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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招摇（三）

“是岷山姜凡！”不知是谁先喊了这么一声。众人砍杀的动作停顿了, 眼神如见了腐肉的秃鹰。

“杀！”

又不知是谁大喝一声, 道道银光天罗地网般地朝她袭来。每一剑都是直取要害，意欲夺命。

“快！杀了她！别让她跑了！”她险些被青芒晃花了眼, 忽然间觉得有些好笑。何曾想过有朝一日，她姜凡也会成为修士们围猎的目标。若被那些为她斩杀过的妖物们知道，还不笑掉大牙。

然后, 她真的笑了，那凄厉绝望的笑声过后, 脸上爬满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姜凡紧握剑柄，飞快地挥舞。修士们小心谨慎地避过，在她歇气的档口又冲了上去。如此反复, 才将恢复的体力很快耗尽。

不知为何，她陡然想起幼年时师父讲过的刑天的故事。没有了首级，他只能以双乳作眼，肚脐为嘴, 无休止地挥舞着巨斧与盾牌, 挑战永远无法企及的轩辕黄帝。

她又笑了, 笑得险些握不稳剑。修士们面面相觑，有人小声议论：“她莫不是预料到自己出不去，吓得发疯了吧。”然而每一次格挡与反击都告诉众人, 不, 这个魔头没有疯，至少她还懂得如何用剑。

清平剑身剧烈地抖动着，发出嗡嗡的悲鸣声。她必须用力捏住剑柄, 才不至于刺偏。

“你在哭吗？”她低声问剑灵。

阿离，你可知为何给你取别号“不离”吗？

为师愿你此生再无离别。

那赠我清平剑呢？师父您知道我懒啊。

你这孩子……为师愿阿离此生清平安乐，无忧无虑。

多次厮杀过后，她整个人仿佛黄泉深处爬出的修罗恶鬼。往昔同道温热的血糊在她的额角眉梢，顺势流下，在她的下巴尖凝出一层厚厚的血痂。

短暂的静谧过后，方才那个杀死村民的修士振臂高呼：“杀了这个魔头！”

她别过脸，睨着那人，轻轻问：“你说……谁是魔头？”

火光依旧，映红了半边天，映红了她的侧颊。震天的哭号声从响亮到泯灭。浓烟滚滚之中，村舍化为灰烬。整个人村庄就像佛经中的阿鼻地狱，只有恶鬼，再无活人。

仅仅因为救过她，收留她……

究竟谁才是魔头？

姜凡的目光扫过一旁焦黑的梁木，其下是一名妇人的尸首，她的怀中还抱着一名婴孩，两者都是被压在其下，活活烧死的。她的视线定在正气浩然的修士们身上。

太恶心了，太他娘的恶心了！

她大骂一声，举起剑，指向他，“你再喊一声魔头试试！”

那人的眼神飘忽，怯懦地躲闪，嘴里还不住嚷嚷：“魔头要发狂了，魔头要发狂了！”

“如你所愿。”她的心是空的，身姿也比往常轻巧。她滑跪至那人的膝盖边，“咔嚓”一声，那人的身躯以诡异的姿态扭成了一团，摔倒在地。他痛得“嗷”了一声，颤声道：“你你你……”他面如死灰，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水。

她扬起脸笑道：“我我我，我什么？”

利刃穿透皮肉，更致命的是持剑者在搅动着伤口。那人惨叫一声，在泥土上翻滚，对着慢慢退却的同门吼道：“大家一起上啊！她伤得很重！杀了她！”

姜凡轻蔑地瞥了众人一眼，抬起被鲜血遮蔽只余下两个眼洞是干净的面庞，勾勾还在滴血的手指：“就凭你们。来啊！”

她踩在那人伤重的膝盖上，微微用力，戳出一截血淋淋白骨。那人哪里受得住这个，两眼一翻昏死过去。旁人急忙上前查看，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在场的修士们资质皆属寻常，他们被人引到村落，满心想着杀了姜凡扬名立万。也不知是谁先出的第一剑，放的第一把火。

原先他们忧心被仙门众家斥责，后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到时将所有罪责推到姜凡身上便是。况且，这村庄的结界本身就古怪，若不是有人相助，哪会那么容易找到破阵的禁制。

本听说姜凡被岷山掌门封住灵力，还受了伤，一定支撑不了多久。哪知道她的符咒如此厉害，用的还是不要命的打法。送了一波人头后，自己这边反而露了怯。

此时见同门遭难，更有些忐忑，剩下的十余人远远围着姜凡不敢靠近。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狞笑。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姜凡，你不替村民们报仇吗？

她的五指收紧再收紧。血腥味钻进她的鼻腔，格外的诱人甜美。

扑通、扑通，扑通。心跳很快。

她抬头一望，天幕上缺了一抹冷月。

朔月！

她后知后觉的苦笑。

那些修士见她愣愣盯着天际，暗道“好机会”，再度提剑飞身围攻上来。

姜凡大笑一声，那音调冰冷得连她自己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都去死吧！”

细细的血线，每一根都正中修士们喉头的要害之处。开始是一点点血丝丝渗透，个别修士困惑地抬手捂住伤口。紧接着，大量的血涌动而出，冲出更宽更长的口子。他们的脑袋一半与脖子分了家，一半朝后一仰，挂到了背后。

他们只来得及“唔”了一声，便倒伏在地，扬起阵阵浮尘。零星几个有命站着的，连退数步，惊惧交加地盯着她，瑟瑟发抖。

阿离，你于剑术本是不错的。可惜，不用心啊。

血顺着剑身绽在她的皮靴上——

她无奈地闭上眼，晃了晃脑袋，将那些声音摇散。

再也…回不去了！

她不再恋战，转身朝旁边一条疏于把守的小路奔去。然而，跑到一半她才惊觉，恐怕上当了。这不是下山的路！

更多的修士潮水般的冒了出啦，逼得她节节败退。一定有什么在尽头等着她，否则管云舟他们不会在中途阻截，可她无暇多想。

不能再牵连其他人了！她疾言厉色，割袍断义驱赶了管氏兄弟。然后奔向可预想到的结局。

真累啊。她喘着气，在没有光的夜晚，全凭敏锐的五官探路。

微弱的吐息，微弱的□□，大树下倒了位浑身是血的老者。他的背被砍得血肉模糊，姜凡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逃进这片密林里来的。当注意到不远处几具年轻人僵直冰冷的尸首时，她叹了口气。不算致命伤，但血流尽了，人也只有死。

可惜，即使逃离了村庄，按他的伤势也是命不久矣。

听到脚步声，老者吃力地撑高身子，只来得及吐出：“铃铛”二字便咽了气。

姜凡走到老者未凉的尸身前，整整他的衣冠，轻道：“您放心，铃铛她……”应该同其余孩子们顺利地逃出村庄了。

她哽了哽，无法保证那些孩子们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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