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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弈棋

阿梨在冯霖府上住了下来。冯霖很快命人送来几套衣裙，既有塞外胡服，又有中原式样。因中原衣裳繁复、层层叠叠，阿梨没璧娘帮忙，不知道如何摆弄那些裙带，只好放弃，捡了件深青色的骑马装。骑马装上还放着一根白玉制的发簪，簪头两支白花，花蕊几点翡翠，正是一支梨花的模样。

冯霖晚间再来时她便是这身打扮，头发上因日间沾了灰，也打散重梳了遍，可阿梨的手实在是拙，往日除了结一圈细辫，就只能等着璧娘上门时才能给她挽精致的发髻。见那簪子精致，便将长发在脑后胡乱绕了几圈，簪子斜插在上，有些不伦不类。

这屋子是临时赁来的歇脚之处，原主子听闻是个棋痴，后来家中陡逢变故，仓皇被官府抓走时一盘棋才下了一半，正在西窗下摆着。

冯霖进屋时阿梨正盘腿坐在西窗下，皱眉盯着那棋局思索。因她低着头，脑后没有缠好的头发从耳际垂下来一绺，发尾扫在棋盘上，在那上面飘来荡去，像一尾拂尘，却反扰的人心头烦乱，道心不坚。

阿梨嗜棋，下棋时极易进入物我两忘之境。自幼因没有适龄的玩伴，总自己跟自己下，久而久之，反而相当怡然。只待师父闲时，才能跟他过上两手，却总杀的她片甲不留、十分挫败。但她是愈挫愈勇的性子，这一二年潜心琢磨，竟也渐渐能在师父半让半三心二意之下和他打成个平手。

冯霖走到她身边，站了一会，她浑然不觉。这一局十分难解，正到了杀的难舍难分的时候。她既执黑，又执白，不愿任一方落了下手，一子一子下的格外小心。

想了好一会，她在东北角落上一子。冯霖旋即从棋筒里捡起一粒黑子，干脆利落地填在西南。“哎哎……你……”阿梨下意识轻呼，抬头对上冯霖略带些挑衅的笑，顾不上和他争执，低头去看那棋盘，惊讶的发现这一看似随意的一手实则很有门道，既避开了东北的锋芒，又牵制住了南面的大半。

冯霖下完这一手后又从棋筒了捻了一枚棋子，侧目玩味地看着她，脸上仍是挂着那狐狸般的笑，并未开口，眼底眉梢却尽是“敢不敢下”几个字。

阿梨性子里颇有一股草莽野气，几乎受不得一点激。见他如此，干脆指了指对面的位子，先下了战书：“坐。”

冯霖依言落座。

两人从傍晚直下到掌灯时分，一局棋才终了，阿梨绞尽脑汁，只赢了冯霖一子半。因全神贯注，她另一侧头发也掉了下来竟浑然不知，发丝凌乱，衬着她那烛光下泛着微红的圆脸，像尽兴晚归的孩童；反观冯霖，却一派闲适，一身浅青常服莫说一尘不染，连褶皱也不见。

这么一看，阿梨分明赢了，却像是输了的样子。

“下了这么久，饿不饿？”冯霖来时其实手中托着一个纸袋，纸袋里包了几枚麻饼：“我听人说只有关外才能吃到这么香的麻饼，就买了几个，果真是香。本想拿两个来给你尝尝，这棋一下，都凉了，还得现烤出来的才好吃。你等等，我去让人传饭。”

阿梨却并不嫌弃那凉了的麻饼，掰了一块，嚼的十分有味：“你下棋和我师父很像。”

冯霖走到门边的脚停了下来，回身若有所思的望了她一眼，又立刻移开，盯着墙边的一扇绣屏，道：“总听你提起你师父，上次进谷碰巧他出去了，无缘得见。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这些年好不好？“最后这个问题问的有些奇怪，像在打听一个故人。幸在阿梨于此节并不敏感，未曾注意。

“我师父，那可是天下第一聪明的人！”阿梨骄傲道。

“那是自然，才官京城的闻家郎，自然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冯霖笑道，“闻家郎”三个字说的极轻，几乎是一闪而过，因隔得远，阿梨没听清，“啊？”了一声，他却低头笑笑，不愿再提，只是问：“他如今在何处？身体可好？”

阿梨摇头：“其实我也不知他如今在哪，他每年惊蛰都会出趟远门。身体倒是好的很，师父很重养生，从不肯亏待自己。“

冯霖眉心几不可察地拧了一下，下一瞬，却打从心底笑了出来：“心宽些就好。这些年辗转，一心为着旁人，也该多顾念些自己。”

阿梨隐约觉得他口中所说的人不太像师父那个自私鬼，正要开口征询，却听他若有所思道：“其实你下棋也像一个人。“只是……她下的没你好。后面半句他没有说出口，说出口了便是以下犯上。自他徙往北地以后，那人就时常召他下棋。她棋艺不佳，初冯霖还不敢赢她，后她反而因此着恼，冯霖便放开手下，每每忘情，杀的她片甲不留，却倒得了一堆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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