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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聿明眼里透着懵懵懂懂、小心翼翼,仔细看, 睫毛也在微微颤动。庄奕定定望着他, 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如果他当真有遗传病, 那他这般忍辱负重守护了八年多的秘密, 多少心血, 多少酸楚,多少委屈和泪而吞,却被自己轻飘飘的一句“我知道了”打碎,想想也觉得不忍。
话到嘴边,庄奕顿了顿,又改口:“我想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回家?”
“去见你爸妈?”寻聿明先前答应得痛快,可如今情势转变, 他拒绝了庄奕的真情实意,以后会不会陌路还两说, 再去他家似乎显得多余。
“不止我爸妈。”庄奕松开他, 笑道:“前段时间我妈住院,我家亲戚来了不少,大家对你都有点抱歉。”
之前秦雪岩在ICU里突发癫痫,情急之中, 他的亲戚们将寻聿明堵在门口咄咄逼问, 事后却又都觉得冲动后悔,是以想给他道歉。
“不用这么客气。”寻聿明屈起膝盖,抱着自己双腿坐起来, “家属着急是正常的,我都习惯了。”
类似场面他见得太多,但面对庄奕家属总是不同,那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与愧疚,至今想来仍然后怕。
“他们也只是想请你去玩,没那么正式。我家人特别有趣,你看见就知道了,尤其是我舅舅,他呀……简直是个活宝。”庄奕顺手拍拍他白生生的脚背,触手冰凉:“怎么回事?”
伸手拉开床头柜,他从里面找出一只薄薄的黑色遥控器,打开新风系统和暖风,道:“天凉了记得穿袜子,尤其你末端循环不好,从小手脚冰凉。”
庄奕搁下遥控器,握着他两只脚踝,一把提了起来。
“你……做什么?”这姿势忒也暧昧,寻聿明不由得脸红。
“给你焐焐。”他笑着掀起自己的薄衫,将寻聿明月牙儿似的两只脚塞进衣服里,身上的温度源源不断传递过去,不一时便暖起来。
寻聿明半仰半躺地看着他,突然转过脸,吸了吸鼻子。
“哭了?”庄奕笑问。
“没有啊。”声音都拐着弯,还嘴硬,寻聿明缓了缓道:“嗯……实验室最近挺忙的,之前我一直想用人工材料培养神经元,因为自体移植有很大的局限性,但是一直没有进展。前几天我发现,16年罗格斯大学研究团队的方案其实有可取之处,可以尝试用分离多能干细胞的方法培养神经元,我正打算试验。”
一说起研究内容,寻聿明便双眼生辉,浑身上下光彩熠熠。
庄奕捏捏他脸颊,道:“那也不耽误你跟我回家,我已经跟他们定好时间了,你不去我没法交代。”
寻聿明点点头,小声咕哝,“我又没说不去。”
“好。”庄奕拿出他温暖的双脚,从衣柜抽屉里翻出一双印着小熊图案的羊绒袜给他套上,“快睡吧。”
说完又想起他还在发烧,庄奕摸摸他额头,道:“还是烫,要不咱们去打退烧针?”
“不要了。”寻聿明忙摆手,“明早就好了,你又不能开车的。”
“那……”别看他钻人脑壳时胆大心细,自己其实很怕打针,庄奕笑话他:“害怕了?”
“谁……谁害怕了。”寻聿明心虚地遮起脸,“我连抽血都不怕。”
庄奕顺势道:“那好,我明儿就给你抽血,检查检查血常规。”顺便测下基因。
“我又没病!”寻聿明越发连头也蒙住,“抽什么血。”
“还说不怕?”
“我不抽,我也不害怕,我可是大夫!”
庄奕笑道:“行吧,我先给你抹点清凉膏。”去外间拿来一只巴掌大的蓝色小罐,“自己解开衣服。”
“呃……不要擦了吧。”寻聿明他一脸正气,反倒显得自己胡思乱想,只得假装大方地解开了睡衣扣。
庄奕挖了一小坨膏体,慢慢在皮肤上揉开,力道不轻不重,却带起一阵阵颤栗。寻聿明耳尖红得发烫,两只眼盯着天花板,尽量不去看庄奕的表情,心里直敲小锣。
清凉膏缓缓渗入肌理,淡淡的薄荷味在鼻端飘散,果觉神清气爽。
寻聿明皮肤薄,灯下细看时略微透明,蓝紫色的血管隐约可见。庄奕不过摩挲几圈,便泛起了红晕,“好了,再擦点酒精。”
他到卫生间端来半盆水,兑进酒精稀释,再沾湿纱布给寻聿明擦擦脖子和腋窝,才放他躺回去,“晚安。”
“你不在这儿睡?”寻聿明见他关上灯往外走,不由得疑惑,这里是他的卧室,他不是最爱和自己挤一张床么?
“我去对面。”庄奕站在门口冲他笑,黑暗中只听得见微微的喘息声,“夜里别喝凉水,渴了叫我。”
说毕,他关上门,脚步声逐渐远去。
寻聿明拉着被头,暗暗揣摩他的意思:以前他追求自己,每每逮到机会便赖着纠缠,今天他却没有趁虚而入,自然是因为自己刚拒绝了他的原因。
由此可见,他已下定决心,终于要和自己拉开距离了。
这不正是自己要的结果么?
可事到临头,寻聿明还是忍不住难过,欣慰,却也难过。
看来是该早点搬出去,免得有朝一日他新人在侧,自己还要看着他们恩恩爱爱。到时再灰溜溜离开,里子面子都不好看。
庄奕却不知他这里愁肠百结,已想好退路。事实上,在得知隐情之前,他的确打算让寻聿明搬出去,并非赶他,只是觉得强留也无趣。
他都决定放手了,可偏偏此时,命运又给他抛出另一种可能:或许寻聿明有苦衷,或许他是因为遗传病而与自己分手。
如果是真,他不能放过寻聿明,无论未来有多艰难,他们一起分担;如果是假,他还是想求一个解释,一个足够让他说服自己,证明他的小耳朵不是那样势利的人的解释。
至于现在,在没确定真相之前,庄奕什么都不能做,也不敢做。
寻聿明像颗易碎的泡泡,此刻在自己面前,他无一处不是透明的,他的秘密、他的隐瞒、他的苦衷,几乎全部暴露在自己面前,手指轻轻一戳,便能碰碎他。
想想过去,每一回逾矩的拥抱,每一个越线的亲吻,每一次亲密的瞬间,带给他的无不是为难与痛楚。
仿佛相爱的两个人,愈靠近便愈痛苦,愈相爱却愈克制。
为免再增加他的心理负担,庄奕不得不与他保持距离,独自在隔壁卧室睡了一夜。
翌日晨起,寻聿明的烧便退了,头还是隐隐作痛,也不似昨晚严重。他收拾好去楼下吃过早餐,庄奕家的司机刚好来接,两人分头去医院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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