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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温水（十）
离开所有人, 姜凡蹲在两块石头的夹缝中。迦叶剑被插在她身前的泥土中。疲惫排山倒海而来, 压弯了她的脊梁。她倚靠在石块上，迷迷糊糊睡去。
睡到一半, 她觉得冷，牙齿格格作响。
按说此处是管氏所布的虚境，虽然一切都很真实, 但不会有黑夜与星辰，也不会觉得如此寒冷。
但她就是觉得冷。这种冷是打从心底里爬出来的, 无论如何抱紧双臂，依旧无法驱散。
姜凡分不清这究竟是魔焰发作的遗症，还是因为别的……
她婴儿般蜷缩着, 下巴紧贴膝盖。思绪在识海中漂浮不定。
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将去往何处…
静寂中，她听到一个孩童的声音——
“迦叶，我害怕。”
她倏地张开眼, 睡意全消。那声音寻不到出处, 唯有迦叶剑的剑身流转出一丝微光。
又过了一会儿, 她听到那个声音，用笃定而清冷的调子说：“迦叶，我大仇得报了。”
有模糊的光影在其上舞动流溢, 但犹如轻纱笼罩, 不甚真切。
肖简，肖崇晔……她听到一个声音低叹。
一时，剑身光芒大声, 炫目刺眼。
她眯了眯眼，执起剑，抬头细看。
从模糊至清晰，那些光影渐渐凝成了孩童稚嫩的面容。他垂着眼睑，低头看着什么血肉模糊的东西。赫然是肖简幼年时的样子。他形容狼狈，面颊上满是细长的血口。
他的眼睛不似现在这般狭长，光华内敛，而是稚气未脱的圆形。只是此时这双眼密布着悲痛与无措。仿佛在问，大仇得报，然后呢？
这绝非近年发生的事。
魂兽洞内肖简捏在手中的剑，堕天结界中化形的剑灵……
刹那间，姜凡明白了，迦叶剑为何会被称为幻剑！
“此剑乃祖师亲手铸造，锐利无比。剑是好剑，可惜需持剑者以身为鞘，封印剑灵。且这剑灵的性情也太差了，桀骜不驯，除了祖师谁都不认。”仿佛回应她揣度似的，光影中闪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对另一个半大的孩子笑着说：“它会兀自记下很多事情，每当你心绪浮动时，重现出来。实在……称不上适合给你这个年纪的修士当佩剑。”
少年神情肃穆，可惜生就一双桃花乱飞的眼，眼皮一掀，自有秋波洋溢。仔细一看正是年少时的秋塘君肖闾，而半大的孩子是谁，自然不必言明。
二人身处一处山脊之上，周围爬满了形状怪异的雪怪，看上去正在经历一场恶战。
肖简凝了凝神才说：“剑无好坏，事无定数。迦叶之能并非坏事。若觉得困扰，就不配拿这把剑了。”明明极轻的年纪，眼眉间却有看破世事的风霜之感。
闻言，肖闾愣了愣，哈哈大笑。“你真是喜欢这把剑呢。”
这是…你希望我看到的东西吗？她无声问迦叶剑。
就像影中所说，迦叶任性地呈现着纷乱繁杂的影，毫无规律。一会儿秋霜，一会儿冬雪，一会儿烈日当空。她看到肖简这厢还是孩童的样子，那厢又是较熟悉的少年模样。
他的生活委实枯燥。读书习字，专注修行，司掌浮丘的部分事宜，然后就是不断的斩杀妖魔，救人于水火。
沅芷君！
沅芷君，多谢！
沅芷君，是浮丘的沅芷君！
欣喜的，憧憬的，无比敬服的。
肖简的前半段人生平缓无波，飞速闪现。如无意外的话，即便无法得道，他依然继续当那位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疾苦的沅芷君。
光影骤然放缓，连色彩也斑斓了起来。
她听到有人装模作样说：“在下岷山姜凡，拜见沅芷君。”
那是……她曾经的声音。
当看到肖简在合欢花树下被气得乌青的脸，她不禁发生一声轻笑。手指眷恋地勾画着他的轮廓。
“沅芷君，一起吃鸡啊。”
“沅芷君，别不理我啊。”
“沅芷君，肖简！我们算朋友了吧。”
她看着自己厚颜无耻，得寸进尺，心想，他从来都是一个面冷心热之人。
影中，某个清晨，长白侍立在莲花池畔。
“沅芷君，岷山诸位已经离开了。”
闻言，悠扬的箫声停了。少年轻轻颔首，他呢喃道：“如此…也好。”
她记得这一日。她曾同夏殊等人抱怨，肖简也忒不够意思了居然不送他们。反被教训“沅芷君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
她从不知道他曾让长白去打探她离开的事情。
光影又变幻了。少年正捏着一张纸，若有所思。他取了纸笺，提笔，然而等到墨汁滴落在纸面晕染开，也未落笔。
“沅芷君，这次回信吗？岷山的纸鹤还在屋外徘徊不去。”南齐为难道，随即抱怨：“这姜凡也真是的。您明明那么忙，偏偏三天两头写信，逼得您不得不……”
他住了嘴。只因肖简淡淡看了他一眼。
肖简将先前的纸揉成一团。他的手边已有不少相似的纸团。他又取了一张，想了想，认认真真写了几个字，“去回。”
她从不知道他会如此深思熟虑地回她的信，她以为仅仅是敷衍。
然后又是漫长纷乱的影，她听到别鹤君以冰冷愤怒的声音说：“肖崇晔，你当真知道自己在做甚？刻印之调岂是乱用的？神魂刻印，你莫非还担心她一个大活人走丢了不成！”
他摔着袖子，仪态全无，“破境在即，居然耗费灵力做这等无用之事！还有……母亲死后，父亲亦无法独活，足见刻印之调反噬的厉害。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一向端方自持，冰着脸活像旁人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的别鹤君，哪里还有一丝肖家掌舵人的威严，就跟个炮仗般被惹怒的毛头小子。满满都是自家好白菜被猪拱了的痛心疾首。若不是场合不对，姜凡险些都要笑出来了。
她听到肖易哑声问：“她到底有什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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