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沅芷八(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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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沅芷(八)

开始几天,姜凡很不习惯。一来是石碑实在太重,对《君子集》的内容不熟悉;二来沅芷君每日辰时起就跟尊石像似的杵在屋内,只要稍稍松懈,他就立刻让石碑变得更重。又过了两天,她越抄越熟悉,大概真抄出些悔意,石碑越来越轻,几乎没多少重量。且整册《君子集》她倒背如流,下笔流畅许多,誊抄的速度变得很快。

期间,她也有分神跟肖简说话的时候,不过多数都是自问自答,十分无趣,肖简只会在她坐立不定、心绪飘浮时出声提点“继续抄”,若还是不听,那还是老招数“泰山压顶”压得她嗷嗷直叫。

每日午时,长白都会端着摆满午食的小几过来给肖简。不过,那些青菜萝卜一看就倒胃口。别鹤君茹素,没想到这位幼弟颇有他的风范,也许再过个几十年,肖简就是个“别鹤君第二”了。她胡乱想着。满脑子都是肉质弹牙的野猪腿,肥而不腻的红烧肉,鲜香扑鼻的烤鸡。辟谷归辟谷,终究“欲”之一字难除。

这日,姜凡揉揉发酸的手腕,见肖简用完午食,喝下那晚黑漆漆的汤。不觉舌尖一苦,心想。这汤不但看着黑,闻着也苦,不知道这肖简是如何做到面不改色喝得涓滴不剩的。佩服佩服。抬眸就见肖简也盯着她看,神情淡淡的,喜怒难明。

“沅芷君,我就休息休息。不是故意偷懒。”她咧出一抹讨好的笑。见肖简也没有出言让她继续抄,不免胆子大了两分,又说道:“你们肖家为什么会有这《君子集》啊?”到底是哪个先祖这么无聊,竟然把这么多条条框框刻在碑石上,供子孙们、门人们瞻仰。

就在姜凡以为问题又要落空之时,肖简垂眸说道:“先祖归一真人曾言这世上天生冰魂雪魄之人何其少,多数仅是凡夫俗子而已。因而肖家的弟子门人皆应习君子之品质,归束自我,不求有功,但求无愧。”

这是……在跟她说话?在被无视了这么多天之后,姜凡高兴地睁大眼睛道:“沅芷君,你是在回答我的话吗?”而且居然这么长,太意外了。看来,他也不像表现得那么无动于衷嘛。

“……”肖简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平视她。依然是冷泉般的眼,但似乎并不如开始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沅芷君,你看,你们家《君子集》上面那么多话,其中一段话‘君子将谨言慎行,行止端正,不可妄言,不可轻信,不可巧言令色……不可断金零粉。”她不歇气的一口气说完,然后问道:“怎么你们家秋塘君还挺‘断金零粉’的,看着,咳……挺风流的?”说完,她心想,如果这话被秋塘君听到,会不会直接命人打她一顿戒鞭,逐出山门?但她确实有疑问,便不知死活地问出来的。

在她看来,天下间的规矩犹如狗屁,这样耳提面命简直毛病。孩童时师姐总教她说“女子应以贞静为上,笑不露齿,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当时她是作何反应?对了,嗤笑一声,爬到树顶高歌一曲,回头打了只野猪,大快朵颐。

天地方圆,唯独不变的只有天道。山精野怪,神仙魔物,井水不犯河水,何必赶尽杀绝。犯之,犯之再议。

她看着眼前这位地位尊贵,美玉无瑕的少年,想听听从他的丹唇皓齿中吐露出何等辩驳之词。

“食者性也,君子好色而不淫。”少年坦然答道,眼珠一动不动。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不过……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从这样那张冷冰冰的脸上飘出这句话。因此,她“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极其夸张地背着石碑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搞得面色赤红。笑了一息,她停下,目光刚落到肖简脸上,顿时又“噗哈哈哈哈哈哈”笑了出来,半晌都无法停下。

她用手指揩去眼角的泪水,才说道:“沅芷君,你说的对。不过这话其实有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吧。怎么同样的事情你肖家人做就特别有理呢。你们家先祖也够懒的。”根本看都不看,就把所有关于君子品德之语,集结在一起。反正后人也没处辩驳,于是就这么一代代的流传下来。

肖简不语,面上飞快拂过一抹类似懊恼的情绪。也不知是在懊恼答案,还是懊恼搭理她。他垂着头,明珠之光氤氲在他的脸上,衬得容颜有些稚嫩,这时大概才会有人想到,浮丘的沅芷君仅仅是个十多岁的少年郎,尽管总是自持,但终究有破冰之时。因此,姜凡也跟着沉默了。

姜凡这人吧,有很多坏毛病。其中最惹师兄夏殊讨厌的就是“顺杆爬”。只要稍微给她一点颜色,立刻开出染坊。红的、紫的、青的,就是没有的也能给你造出来。

尽管肖简没再搭理她,但姜凡自说自话的功力一直都在,尤其这几日越发精进。她又抄了几行,索性放下笔,驮着那块石碑,挪到肖简跟前。举止十分滑稽可笑,但沅芷君就是有不发笑的本事。他只是静静审视她,好像在等她接下来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你看,沅芷君,你还是能说这么长的话嘛。”她笑了笑,说道:“这些天可闷死我了。你现在才十七八岁,话就少得可怜。我听人讲你们肖氏的祖先是彭祖后裔,最长寿者可以活三百岁。如此这般,你到了三百岁的时候,估计连话都不会讲了。听兄弟一句劝,多说话,心情好。”

一片呱噪声中,肖简只是看了她一眼。

“尤其是啊。你看你们别鹤君成天拉着张脸,秋塘君吧又那么风流,我看是很难有仙子愿意嫁给他们了。”她自小当男孩养大,一言不合就开揍,全然不觉她一个妙龄女子跟个差不离年纪都少年讨论婚姻大事有什么好害臊的。

盘起腿,跟肖简一几相隔,她枕着下巴絮叨,“所以,这浮丘传承的希望就落在你身上了。你这样冷着一张脸,生人勿进,你哪是讨老婆。你能想象每天你夫人给你每天三注香把你供在香台上吗?”

说完,她真心觉得自己就是一好人呐。为了沅芷君的终身幸福操碎了心。

“干卿何事?”肖简端坐着,手指微微收紧,不过因为手掌平放在膝盖上,姜凡没有看到。她见他面如冰霜,跟平时没多大差别。

于是,不怕死地拍拍他的肩膀,“别这么生分嘛。咱们都单独在一间屋子里好些天了。不算朋友,也是相熟。没准儿咱们以后也能成为朋友呢。”她兴高采烈道,丝毫不差肖简的视线缓缓移动她搭在肩头的手,眼底似有情绪溢出来。

“我看你这模样,说不定,我还比你大呢……哎呀呀呀呀!”她刚轻松自在地说到一半,忽觉背上一沉,整个人被压平。已经好些天没有受过重压了,她险些走岔气。痛得手指在地上乱扣,整个人又“嗷嗷嗷”叫了几声。

仰起脸,只见白玉尊般的少年掀唇说道:“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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