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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是一片火海, 火光只照亮了上空, 将铺天盖地的漆黑夜色衬得更黑。
脚下, 是血河。
浓稠的暗赤血河,从火海照亮的那方天空落下,有如银河沾满了血污倾地而来。
血河表层平缓无波, 只有行走其中的人,才能体会底下的暗流汹涌。每向前一步,都在浓血暗流的冲劲下走得越发艰难, 脚步也越发沉重。
顾烈紧盯前方走着, 前方看不见尽头,他却一步未曾停歇。
血河深度没过他的膝盖, 为了向前走,他每走一步, 都得将脚从浓血中用力抬起来。
水花轻响,一只细小的胳膊抱住了顾烈的小腿, 借力从血河底部挣出来,男孩漂在河面上,茫然的眼睛盯着顾烈, 问顾烈:“为什么你活着, 我却死了?”
顾烈没有停下脚步,在心中回答:我不知道。
“我的背怎么了?顾烈?为什么我的背都烂了?救救我,顾烈,你为什么没救我?”
顾烈咬着牙,心怀歉疚, 却只能继续向前走。
不能停下来,他是楚王孙,必须向暴燕复仇的楚王孙,他不能停下来。
男孩抱着顾烈小腿的胳膊像是没了力气,放开了他,漂在顾烈身后。
一双烧焦的大手和一双浮肿的小手同时抓住了顾烈,他们的力气比先前的孩子大上许多,死死抠入顾烈的皮肉中,养母面目狰狞地怒吼着:“都是你,没有你,我的儿子不会死,我的丈夫不会杀我!你就是个灾星!你们顾家就是因为你被灭族的!”
他们的力气也渐渐松懈,漂在血河中,跟在顾烈身后。
然后是一大一小两只烧得黄黑焦烂的手,他们拉着顾烈的小腿,那个女人苦苦追问:“孩子,我的儿子救了你,我还为你熬了鸡汤,你说过好喝的,你为什么要让你的养父杀了我们?为什么?”
……
顾烈跨出去一步又一步,无论如何,始终不曾停下。
不知走了多久。
火海忽然熄灭,血河寂静无声,突如其来的日光晃了顾烈的眼睛,让他不自觉闭了眼。
再睁开,所处之地不再是那条暗赤血河,而是一处简陋的空屋,自己正坐在地上。
木桌的阴影下,有悉悉索索的声响,顾烈警惕看去,却见一只瘦小黑猫,跌跌撞撞地向他走来,咪呜咪呜的叫着,眼看就要走不稳摔了。
顾烈伸手捧起它,黑猫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下一秒,顾烈掌中的幼猫脑袋歪垂,身体冰凉。
他眼前一黑,瞬息间,掌心中已是空空荡荡,仿佛那头黑猫从没有来过。
顾烈闭上眼睛,想要醒来。
他怀中忽然一重,夜息香在空屋中弥漫。
“顾”
顾烈没有睁开眼,他把怀里的人紧紧扣进胸膛,不让那个人继续说话。
他抱得太紧了,断肠匕的刀柄正好抵在他的心口,很硌,他一直没有放手。
最后。
他的怀中终究还是空了。
顾烈睁开眼,真正从梦中醒来。
他掀开衾被,穿好衣袍,走出帅帐,此时星野低垂,夜风还有些寒凉。
“主公。”
守帐近卫们行礼道。
顾烈点头,脚步不停,走近不远处的将军帐。
狄其野的私务杂兵也都是顾烈派给他的近卫,既然是近卫,那么他们的主子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顾烈,所以顾烈掀开帐帘往里走,并没有受到阻拦。近卫想提醒什么,但没来得及。
将军帐中,并没有狄其野的人。
顾烈环视帐内,不算那张铺得过于暖和的床,其实摆设算是十分简陋。
桌案上以只有狄其野清楚的顺序杂乱摆着堪舆图、地方志等等用具,除了被狄其野拿来当镇纸用的虎符,最特殊的也只是一支用宣纸卷起来的炭笔。
这样一个除了打仗什么都不在意的人,要多么百无聊赖,才有心去观察瓷器?
顾烈慢慢走出将军帐,问:“你们将军呢?”
“将军牵了无双去遛马。”
“他何时出去的?”
“不到半盏茶。”
“嗯。”
顾烈轻应一声,正要回帅帐,想起来多问一句:“他披了御寒皮裘不曾?”
“没有。”
顾烈脚步一顿,回帅帐取了簇新的青狐裘,挂在臂弯,让近卫带路寻人去了。
天高地阔,星野低垂。
茂盛的香蒲随风摇曳在乌拉尔江畔。
无双懒洋洋地躺着,压弯了一地香蒲,嘴边都是枣核,它看看剩下几个大冬枣,微微抬起马脸,对狄其野咴了咴,意思是不够吃了。
狄其野靠在无双身上躺着,反手一掌拍上它的大马脸。
一天到晚就会吃,吃这么多还是个猪队友,自己左拥右抱,不顾主人死活。
无双很生气。
不给就不给,怎么还打马?
狄其野才没心思和它闹。
他望着漫天星河,琢磨着今日制定攻雷计划时,敖一松不像是无意提起的话。
当时敖一松视线落在他身上,开玩笑道:“等打下雷州,咱们都得对主公改口了,可惜这回没有改口费。”
阿狼心驰神往,附和激动道:“主公就要为我大楚称帝了。”
狄其野初闻只觉好笑:“怎么还这么激动,楚军起兵的目标,不就是亡燕复楚吗?你们该早有预料才是。”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顾烈会立楚称帝,连顾烈能掌权多少年都知道,如今这么闲聊说起来,当然不会觉得惊讶激动。
阿左笑着反驳:“自然还是会激动的,登基的是咱们主公啊。”
狄其野下意识回:“又不是换了人,主公还是同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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