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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风榭闻言霍然转身, 眯眼望向声音的方向, 见了那来人,面色霎然一换, 唇边绽出一点笑:“冯霖,你果然没死……我就知道,凭姓梁的那点本事, 怎么可能杀了你?”
冯霖一身青色长衫,孤身走入禁军阵中, 脚下不疾不徐,不时低头咳上两声。带着些晨雾的日光照在他身上,为青衫镀了一层朦朦的金边, 令他有种如梦似幻之感,像从天边而来。
“阵前诈死,可是欺君之罪!”
“是吗?”冯霖脚下不停,淡淡一笑:“可我若是奉旨欺君呢?”稍顿一顿, 从袖中抖出一卷密信, 随手掷在地上。昭文当初定下此计, 便是怕朝中之人行鸟尽弓藏之事,因而让他二人战事一了就死遁江湖,再不管庙堂之事。这是当初他应下那个承诺时昭文答应他的。只是没想到中间阴差阳错, 差点酿成大祸。
“还有, 我再世为人,不知这世上规矩变了没有,欺君之罪, 和你的弑君之罪相比,那个罪名更大?”冯霖继续道。
风榭瞳孔骤然一缩:“放肆,大胆狂徒,一派胡言,来人,给我拿下!”
冯霖脸上不改淡静,环顾四周,唇角勾出一个不以为意的笑:“就这么几个人,太子胆子可不小……可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敢孤身闯阵吗?”
恰好一阵风过,道畔山林被吹得沙沙作响,那一丛丛笔直挺立的树影,似一排排整装待发的士兵。
风榭毫不怀疑,那树影之后,藏着无数真正的威胁。却只是冷冷一笑,神色中倨傲不减:“那你就不好奇,我为何送个行,随身还会带着鸩毒吗?”从容抬手,指间掠过冯霖身前的一列禁卫:“这些禁卫,可个个都是桑湖选出来的一等一的高手,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是吗?”冯霖走到阵前,抬眸看看那些禁卫面上严肃的神情,轻典衣袖,淡淡一笑:“看样子,陛下和沈崖都忘了告诉你,桑湖机制已经…瘫痪了……”他又走近几步,禁卫们手握枪戟,却纹丝不动,没有动手阻拦,任他长驱直入。
风榭神色微微一变。
冯霖从容穿过禁卫,走到车前站定。眸光像穿越千山万水、几重轮回而来,定定望着车中人,脸上苍白的有一种稀薄之感,在这样一个晨雾朦胧的早晨,像山间云雾幻出来的一缕蜃景,仿佛手触一触,就会散去。
不知过了多久,才微颤着伸出手去,沙哑着嗓子开口:“阿梨,把杯子给我,乖,这酒不好喝,家中酿了好喝的葡萄酒,这一回,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阿梨?”风榭脸色大变,骤然回首:“你……”他离阿梨更近,身手也较冯霖好上数倍,一跃上车,掀开她头上盖头,待看清那张脸,身子微微一僵,连退数步。
“真的是你?”惊愕之后,风榭愤怒更甚:“我这般小心待你,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
阿梨从愣怔中回过神,冷冷一笑:“你这般待我,你是如何待我的?你杀我母亲,逼我嫁给你,今日若不是他出现,若坐在车中的不是我,你会怎么做?眼睁睁看着和你一同长大的花朝饮下这杯鸩酒?十几年情分尚且如此,你让我如何信你?”
风榭忽然有些惶急:“不是的,我并非真的要毒死花朝,我只是想逼冯霖现身……”
“是啊——”阿梨冷笑:“你明知我亡夫可能尚在世上,却从不肯向我透露分毫,你待我可真是好呢!”
