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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 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顾听霜居然搬回了世子府。
他的灵均王府快要落成了, 近半年来除非回灵山, 几乎就不再去过世子府,因为那里离香阁远, 也□□静了。
葫芦、菱角这些贴身服侍他的,看他这样都跟撞了鬼一样。后面仔细一打听,才知道顾听霜仿佛和宁时亭在闹脾气。
众所周知,他们的灵均王殿下第一看重的人就是宁时亭, 从来只有看顾听霜赶着去哄宁时亭的, 没有见他主动跟宁时亭赌气的。
宁时亭温雅端方,几乎没什么情绪, 但是顾听霜总有他自己的办法去闹他, 会和小狼一起逗他笑, 府上人都明明白白看在眼中。
这次顾听霜不理宁时亭, 却是不见他、不传他,更没有提他的名字。他在世子府上设置了结界,全府上下的人都能进来, 只有宁时亭一个人不行。
宁时亭也就真的没有再过去了。
那天夜里, 宁时亭忍着指尖的疼轻轻叩门,叫他“饮冰”,顾听霜都没有理睬他, 最后宁时亭在门前徘徊了一会儿,自己走了回去。
他出来找他没披衣服也没穿鞋子,回去之后当夜就发起了高烧, 昏迷不醒。
这次依然是请之前的郎中诊治。
宁时亭病倒的消息传到了世子府。
顾听霜彼时抱着小狼在炖汤,火光明灭,间或炸出刺啦刺啦的响声。他曾经为了宁时亭笨手笨脚地去学煮鸡汤,训练小狼上蹿下跳地抓猎物,现在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明灭的炉火和珍贵精致的锅。
他们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知道顾听霜在这里煮东西,没日没夜地熬。
看他没反应,葫芦微微加重了语气:“……殿下,公子他生病了!”
“他生病了又和我有什么关系?”顾听霜好半天后,闷着声音说,“他想让我听话,我听他的话,他的病是不是就会好?你回去告诉他,他要我选妃,我便选。那本书上他列出来的人,让他们挨个过来见我,我保证三五天内就给他选出来,他是不是还想我领着灵均王妃拜他高堂?”
葫芦:“……”
他回头低声跟菱角说:“殿下这话也说得太过分了,还是别告诉公子了吧。”
听书听说宁时亭病了,眼泪汪汪地跑过来照顾他。
宁时亭不是第一次在府上伤寒,但是却仿佛只有这一次病得格外严重,他醒来后,整个人都沾染上了一种沉沉的、空茫的病态。
他的梦魇又发作起来,仍然是梦见已经久久没有梦见过的前生。
燃烧的宫殿,男人恶魔一样的低语,冰凉微苦的毒酒……他一切美好的妄想和最后的期望都粉碎在那一刻,让他彻底明白自己的一生仍然是个死局。
他生来不配拥有一切温暖和美好的一切,如同命运戏弄他,嘲讽他,一次又一次地给他下下签一样。
可是那时候……
梦境再次延伸到他死后,他恍然间睁开眼,听见背后有人的脚步声。
第一次,他从那样刻骨的不甘和极端的仇恨中脱身,他看见顾听霜跪在他面前,低哑着声音叫他的名字。
“你看看我啊,宁时亭。”少年人把他抱在怀里,声音几乎凝色,“你看……看看我啊。”
他听出来了,那不是对生命消逝的叹惋,也不是他们作为陌生人彼此相伴十年后的兔死狐悲。
那是悲伤。
因为他快死了,所以有个人为他悲伤。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少年人等在暗处凝望他的眼神,想起藏匿在书信中的字句。
如同他把甜蜜藏在给顾斐音的信件之下,顾听霜字字讽刺,嘲笑他以色侍人的字迹背后,或许也是一颗不安而焦躁的心呢?
宁时亭抓紧被褥,浑身上下抖得厉害,他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顾听霜带着小狼离开的那一个月里。世间万物都离开他,流水不再有潺潺声响,他又是一个人生死到寂灭。
“饮冰……”
他低声喃喃,已经接近无意识,嘴唇苍白,“饮冰……”
听书很难过地看着他。
他十五了,在他面前仍然是个小孩子,是他最听话的弟弟。他努力地、笨拙地用棉布沾了清水,给他擦拭嘴唇,小声问他:“公子,那只臭狼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如果是,我就替你揍他。”
宁时亭却没有声音了,他睡了过去。
等到宁时亭恢复意识,可以下床的时候,葫芦又传来消息,低声告诉他:“公子,今日殿下开府选妃,让之前挑出来的人都来过一遍。”
宁时亭在梦境中仿佛是听见有锣鼓捶打的声响,外边热热闹闹的。
他的手指僵了僵,随后沙哑地笑:“是吗,他选了谁?”
“还不知道呢。”葫芦小声说,“公子要是没什么事,属下就先告退了。”
“你等一下。”宁时亭咳了几下,叫住葫芦。
他费力地翻身下床,随后半跪下去,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擦拭干净的箱子。
箱子打开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两封折好的婚书,大红色,喜气洋洋地刺着人的眼睛。
宁时亭手僵了僵,随后轻轻略过这两封婚书,在箱子底轻轻拿出那双玉骨鲛人耳。
“你把这个给他送过去。”宁时亭安静地笑了笑,“对殿下说,这是臣的贺礼,臣身无长物,这对鲛人耳蕴藏天地灵气,炼化后会对殿下大有裨益。”
葫芦愣了愣:“公子你……”
宁时亭揉了揉太阳穴,声音越来越哑:“快去吧,我再睡一会儿。”
葫芦走了。
宁时亭翻身上床,背对窗户,感受到室内光线渐渐昏暗,从昏黄变为深青色,随后彻底转黑,暗了下去。
他并没有睡着,但是头疼得厉害,于是又下了床。
他慢腾腾地穿衣——这几天他总是手抖,使不上力,费了好半天功夫才穿上披风,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出了门。
白天那些锣鼓鞭炮声已经远去了。
宁时亭慢慢走着,看了一路的张灯结彩,下人们把时令的花卉都搬了出来,布置得漂漂亮亮,不知道白天曾经有多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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