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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开化与再生

纪山青默然好久，似乎是在想从何说起。

他慢吞吞的走了几步，才斟酌着措辞，开了口。

“我二十岁入伍参加“战峰”计划，一年之后训练结束，就开始执行一些不大不小的任务。峰哥只做了我半年的教官，之后我就没在部队见到过他。我去找过我们当时团长，他说峰哥退伍了。我当时还奇怪，峰哥退伍的太突然了，没跟谁告别，在之前也没有退伍的兆头。我年轻心里存不了事儿，当时又出任务很频繁，难度也越来越大，我忙于执行任务，没有去深究，想着团长总不至于拿这事儿骗我……我再次见到峰哥的时候，是在云南，那是南伞的一个制毒点。我在二十三岁的时候接到缉毒任务，当时带着的小队只有二十几个人，上面交代的任务是要勘察侦破，但是我觉得我能凭一己之力端了这个制毒点。当天夜里我就自己去踩点，打算第二天就带队行动，但是……我高估我自己了。”

“被抓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活不成了。他们中间有人见过我……我也没想活，当时也不怕死。我在那些人中间，看到了峰哥。他黑了好多，身上穿着不怎么干净的衣服，与那群人混在一起哄闹着，甚至还顺手在我脑袋上狠狠拍了一下，吐着口水骂我。我没有再看他第二眼，峰哥不是退伍了，他从来都没退伍。”

“我没想过我还能活着出来。那天晚上制毒点起了火，风很大，一把火烧了临近的三座房子，整个窝点都乱了套儿。忙着拿钱的，忙着救火的，忙着塞毒品的……峰哥跑过来，割了我身上绑着的绳子，给了我一把枪让我走。他只来得及做完这些事情，就趁乱跑进了那些人群中。”

“我又活了，回去之后背了个大处分，差点儿被踢出队伍。我以为自己有惊无险，福大命大，所有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是一个月之后，南伞废弃的制毒点里扒出了一具尸体……他全身赤裸，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儿完整的皮子，他们将他……凌迟了，在他活着的时候，一刀一刀的片下他的皮肉……”

“赵意，其实我宁愿死在那里……该为我的狂妄自大付出代价的是我，不是峰哥，我就该死在南伞……”

纪山青红了眼眶，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天晚上南伞密林中燃气的大火。他的出逃，用另一个人的生命作为代价。他活了，薛长峰却死了。

该登在报上的缉毒英雄根本不应是纪山青，该加授功勋的人已然长埋地底。

对上了。

“后来，你不也为峰哥报了仇吗？峰哥没有就错，你不是已经在五年前就把那个贩毒组织连根拔除了吗？纪山青，如果当时你死了，后面的事，你可就做不成了。”赵意说着，想把纪山青从那种情绪里拽出来。

纪山青深吸了一口气，将上涌的情绪压下去，说出话来，却还带着颤音。

“报仇了又怎么样，挖了那个贩毒组织又怎么样？没了这个贩毒集团，还会有下一个出现，就像一茬一茬的野草，割不尽的。罪恶永远不死，它只要在那里，就会有人不停地跳下去，变成新一轮罪人。可薛长峰死了，是永远的死了，活不过来了，不能再生了。”

“但你还活着不是吗？”赵意停下了脚步，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山哥，你不还活着吗？罪恶不死，正义也就不会死，它也在那里，上一个背起它的是薛长峰，下一个背起它的是你，这不也是一种再生吗？”

纪山青瞳孔轻轻的颤动着，猛得偏头避开了赵意的眼睛。

赵意却不容许他闪躲，他走近纪山青，伸手捧住纪山青的脸，将它掰正，他凑近纪山青，强迫这人看着自己。

“山哥，但你真的背起了你该背的责任吗？你来到这儿，把自己埋到石头村的土里就真的是赎罪了吗？浑浑噩噩五年，把自己过得不死不活就是南山上的人想看到的吗？你把自己流放到底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减轻你自己心里那点可笑的愧疚和悔恨？山哥，你根本不是在赎罪，也不是在弥补，你只是觉得该死在南伞深夜中的纪山青不配好好的活着！背负着人命的纪山青不配幸福！你把自己活成一只活鬼，抗拒着让你好过的一切，自我折磨，自我放逐，却无所作为。简直是，愚蠢又懦弱！”

——

赵意没指望用一段话骂醒纪山青。

一个装睡了五年的人，不可能被人骂一顿就幡然醒悟。

要真能这么容易醒悟的话，他就不可能一睡睡五年。

但是至少，是个开头，是个切入口。

第二天，赵意去了医院。

老校长生病，赵意于情于理是要去看看的。

纪山青白天要上课，赵意就自己去，去之前，问了老李校长的病房号儿，没跟纪山青通气儿。

镇上的医院不是很大，病房理应不难找。可即便是这样，赵意连问带蒙还是在住院部转了一个多钟才找到地方。

他探头在门口的小窗上看了看，老校长半躺在偏门这边的病床上，和同病房的一个老太太闲聊，看起来气色还算是不错，有说有笑的。

赵意将两只手上提着的东西换到一只手上拎着，敲了两下门之后，推门走了进来。

老校长看到他有些错愕，愣了片刻，才笑着招呼道：“哎呦，你怎么来了，快坐快坐。”

他下不了床，只朝赵意招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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