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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洛川（一）
姜凡他们自堕天城的码头赁得一条乌篷船。这条轻舟如一片水中叶, 不疾不徐, 破开碧浪，顺着狭窄而平缓的江流一路北上。
晨光熹微之时, 江风吹动衣阕，两岸山峰的黛影在江水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姜凡靠坐在船头，囫囵将一块干粮吞下, 喝了口水，欣赏了片刻这样的美景, 继而调转视线望了眼在船舱内闭目养神的肖简。
他靠在船舱内，盘着腿，似还在沉睡。只是当她再看了一会儿, 对方忽然睁开眼，平静地回视过来，差点害得她直接去见阎王。
“咳咳咳咳……呕。”她咳得眼泪乱飞，近乎干呕, 然而很快被更大的干呕声盖了过去。
只见一只猫仔样的动物正绝望地扒着船舷, 对着碧波荡漾的江面, 货真价实地吐着。吐完，又无力地倒回地上，面朝下趴了片刻。没多久, 又站起身, 继续吐。
姜凡：“……”顿时觉得恶心得够呛。
倒是撑船的艄公笑道：“公子，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带猫乘船的。我看再如此下去，您的猫只怕命都要被折腾得没有了。”
泰逢：“……”碍于有艄公在场, 无法出声抱怨，只是睁着湿漉漉、水汪汪的眼儿，可怜巴巴地望着姜凡。无声地祈求着。
姜凡：“……”没脸看了。现在不想要这只开明兽能直接丢掉吗？
肖简忽然道：“下一个码头是何处？”
艄公想了想，“洛川。”
肖简又说：“那我们便在洛川下船吧。”他说完才问姜凡：“如何？”
姜凡心想，我还能说什么？总不好驳了你的颜面。你是谁？浮丘一言九鼎的沅芷君啊。
闻言，泰逢终于没再摆出那副奄奄一息的样子，看沅芷君的眼神从又怕又敬到亲切万分。
人说物似主人，姜凡十分不认同这一说法。这开明兽倒是比想象中奸滑多了。
他们在船上一日有余，魔骨竟然悄无声息，这有些反常，但毕竟不能当着个凡人的面把它拎出来质询。因而姜凡只能抚弄着衣袖上的褶皱，耐着性子，等船靠岸。
又过了三个多时辰，他们结算了船资，在洛川城的渡口下船。
已经去了半条命的泰逢一离开颠簸的乌篷船，顿时来了精神。它趴在姜凡肩头，耳语道：“公子，这洛川的城墙看着真高啊。”
洛川，比平安镇不知大了几何，正处在南北水路的要塞之处。历史悠久，人杰地灵，出过不少闻名遐迩的修士。姜氏盘踞在此城已有几千年，尽管最近四十多年有些许颓势，但到底树大根深，难以撼动。
姜凡眯着眼睛，看了会儿坚实厚重的城墙，“管他呢。先找个地方住下再说。”
她对姜氏毫无兴趣。此生若不是在渠县遇到姜永幽，洛川姜氏这个名头她都不知道忘在了哪儿。
夙夜，我跟平之的昏礼，一定要来吃酒啊。
夙夜，我相信你。
夙夜……
耳心有些发痒，眼眶微热，有声音从她耳廓刮过。
再回首，那人已经不在了。
但……真不是我。
她低下头，总错觉双手又沾满了血腥。手指微微颤抖着，她用力地搓着双手，只搓得手皮发红发烫。
一双冰凉的手覆上来，抬头便见肖简平静道：“勿多想。”
她仿佛溺水之人在惊天骇浪中载沉载浮了许久，终于捉住一块可供依靠的浮木，“沅芷君，肖简，真不是我。”
她神色恍惚，手心一片冰冷，揪着那片衣角不肯松手。
冰凉的手又覆了上来，这次盖住的是她的双眼。她在一片漆黑中，感觉到他的气息逼近，然后那道声音道：“我知道。我信你。”不是宽慰，而是笃定。
她松了口气，将他的手拿下，执于掌心，笑道：“万万没想到你居然是信我的。你之前对我百般阻拦，我以为你是不信。”
肖简没有将手抽出来，而是深深看了她一眼，“我自然信你。”
姜凡别过眼，耳垂发烫，松开手说：“那我现在说对不起不晚吧？”
她望着青年的眼睛，郑重其事道：“肖简，四十多年前，招摇山，对不起。”
肖简的嘴巴轻轻颤了颤，垂下眼道：“姜凡，四十多年前，招摇山，也对不起。”
姜凡呆滞了一刻，“噗哈哈哈啊哈”就笑了出声。
她将险些站不稳的泰逢从肩膀上取下，抱在怀里，说道：“不行不行。我就没法子这么正儿八经说话。而且沅芷君你这样也太奇怪了。你有何对不住我的？当时情形那么混乱。不过……”她歪着脑袋，“你们肖家的妙音伏魔阵真疼啊，虽然比我想象的威力小了不少，但真的很疼……”
肖简的脸色似乎比寻常白了几分，但他皮肤一直很白，姜凡也没太在意。他背过身，说道：“以后不会了。”
“嗯？”姜凡正揪着泰逢腮帮子玩，一时没听清。
“无事。”他好似轻叹了一声。
两人入了城，姜凡有几十年没有逛过如此大的城池了。她兜着泰逢这里摸摸，哪里看看。
她一身粗衣小厮打扮，摊主们一看便知她兜里没几个钱。好在她逢人就笑，一张嘴跟抹了蜜似的。遇到女的就说人家“人美声甜，是少见的美人，一看家中就是夫妻和顺，儿女孝顺”，看到男的张口便赞“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生得一副财神相，生意兴隆”云云，直把人逗得心花怒放。
一路走下来，不但没惹人厌，还被送了两个苹果，几块甜点。
泰逢小声道：“公子，您这也太厉害了。”
她眉开眼笑，“那是——”转脸就把东西往肖简跟前一送，“要吗？”
肖简摇摇头，只道：“路边灰大，待到客栈清洗过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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