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下部(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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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下部】

搬家的那天外头下着濛濛细雨,这雨从昨天下午就开始下,水汽缠缠绵绵的渗进室内里,不开窗户都能闻到那股苔藓发霉的潮湿腥气。

卧室里上了年头的旧空调嗡嗡作响,江愁蹲在地板上打包自己那一堆堆砖头似的专业书,身后七零八落地摆着几个同样的箱子。

现在是上午六点四十,距离他和卓霜约定的八点还有一小时二十分钟,在此之前他要把自己的全部家当收拾好。

他不是有意要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拖到最后来做,但他这周排到两个夜班又总在下班的点收到病人,下班回家洗个澡看看论文就睡了,实在提不起多的劲去收拾。

大头的书和衣服整理好了就只剩下零散的收尾工作。随着他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被一点点抹去,房间变得极其空旷,跟他刚搬进来的那天没什么区别。

“你今天搬啊。”

听到他把箱子搬到客厅弄出来的动静,室友从另一边的门里走出来,望着他开着的房门这样说道。

“嗯。”

江愁摞好箱子,从口袋里取出一大两小三把钥匙递给他,“给你,贴了标签那把是柜子的。”

去年七月他在网上看到室友招人合租的帖子,看过房觉得还行就和房东签了为期一年的合同。

如今他提前和房东说好了不续约,室友如果还想再住下去就必须找到新的合租人一起分摊房租。

“下午有人过来看房子,还蛮巧的。”室友拿到钥匙在手上转了一圈,“希望新室友跟你一样懂规矩,不然我真的蛮头疼的。”

卓霜发消息过来说到楼下了,江愁本以为室友会回房间去,没想到等他开门回来室友居然还站在外面。

“你好。”

卓霜和他简单打了个招呼就开始上手搬江愁的行李。

今天卓霜没穿西装,潮牌的T恤短裤,头发松松地遮住半边眼睛,像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

“钥匙带了吗?”

装书的箱子比装衣服的要重得多,卓霜一口气抱两个下楼中途还不忘和身后的江愁说话。

“带了。”

除了已经交还给室友的钥匙,江愁的口袋里还有另一串带磁卡的钥匙。

那天晚上他刚答应卓霜搬过来手上就被塞了串钥匙,让人不由得怀疑卓霜到底私底下谋划了多久。

“其实我可以……”

有了钥匙一切好说,江愁打算自己叫个搬家公司的车就行了,但卓霜怎么都不同意,硬是挑了个人都有空的日子过来亲自帮他搬东西。

“就这些吗?”卓霜环视客厅,像在分辨哪些是他的东西哪些不是。

“就这些,家具和电器都是房子自带的,我自己的东西不多……”看到卓霜越拧越紧的眉头,江愁改口,“你当初送我的画我放在谢瑶瑶那里了。”

他以为卓霜是在意这个。

居无定所的这几年里,除了沉重的书本他没有任何一样不便于携带的私人物品,而他唯一的挂念,卓霜送给他的十六岁生日礼物他一直寄放在谢瑶瑶的家里。

之前是害怕江素晴会趁他不注意将其损毁,后来是他舍不得这份珍贵的礼物冒着磕碰的风险随他一同漂泊。

“改天我陪你去拿回来。”卓霜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太多情绪,“你要是喜欢的话以后我会送你更多。”

就这么点东西,两个人成年人来回两趟差不多就搬完了。

卓霜把最后拿下来的几个纸箱依次放进后座,放完后他拉着江愁的手绕到前面。

“江愁,我们可以回家了。”

他的手很干燥很温暖,也很稳,江愁迟疑了一下更加用力地回握住。

他们要回家了。

·

对于成年后的江愁来说,“回家”是个很遥远的词。

大一上学期的末尾,江愁的室友们聚在寝室里用时常崩溃的破校园网抢火车票,看到从图书馆复习回来的他也只是让他把门关严实别把暖气放跑了。

“你不回家吗?我记得你家不是本地的吧,要回去的话再不抢火车票就抢不到了。”

江愁摘掉围巾和帽子,把书包挂在墙上,正拿着水壶给自己倒开水,忽然有个好心的室友叫住他。

他们这个专业汇聚了全国高考的尖子生,当中不乏入学以后不会打开水不会洗衣服的高分低能儿,搞得辅导员头疼不已。

“我不回去。”江愁拿着杯子跟过来看了眼,大部分卧铺都已售罄,“你们买到就行了。”

九月他辞掉工作一个人拎着简单的行李上火车来这边完成了报道注册。

和许多半夜想家、一有假期就买票往家里跑的同学不同,他清楚地知道他不会再回去。

他和江素晴曾有过的那点母子亲情在他和卓霜关系被揭露的那天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不回去你住哪啊?春节期间宿舍关闭的通知都发下来了,到时候这边一个人都没有的。”室友怕他搞不清状况,很好心地向他解释,“我们放假晚,快过年的点飞机票很贵的。”

“打工的地方、租的房子,随便哪里都行,反正不回去。”他摇了摇头,“我没有地方可以回去。”

想岔了的室友表情从震惊过渡到懊悔,“对不起,我……”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回家的前提是有一个家可以回去,那么他的家在什么地方呢?竹园小区那间狭窄的两室一厅不是家,学校宿舍不是家,谢瑶瑶的公寓更不是家,暂时栖身的地方不是家,没有记挂的地方不是家,在他过去二十七年的有限人生中,唯一能被称之为家的只有童年和外公外婆一起住过的那间旧两室两厅。

单位分下来的老式筒子楼,泛黄的墙壁上贴满了疏通下水道的小广告,稍微用点大功率电器外面就会跳闸。就这种地方,每到饭点楼道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油腻腻的饭菜香,放学回来的他推开那扇刷着斑驳绿油漆的铁门,外公要么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要么在屋里看电视,外婆一定会穿着那条黄白相间的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笑眯眯地问他是不是肚子饿了要不要现在吃饭。

这些温馨的回忆在日复一日的反刍中渐渐模糊,像被嚼过太多遍的食物残渣一样索然无味。

而且它们总是断在同样的地方,比如发现外公中风,被外婆和邻居强留在家里的他躲在被子里听救护车警笛渐渐远去,眼泪流个不止的混乱夜晚,比如外婆被查出胰腺癌晚期还要强撑着给他做饭,一天下午她在家里流了好多鼻血,好不容易止血结果转头看到他站在卫生间门口的那个惨淡笑容,再比如夕阳落日下轰然倒塌的一片废墟,隔壁一片红墙白瓦的崭新商品楼,他的家就像是一块不光荣的伤疤,终于在资本的力量下被强制剜除。

小时候他翻外公的汉语词典知道愁是一个不好的字就跑去问外公外婆为什么要给他取名江愁。

外公外婆的反应都是叹气,摸着他的头说以后就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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