆晚晚,眉眼更加妩媚旖旎,添了华彩似的,有倾国之姿。
倩云笑看着她,大姐姐生得这么美,美得逼退万物,阎罗见了这般美丽的新娘,也不忍将她新婚夫君带走,留她独自绽放在人间。
“大姐姐,祝福你。”倩云轻拥了她一下,贴在她耳边说道。
陆晚晚回抱着她,轻声应着。
陈嬷嬷煮了汤圆进来,看到陆晚晚,她眼眶又红了。
她穿上岑思莞当年亲手绣的喜服,竟严丝合缝,不差丝毫,看到陆晚晚,她就仿佛看到岑思莞。
“来,吃完这碗汤圆,咱们就该走了。”
陆晚晚看了眼,无奈道:“陈嬷嬷,我哪里吃得下东西?”
“这是规矩,姑娘家出门前吃碗汤圆,以后日子才会和和美美。”
此时陈嬷嬷忽的想起十几年前的一件旧事。
岑思莞出嫁当日,她也煮了这么一碗汤圆给她,她不肯吃,说她怕腻。任人怎么哄她都不肯张口。
她只能作罢。
那一日事情很多,她特别忙,去忙别的事情,就没注意。
岑思莞虽嫁去陆家,但两家人商议过,陆家新置办的宅子还没修缮完毕,她暂且还是住陆家,花轿抬去陆家拜个天地还是要接回来的。
岑思莞上了花轿后,陈嬷嬷有些许感伤,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成亲,自然意义不一样,所以她悄悄回自己住的小院抹了回眼泪。
但谁知道,原本该坐上花轿去陆家成亲的岑思莞却倚靠在她小院的门口,抬头看着天。
“小姐,你怎么在这里?”陈嬷嬷吓了一跳。
岑思莞漫不经心:“我和陆建章吵了架,他把我惹气了,所以我……”
她垂下眼睑,颇有几分后悔的模样。
陈嬷嬷知她性子一向如此,想一出是一出,这是没想到她竟如此任性,闹得花轿也不上了。
“哪有你这么胡闹的!”陈嬷嬷忍不住,轻斥了她一句。
岑思莞抱着她的胳膊,晃了晃:“嬷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告诉别人好不好?”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陈嬷嬷哪有不为她着想的道理,将她带回屋里:“你悄悄的,花轿回来之前都别出去,莫让人看到。”
她乖巧地进屋坐着。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比起后来她生陆晚晚,她的离世,这件事就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小到今日她不经意想起才觉得十分的奇怪。
岑思莞不愿嫁给陆建章,也不排斥嫁给陆建章。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矛盾的。
陆晚晚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咬牙吃了。
微烫的食物,让她心里温暖起来,人也有了精神。
僵硬了一下午的身体终于微微回暖,她笑着说:“吃了月绣的汤圆,我果然精神百倍。”
话音方落,外间便传来一阵足音。
瞧过去,正是陆修林。
宁蕴已经来了。
陆修林亲手将陆锦云交到他手里,才折回来找陆晚晚。
“走吧。”陆修林穿了身玄色锦衣,精神而又器宇轩昂,他站得远远的,温和地对陆晚晚说:“大哥送你出门。”
那模样像极了寻常人家疼爱妹妹的哥哥。
陆晚晚微微点头,陆倩云扯了绣满牡丹的盖头,轻轻覆在她面上。
红纱覆面,她这一生的路变得模糊起来。
前路如何,她不得而知。但她没有丝毫迷茫与害怕,她见过最险恶的人心,走过最艰险的路,重头再来,心无畏惧。
陆倩云撑伞挽着她,陆修林在前引路,月绣和陈嬷嬷带上她的东西,朝门口走去。
护院见她一身喜服出来,道:“大小姐?”
陆修林沉声:“让开。”
护院互相看了眼,依旧守在门口:“大公子,老爷有令,大小姐不可出长思院半步。”
陆修林脸色铁青,重复了一遍:“我让你们让开。”
他们坚守职责,半分不退:“少爷,我们也是听命行事,请不要为难我们。”
陆修林摇了摇手腕,道:“我不为难你们。”
他一拳扫过,当头那护院朝后一倒,带倒身后一大片人。
“大哥哥。”陆晚晚听到护院惨叫的声音,下意识去揭盖头,一双手忽的轻搭在她的手上阻止了她的动作:“我听他们说见到新郎官前不能掀盖头,否则不吉利。没事,你稍等我片刻。”
方才挨打那侍卫抚着胸口,痛吸了一口气,道:“去,告诉老爷,大小姐要走了。”
他身后的护院转身就走,刚走两步,前面便出现一人,拦在他面前。
李云舒摇着折扇,笑得霁月清风:“慌里慌张,是要上哪里去?”
他正要说话,李云舒一个手刀砍在他脖子上,他眼前一黑,便晕倒在地。
李云舒走出来,目光下意识望向长思院门口,护院团团围着的身着红衣的陆晚晚,陆倩云挽着她的手,一脸戒备地看向周围人,似乎马上就要动起手。她感觉有人在看她,顺着目光的方向看过去,两人视线交汇,她脸色一红,微垂下头。
这点小神情一点不落地落入沈盼眼里,她不动声色。
李云舒别过头对陆修林说:“你送晚晚出去,这里交给我。”
陆修林嗯了声,引着陆晚晚继续向前走,护院见状又要上前,李云舒一个侧身,挡在他们之间。
陆倩云闻声回头,又看了他一眼。
谢家的马车已在后门等陆晚晚。
为了看起来喜庆些,马车上扎了红绸。
谢夫人派了器重的刘嬷嬷和大管家来接陆晚晚,徐笑春同来,今日上午谢怀琛接回去后,太医和纪南方相继来看过,纷纷摇头,让谢家着手准备后事。
杖责一百,放谁身上都是要命的刑罚。
谢怀琛这些年,虽不似别的世家子弟娇养长大,却也是没吃过苦的。
他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纪南方看了后,接连叹气,他好还是不好,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一向镇定的谢夫人,听了这话,当即晕了过去。
她大风大浪闯过大半生,刀挨得,剑挨得,可这刀剑落在谢怀琛身上,就跟剜了她的血肉似的。
镇国公又要顾看谢夫人,又要照看谢怀琛,忙得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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