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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温水（五）
话匣子一开, 小二开始滔滔不绝。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颇有不说到天荒地老，誓不罢休的架势。
姜凡等人几次三番想打断他。无奈, 对方正值兴头上，竟口若悬河，一口气吊了两刻钟。听到后来, 连梁永宁都开始打哈欠。
据他说这名疯道在石泉生活已有四十余年。刚开始比现在疯得还厉害，终日在街巷中大声嚎哭, 引人侧目。
小二叹道：“听我奶奶讲，那时他尚且只是个穿着道袍的青年人，身无分文, 无片瓦栖身。成日疯疯癫癫，穿得破破烂烂，十天有八天都在哭。委实有些可怜。我们石泉心慈的夫人娘子们都还接济过他。后来稍稍好些，他便喜欢坐在街边, 指着经过的人群胡言乱语, 一会儿说这家有人要死, 那家有人要病。”
他挤眉弄眼，低压声音说：“嘿，别说。还真邪门。他说过的话, 纷纷应验。大伙儿都说这道人是个灾星。”
姜凡心道, 灾星不见得。听起来，即便不是高阶修士，这道人似乎有些神通, 怎么会落到如此下场？
她沉吟片刻，问道：“既然是灾星，那为何这些年任由他在石泉出没？”
小二眼睛一亮，笑了起来：“这位客官可算是问在点子上了。大伙儿当然试过驱赶他。只是……这道人就跟属王八似的，极会躲藏，风头过后，又到镇里晃悠。如此，周而复始，直到有户姓褚的人家收留了他。那褚家世代行医，悬壶济世，在我们石泉当地声望极佳，有褚老爷作保，再加上他从未伤人，大伙儿也就暂且容下他。”
梁永宁忍着困意，也问：“既然是被行医之家收留，想必他的疯病也一定被医治了。”
小二摇了摇头，抬起眼，极力回忆，“医治不医治是不清楚。当时我尚且年幼，只是听家人提起他很少在街上晃。”
他似自言自语般说：“我记得有一日，我在镇口凑巧遇见采药归来的褚大娘子，那时的孩子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她生得漂亮，脾气也好，还经常做药囊送给乡邻。看到我，她还拿了山果送我，我见那道人抱着药材跟在她身后，踌躇了许久才去拿。但那时，确实没觉得他像个疯子了。”
“既如此，为何又落得如今这个下场？”姜凡边问边望向依然没有散去的人群和其间凶狠叫嚷的家丁。
那道人的喊声已经停了，只余下木棍打在皮肉上发生的声声闷响，在人声鼎沸中依稀可辨。
“后来……”小二捧着脸，回忆道：“褚大娘子进山挖药材再没有出来过。褚家央人一起去寻，找了许久都未找到。自那之后，每隔一段时间，镇上便有人在山里失踪。不多，一年也就三两个吧。旁人都说是被山里的野兽叼去了，石泉的山林自古就有豺狼虎豹，也不奇怪。”
姜凡心道，哪里会不奇怪？除了采药进山的褚大娘子、猎户或者樵夫，究竟谁会明知山中有野兽还贸然进山的？这石泉的山林中必有古怪。
又听小二说：“这事儿怪就怪在，褚大娘子出事前不久，那道人曾经三番四次阻止她进山，那日也不知为何没拦住，结果褚大娘子一去之后，果然没有踪影。道人闻讯而来，赤足在石泉狂奔了一圈，又哭又笑，再回来时又是那副疯疯癫癫的模样。至此，谁还敢管他的事情。”
生死凶吉，面相问卦，修士多多少少都粗通皮毛，没什么奇怪的。但……为何那道人阻止褚大娘子上山？莫非他知道山里发生了什么？
姜凡心想，面上却不露声色。
小二长出口气，“客官，你们说。这是不是太邪门儿了？照我说，这道士莫不是命中带衰，沾上就要倒霉。只是……不知道他此番又胡说八道了什么，惹得柳家的家丁追着他打？”
“柳家？”对世家分支完全搞不清楚的姜凡毫无意外的露了怯。
章少咸想了想，赶在小二开口前，回答：“不离兄你不是世家中人自然不清楚。柳家有一支旁枝驻扎在石泉，常年与管氏联姻，比起本家，与管氏的关系反而更近。”
此前不会察言观色，只图自己痛快的小二忽然跟开了窍似的，来时吹捧起众人来：“小人早观各位器宇不凡，如明珠在室，不敢直视。原来是游历江湖的修士啊，失敬失敬。”
众人：“……”不，我们才失敬。你不当说书先生可惜了。
小二得了些赏银，忙不迭边说吉利话边退下。
酒楼下，柳家的家丁们打得手软，骂骂咧咧地散去，围观的人群很快也消散殆尽。
疯道的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灰色的道袍泅出深褐色的血痕。他面朝下，在地上趴了一会儿，也不急于站起来。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才摇摇晃晃站定，沉默地望着家丁们远去地背影看了好久，轻咳了两声，一瘸一拐地朝前走了两三步。
昏黄的灯光下，映出一张疲惫苍老的面容。他的头发斑白，胡须已经显然已经长年累月未曾打理过，杂乱如疯长的野草，遮挡了大半的容貌。
他仿佛不经意间触及到她的目光，自下而上看向她。浑浊疲惫的双眼，如同死寂的幽潭，了无生气。说句行尸走肉，也不为过。
“这个人……”章少咸顺着姜凡的目光看去，眉尖微蹙。
道人负手立在原地，那汪死寂终于被搅动，他的神色变幻不定，最后归于别样的淡漠。
“章宗主可认识此人？”有随扈小声问。
章少咸摇摇头，“从未见过。”他收敛目光，低头饮茶。
道人转身要进酒楼。
很快，便听到掌柜的喝骂声：“去去去，你莫非今天又想挨打？”
道人似笑嘻嘻说了句什么，惹得掌柜又骂了一声，招来两名壮丁，一同驱赶他。
待下楼时，道人依然赖在门口不走。众人绕过他，朝客栈走去。
道人摇头晃脑，跟了他们一路，嚷嚷道：“诸位，诸位，出入平安。大劫，大劫啊。”
众人：“……”不明白怎么就被缠上了。出身仙门难道还要跟一个疯疯癫癫的游方野道计较吗？于是，只得加快了步伐。
道人晃着手中没剩下几根毛的拂尘，一瘸一拐大叫：“大劫啊，大劫啊。血光之灾，血光之灾。”
他说话颠来倒去，毫无章法，惹得当地人看热闹般的笑道：“呔，又是那个疯子。才将将挨了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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