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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沅芷（十五）

朔月，宜读书、睡觉，发呆；忌会客、访友，出门。

姜凡枕着手臂，翻着本桐枝新送来的奇谈杂记，百无聊赖地趴在床榻上。她看书向来囫囵吞枣，不过一个时辰这本书就被翻了个大概。

好无聊啊。

她叹了口气，望了眼窗缝门缝处贴的黄符。禁治咒，以防万一。多数时候都不会用到，希望这次也不例外。

好安静啊。

屋外只有风声，吹得后山的树林沙沙作响。她只要凝神，甚至能想象中每片叶子翻动的模样，感受到枝条摆动的方位。

朔月，她的五感总是被放大，哪怕一里外的雀鸟挥动翅膀的声音也近在耳畔。她必须屏住呼吸，将那些纷乱的声音摒弃在外，否则很难保持清醒。

她走到竹桌边，给自己斟了一碗茶，冰冰凉凉的苦水自喉咙一径滑落到心肺。她按住那颗猛烈起伏的心脏，收紧五指，甲盖有些泛白。

没关系的。她对自己说。这十多年月月如此。没关系。过了她依然是活蹦乱跳的姜凡。

百步外，兵刃交错的声音，叮叮当当震得她耳心疼。压住额角，她充耳不闻。人血的味道，弥漫开来。明明是无形的所在，但她仿佛能看到那气味飘散开的样子。

她血脉偾张，手背上的血管鼓起。那本奇谈杂被丢在桌面上，书页被揉得皱巴巴的。她摇摇晃晃走到床榻边，坐立难安。

又是一声锐啸，是浮丘的示警之声。

出事了！但她不能出去。

师兄的修为不错，自保应不成问题。但桐枝入门时间虽长，但根骨普通，若是寻常妖魔自然无事，但若是……别慌，师兄跟师弟住得近，定会保师弟平安。

她揣揣不安，但依然勉力稳住心神。

“没事。”但毕竟心中忧虑，她出声劝慰自己。

屋外又是一阵猛烈的短兵相接之声，而且越来越近。然后，她听到有人呼喊，“不要伤到他！”

她展开手掌，一把带鞘的长剑凭空浮出。结丹后，宋昆就将自己的佩剑传给了她。此剑轻巧锋利，曾斩妖魔数以万计，名为隐剑清平。师弟师妹们知道后，都抱怨师父偏心，但宋昆只是笑笑，默认了。

一波猛烈的击打声后，周遭一片死寂。远处隐约传来鸬鸠的咕咕声，与往常似无不同。万物伏折的夜，空中没有月，渐渐浮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不详。

只要不进竹轩，她就可以……姜凡想着。

“碰”的，她的希望就如同此刻破碎的窗棂。一道矫健的人影破窗而入，将那些禁锢的黄符撞得七零八落。符纸是她从内侧贴上的，禁的是屋内，屋外的人想冲进来简直易如反掌。

那人重重摔在地上后，轱辘翻了起来。凌乱的黑发间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人曾经与她针锋相对，也曾经对她说过些难解的话。但现在那张脸的瞳孔血红一片，似乎在看她，又似乎没有。他穿着青色的袍子，身上有深深浅浅的剑痕，但无一招是致命的，与他搏斗的人都小心避开了要害。

他摇摇晃晃，整个人如飘在半空中。手中还握着把剑。那剑长约三尺，剑身吐露寒光，刻有复杂的纹饰，纹饰一路没入剑柄，剑柄镶嵌着一块青天水色的宝石。这把剑很有来头，是上一代章家的铸剑师打造的名剑，唤作扶风。

“姜师兄，小心！”正打量的功夫，又有几道白影掠了进来，方才还冷冷清清的竹轩那叫一个热闹。

那几个门生有些眼熟，但她叫不出名字，只得退到他们身边道：“这是怎么了？”

“我们也不清楚。”为首的那个摇摇头，姜凡忽然想起来这个门生叫青昭，也是肖家的旁枝。

青昭叹了口气，“我们也是半途正巧遇上，平之师兄从后山回来，忽然就在路上发了狂，提剑无论是人是石头就是一阵乱砍。在校场附近还砍伤了一名弟子。我们只得跟着他，若是他要砍人，我们便去阻止。总之，就弄成现在这样。”

“你们不是有缚仙索吗？”姜凡奇怪道。

青昭面露愧色，“平之师兄他身形极快，我们连试了几次，都没能得手。”

姜凡有些奇怪。姜端无论剑术，法术也没听说过什么方面特别出彩。他们也曾在喝酒时比划过。但，她明明记得他的身法普普通通啊。

想着，不免露出怀疑之色。

青昭等人看了，连连道：“真的，姜师兄。真的很快。光是跟在他后面，我们都觉得勉强呢。”

说话间，姜端只是安静立在原地。垂着手，剑锋落到地面。他的表情有些奇异。往常他就是个性情高傲之人，不注意时情绪就会外露。但此刻，他就似带面具的假人，平静得仿佛没有生命。

他目光沉静得仿佛一滩死水，就如被无形之线牵动的木偶，在主人赋予生命前不会有任何反应。

木偶？控制？

极阴邪之物，极阴邪之物。

她耳边不觉响起夭夭的话。

她抬头仔细端详姜端。世家子弟，尤其是姜家这种大家族，发冠、衣物都有破邪之功效。姜端的头发散乱，但发冠都还在脑袋上挂着，手里还有名剑扶风，衣服完好无损。

到底是如何受到的影响？

姜端缓缓举起剑，然后动了。破空之响，带着嗖嗖风声与她擦肩而过，姜凡站定时，手臂已经多了道伤口。

“姜师兄小心！”青昭等人忙高声提点道。

“别吵。”她凝声道。朔月时，正常的声调在她耳边犹如轰轰雷鸣，她中了一剑本来就疼，少年们的哇哇声震得她头昏眼花，险些没站稳。

“姜师兄快拔剑。很快又要来了！”一个满身狼藉的少年挤上前，捂住手臂上几乎与她同样位置的伤口说道。

姜凡握住剑鞘，却并没有出剑，而是改从怀中摸索出几张黄符。

她倒是想，只是以现在的灵力，估计挥不到五下就用尽了。

姜端又动了，用的依然是姜氏独创的落花剑法，但比平时速度快了百倍不止。只见一道亮影晃过，白刃竟想直夺她的咽喉。姜凡险险躲过，在地上滚了一圈，尽管狼狈不堪，但还是将几张束缚用的黄符贴到了姜端的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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