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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赤茗（二）
信秋塘君的嘴, 不如信母猪能上树。余生她都会记住这个教训！
姜凡瞄了眼身旁神情肃穆的秋沅二君, 再扭头望了望站在山门没敢上来，根本不得见的门生们。悟出一个真理——
过分欢脱是会遭报应的。
他们所站之处是叙州城外的某个半山腰。此山的位置极佳, 面朝三江交汇的马蹄弯，足下湍急的江水，如万马奔腾。清澈的金沙江水与浑浊的岷山水一齐混入长江口, 气势磅礴，观之令人心中豁然开朗。对岸可见滇地的村落, 因为已近午时，炊烟袅袅，一派宁静祥和之气。与岸边的江水一动一静, 相得益彰，景色果然如秋塘君所言——
不错。
但错就错在，这座半山腰乃是容家家坟所在，而他们眼目下对着的是赤茗仙子的衣冠冢。
这地方, 可不是她该来的。显然……相当不合适。
她站在石碑前, 手足都不晓得往哪里摆, 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她不断地在心里对墓地的主人说对不起，明明人家母子相见，偏偏她这个棒槌要跑来凑热闹。
悔啊, 悔都不当初。
爱妻容辛遐。
这应是前任肖家家主的字迹, 右边下角工整地列有三君的名字。石碑朴实无华，再无其他繁复华丽的辞藻与纹饰。似在昭示斯人已逝，再多的言语又有何用？
墓地两侧植着两棵高大的合欢树, 花期未至，山高风寒，树冠稀稀疏疏，冒出几片不显眼的嫩绿色。
姜凡抬头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恒轩中的合欢树。
人人都道沅芷君肖简高高在上，如雪如霜，成天板着脸，但无人记得他幼年丧母，而现在也仅仅是个束发之年的少年郎。她偏过脸，看向他，鲜有的生出几分伤春悲秋之情。
哪知，肖简似觉察到她的目光，扭头看过来。她望进那两汪冷泉底，心口忽然一跳，慌慌张张回过眼。
奇怪，她紧张什么？
肖闾忽然嘱咐道：“崇晔，我记得不远处有眼山泉水。你取些给母亲洗洗石碑吧。”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只木桶。
这半山腰空气清净，家坟又不缺守墓人打理，墓地几乎纤尘不染，最多就是地上有几片落叶，哪里需要取泉水清洗？转念一想，三君事务繁忙，无法时常过来拜祭，这也算在尽孝吧。
待肖简走远，姜凡心想她杵在这里实在不合适。
忽然，肖闾开口说道：“母亲生前最爱合欢花。曾经浮丘遍山都是，她死后父亲尽数都拔去了。只有恒轩那棵，崇晔苦苦哀求，才得以保留。”
姜凡不知他为何说起这些，想打断又见他神色沉重，只得硬着头皮将这肖家的秘事听进去，烂在肚子里。
不过，肖简苦苦哀求……那时他应该还是个孩子吧。她不觉浮现出他泪流满面的样子，嘴角抽了抽，有点想象不出。
肖闾见她神情变化，笑道：“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只是跪在父亲的院落里不起来，不住重复‘请父亲收回成命’，直到昏倒为止。”
果然……这样才比较像肖简。
两人同时默了默，肖闾又说：“先前在平安镇的山洞，你可察觉他有什么异样？”
异样？姜凡顿住，才说：“我以为他有些紧张。”
肖闾了然地点点头，没再说话。
姜凡一个激灵，脱口问道：“难道，肖简他怕山洞？”
问完又觉得有些唐突了。她长出了口气，极力遮掩道：“秋塘君，是我唐突了。沅芷君的事情我本就不该追根究底。”说到底，其实这一切与她不想干。再者，依秋塘君的反应，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肖闾没有否认，而是回答：“是。他怕山洞。他五岁时以一人之力在浑夕山斩杀怪蛇后，就再不敢入山洞。老实说，我见你们从平安镇山洞出来，心中又惊又怕，又喜又忧。”
“为何……会怕？”姜凡忍不住问，“沅芷君胎中自带灵气，出生时紫气升腾，满室崇光，三岁筑基。修真界都说……”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肖闾露出了个十分讥讽的表情，但并不针对她。
“是，崇晔胎中不稳，母亲服下石芝，央高人以仙术浇固，出生时自有灵气，天姿傲人。”肖闾盯着母亲的石碑，一字一顿说：“姜凡，你可知道，此处为何只有衣冠冢？”
姜凡一愣。修真界立衣冠冢的也不少，多是些名士，赤茗仙子也算是名士吧。
“我以为赤茗仙子是与上一代肖家家主合葬的。因而叙州只有衣冠冢。”
闻言，肖闾摇了摇头，“母亲生前总是怀念叙州的风光，父亲对她爱之如命，在浑夕山找不到她的尸首，于是将她最心爱的一件衣服葬在了叙州。”
姜凡整个人僵住了。脑子里不断重复着“浑夕山，尸首，浑夕山，尸首”。
山风一吹，她不觉哆嗦了一下，抱着臂膀问：“难道……难道……”掌心捏得湿润，膝盖发软。
她呆呆望着石碑，心想，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肖闾却道：“如你所想。多年前，母亲携我们兄弟三人到浑夕山访友。长兄肖易性格最似祖父，严厉有余，亲和不足，那时我们并不亲近。而彼时我沉迷剑术，不想终日与个五岁大的孩童厮混。于是，崇晔只有自己玩耍。那日天色暗了，他也未归来，我们便与浑夕山乾元真人的门生分头去找。”
姜凡屏息听着，指尖有点发抖。
肖闾哑声道：“后来，母亲也未回来，所有人这才慌了神。浑夕山极大，又曾是上古诸神的墓场。各种灵力混杂，寻人十分不易。找了五天五夜，一股惊天灵力破空而出。我们顺着那灵气寻过去……洞中血腥气甚重，我们进去才发现这里竟然是怪蛇肥遗的窝。”
“那肖简他？”还有赤茗仙子。姜凡动了动肩膀，这才发现浑身上下硬得像块石头。
“我们去的时候，肥遗已被崇晔斩杀。他抱着母亲的剑，面色苍白，身上竟无一处皮肤是完好的。见到我们也不说话，只是指着那怪蛇说‘母亲在它肚子里’。”肖闾阖上眼，沉声道。
“后来，我们从他嘴里大概凑拼出整件事。无非就是他误入山洞，被困其中，虽然奋力搏杀，但终究无法脱困。直到母亲出现……然而那肥遗本就是狡猾的千年妖蛇，我母亲关心则乱，还是不敌，被……吞噬了。”
姜凡倒抽了口冷气。她不觉双手交握，止不住颤抖。牙关咬得发麻才没喊出来。
想着想着，她真想给自己一巴掌。那日她提议去平安镇的山洞不过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还差点闯下大祸，肖简他……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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