“那你呢——”风榭急怒之下,情绪渐渐失控,脸色也透出狰狞:“你不分青红皂白要毒死我时,可想过半分我的感受!你寻死觅活时,可想过半分我的感受!你瞒我骗我,代花朝出嫁时,可想过我的感受!我为何要告诉你他还活着,你见了他,眼里哪还有半分我!可你原本明明是更喜欢我的……”
“他来了,你以为你便可以和他走了吗?你已是我的太子妃,是我的皇后!”话落,他忽然抬手,朝身后一挥,禁军旁着内侍服饰之人猝然举刀,手起刀落,阿梨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刀已刺进了禁军的后心,血若枯萎的红花,委落遍地:“没人告诉过我桑湖的一切,可我难道不会自己摸索吗?”
“这一回我就是想试试,桑湖究竟有多不济!”
阿梨脸色霎然一变:“你……”
风榭眸光不离阿梨,向身后冷冷吩咐:“拿下他!”
身后内侍应声而动,冯霖无半分擒拿工夫,只一招,就被人死死扣住。
“阿铎——”阿梨本能惊叫,刚叫出口,却又立刻止住。面色变了变,凛凛望向冯霖,咬牙道:“你明明没死,为什么不来找我……”
“对不起,我来晚了……”冯霖目光紧锁阿梨,见她眉心漾过一片决然,心头一跳,正要开口,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连忙将那一丝血味强咽下去,却见她已然起身,凑到风榭耳边,轻轻低语。
“你说真的?”风榭微愕,回望她,只见她低头一笑,轻抚腹部,那里已经微微隆起:“我原本以为他死了,花朝就成了我的责任。可如今他既然没死,花朝也就与我无关了……更何况,花朝现下已经逃走,你我隔阂尽消,我方才想了想,而今天子已薨,你便是皇帝,我就是皇后,我的孩子,日后更是会成为太子……而他却是个已死之人,无名无分,根本兴不了什么风做不了什么浪,你放他走,我和你回去……”
这番话一字一字如利锥刺在冯霖心口,他身子剧烈一颤,若非双肩被人扣住,堪堪将要立足不稳。喉头腥甜再也抑制不住,以手掩唇,轻咳数声,又握住手,将那手心血迹藏起,凝望阿梨,一字一顿、轻轻道:“你若真要皇后之位,我也可以给你……”他挣开左右按住臂膀的手,探手从袖中取出一卷黄帛:“姬风榭,这是天子给我的传位诏。你放开阿梨,我就……烧了它。”
阿梨一愣,姬风榭也是一愣。片刻的寂静之后,他面上扯出一丝狰狞,冷笑出声:“大胆逆贼,竟敢矫诏!来人!给我拿下!”
“不要,不要!阿铎,快走,快走啊!”阿梨知道天下无论什么,都不如“传位诏书”四个字给风榭带来的刺激更大,见他目光变得益发阴狠,眼望冯霖,急急催促,又拼尽全力拽住风榭,不让他亲自动手。可是徒劳,他不动手,自然有别人动手。情急之下,阿梨自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向风榭急刺过去,想挟制住他,以号令侍卫。
风榭反应灵敏,侧身避过一刀,立刻拔佩剑挡格。车中空间狭窄,风榭又有所顾忌,长剑反而施展不开、落了下风,风榭被她逼至车角,眼见那匕首就要向自己胸口直刺而来,本能的自保意识,令他刹那忘了顾忌,挺剑急还数招。阿梨因全副精力都贯注在那柄匕首上,无暇自保,眼见那剑光闪动、气势汹汹,连忙抽身后退,退到车边,脚下一滑,差点跌落马车。
被急急冲上来的冯霖险险扶住。然而剑势连绵,她又身怀六甲,终究未能全部避过。冯霖扶她坐起,见她鬓边赫然一道血痕,眼底寒光一闪,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以袖笼手,为她轻轻拭了拭伤口。
“阿梨——”
方才的困兽之境,令风榭不觉忆起众妙殿那些看不见出路的阴暗岁月,将他多少年来潜藏心底的躁怒与恐惧尽数逼了出来。那恐惧摧使他麻木挥剑,不停不休……
直至阿梨受伤跌倒。
“阿梨,你怎么样,我……”风榭眼含歉疚。
冯霖展臂将阿梨揽在怀中,冷冷一笑:“你说的对,这诏书是假的。真的诏书在晨钟手里。这时候应该已快送到傅将军营中了。我只要一死,傅将军的正义之师就会更加名正言顺。”阿梨靠在他肩上,能感觉到他衣衫下的嶙峋骨骼,他瘦了不少,青衫垂在身上有空落之感,凛然与姬风榭对视,气势却丝毫不落下乘:“放我们走。”他定定道。
风榭目扫两人,歉疚转瞬被肃杀替代,沉吟片刻,冷笑道:“笑话!你手中若真有诏书,会等到今日?你有诏书有兵,还用使诈死这种拙劣的把戏?”
冯霖轻笑:“我说我无意江山,你非说我怀璧其罪,此刻为我定了罪,又反过来说我其实并未怀璧,你说这……可不可笑?”
风榭闻言一怔,眸中光芒渐渐敛去,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杳暗。良久,那冰片一样微凉的声音再度响起,沉沉缓缓,似咬着牙:“放了你,我怎么知道,那个所谓的诏书会不会到傅兰亭手中?”
“你当然不知道。但你不敢赌。我现而今已经是个死人,你再杀我一回,也不过多给傅兰亭和姬敬修一个反你的理由。”冯霖淡淡一笑,扬扬手里的黄帛:“不过……差点忘了告诉你了,这个是我自己写的,是禅位之书。就算傅兰亭拿着陛下的遗诏,你拿这个也能堵得住悠悠之口。”
风榭冷冷道:“你此刻已在囹圄之中,还和我讨价还价?我若杀了你,再夺了那黄帛呢?”
冯霖仍是衔笑:“你若杀了我,发现这布帛根本不是我所说的那样呢?你就这么相信我?当然了,你还可以抢,它就在这里,后果也是一样,它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风榭唇畔肌肉微微收紧:“若不是,我可以立刻将你囚禁,再逼你写出一份一样的诏书来。京师酷吏的手艺,你大概还未见识过……”
“我见识不如你,也没兴趣见识。”冯霖徐徐一笑:“你知道我的,行事一向小心谨慎,从来都要做两手准备。今日我来自投罗网,自然做好了被罗网困住的打算……你猜,是你所谓酷吏的手艺快,还是我口中毒发的速度快?我已死过一回,不怕再死第二回。”
风榭蓦地想起观音寨中他明明成竹在胸却随身带着医正之事,知道他所言不虚,眸光不由一敛。
又听见他沉声道:“姬风榭,傅兰亭和桑青婚书已定,以整个西南为基,你有多少把握,能打得过傅兰亭?”
稍顿了顿,轻轻一哂:“还是你要像令尊一样,干脆整个西南都不要了?”
“西南不要之后,西北呢?你为了一个沈崖,得罪了郑氏,傅兰亭一反,郑氏岂会再帮你?”
“要做一个中兴之主,还是像哀帝一样,当一个亡国之君,你自己决定。”
没有一个初登大宝的帝王没有兴国之志。而他父亲哀帝差点将整个江山断送的耻辱如烙印一样刻进了他的骨血之中,他毕生所愿,便是夺回皇位、一雪此耻。
冯霖抬首与他对峙,姬风榭头一次从那紧抿的唇中,觉察到了一丝杀意。
两人静静相望。春末熏风已有些微暖意,阿梨手心一片糯湿。她知道,冯霖最后那句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他曾说过,死过一次的人才不会轻易死第二次,他是在让她放心,他不会轻易寻死。
鬓边血痕慢慢成痂,她几乎能听见那凝结的声音。每一阵风动,都刮来一阵血味,刺激人已然紧绷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车中传来一个缓慢而沉重的声音,似古稀老人:“你带她走,别再……别再回京城了,否则,我绝不会容你。”
冯霖扶阿梨下车,穿过侍卫仪仗,仪仗的尽头,已有辆马车相候。
阿梨走出两步,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唤:“阿梨……再叫我一声姜大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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