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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起来陈长庚发现麦穗变了,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而且还喜欢问他,比如一边收拾地上被褥,一边笑着说。
“我们去爬屋后老榆树,王善爬了一半往上看,结果一只麻雀刚好拉屎,不偏不正拉到王善额头,你说好笑不好笑?”
“嗯”陈长庚坐在卷好的被子上压瓷,方便麦穗捆。
大瓷碗咕嘟咕嘟,扫来的各种豆子红的黄的绿的,夹杂着高粱小米麦子,煮的翻出一个个泡泡。
“这样煮起来好像腊八粥”麦穗笑着说“长庚你还记得咱们在姚家每年腊八粥,太太总要送咱们一碗和她一样的?”
“嗯”
吃饭时也有许多话:“这个小麦没舂皮,吃着有些硬不够糯,是吧?”
“嗯”确实有点硬吃起来不舒服。
“长庚还记得那一年咱们拾了几斗粮食,娘磨了黄豆给咱做豆腐?”
想起娘陈长庚心里一软,好像还在那年初秋阳光明媚,娘在阳光下端着嫩豆腐,笑容温婉慈爱。
“嗯”声音软和许多。
“娘做的三鲜豆腐真好吃啊~”无限向往。
“嗯”肯定
背着包袱上路,麦穗也要倒着边走边和他聊:“你去镇上上学,有次下雨姐姐去接你结果路上摔了一跤,你站在学堂门口,看着满身泥的姐姐可嫌弃,别以为姐姐没看出来,是不是嫌弃?”
想起那时候的麦穗,陈长庚也想笑。他抬眼眼前是着走的麦穗,眼睛弯弯白白牙齿,没有烦恼的样子,只是陈长庚看到了,他看到麦穗发干起皮的嘴唇。
忽然陈长庚就明白了,明白麦穗为什么叽叽喳喳说不停,麦穗是怕他想起昨天的事儿,故意拿话岔他心思呢。
昨天景象又闪电般一一掠过,为了不让麦穗担心也为了自己,陈长庚压下心思笑道:“你总念叨让我读四书五经,不如我背给你听。”
“好啊”麦穗欣喜点头,只要崽崽有事干别瞎想就好。
荒凉原野上传来郎朗清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背完接过麦穗送上的葫芦喝几口,继续:“刚才是《大学》接下来《中庸》”
扬声郎朗:“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
麦穗云里雾里听完递上葫芦好奇:“那你喜欢《大学》还是《中庸》?”
陈长庚接过葫芦楞了一下,拔开塞子慢慢喝几口递给麦穗喝,看她仰起脖子喉咙微动,沉默一会儿说:“我喜欢兵法。”
“那是什么?”麦穗擦擦唇角水迹,塞好塞子把葫芦揣到怀里保暖。
说起自己喜欢的东西,陈长庚多点精神:“兵法,取天地物候,辨人心时事,斗智斗勇斗心计……”
看着陈长庚渐渐神采飞扬,麦穗吁口气总算放下心。
陈长庚讲的兴起,索性给麦穗讲三十六计和其中小故事。麦穗喜欢这些小故事,跟在后边总结点评:
“围魏救赵不就是小时候咱和二狗干架,你赶他家羊?”
“美人计不就是你叫二妞把二狗喊出来揍。”
“走为上计不就是我哥说的打不过就跑?”
陈长庚听了麦穗总结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笑:“至繁至简、至巧至拙。”其实智慧就在生活中。
豁然开朗的感觉真好,陈长庚索性又给麦穗讲了没有美人的美人计。
“汉高祖白登被围七天七夜,雨雪交加没有粮食,谋士陈平献计……”
麦穗听完长吁一口气感叹:“男人好奸诈啊,这三十六计就没个实诚的都是骗人。”
陈长庚想了想也笑,可不都是骗人的。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大字不识一个也能做将军,只要胆子够大,打仗和处事有共同之处。
而真正的百战将军还是要有学识,晓天文地理,通人心时局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姐弟两边走边说,昨日种种被留在身后越来越远。
三天后陈长庚告诉麦穗儿,前边有座城叫安阳,那里是南北要道很繁华可以买东西。麦穗听了高兴得很,中午奢侈的多放半把粮食煮粥。
昨天经过小村子,麦穗用二十钱买了一个带提绳旧瓦罐,煮东西方便许多。
麦穗一边搅粥一边心心念念计划:“等进城先买两个馒头,不,四个馒头,馋死我了。”
“好”陈长庚笑“还可以买咸菜下饭又省盐。”
麦穗点头:“过了安阳还有多久到京城?”
“八百多里要过江再走十来天就到。”陈长庚把手笼在瓦罐下烤火。
“也不知道舅舅家大不大”麦穗叹息,完了又着急“咱们穿的这么破,舅舅会认咱们不?再说人家凭什么相信咱们是外甥?”
陈长庚心里没底,他安慰麦穗:“没事娘和我说过舅舅家的事,再说姚太太可以证明咱们身份。”
麦穗拿筷子搅了搅咕嘟咕嘟的瓦罐,打起精神充满希望:“再怎么样,京城也不会人吃人,姐姐就是讨饭也能养活你。”
不过半个月麦穗圆圆脸蛋变成椭圆,粗粗软软的腰消下去一圈,陈长庚眼底酸涩:“不用要饭咱们去给人干活,有口吃的就行。”
午饭后姐弟两收拾行李,背好大大的包袱手拉手出发。安阳确实很大,远远就能看到巍峨城墙,可越近难民越多。人群嗡嗡嗡流传各种消息,最要紧就是泰安卫国公发檄文:
陛下崇饰虚诞,恶闻实录,以袄怪为嘉祯,以天谴为无咎……
麦穗听不懂扯扯陈长庚袖子:“这什么意思啊?”
陈长庚脸色沉重:“这是卫国公指责陛下荒淫无度,他要为天下百姓发兵另寻明主。”
“就是反了?”
“嗯”
反不反其实跟两个孩子没啥关系,可安阳城门紧闭不许出入,去京城的渡江大桥被拆,船支没有官印不许停留江面。
他们去不了京城。
陈长庚心里一会儿冰凉一会儿火热,卫国公齐渊在泰安经营三代,雄霸北方根基深厚,他反了这天下彻底四分五裂。
“麦穗,我带你去北方好不好,带你去一个未来的太平盛世。”陈长庚眼睛熠熠闪烁。
麦穗笑:“好啊。”
听到麦穗同意,陈长庚却想到艰难处处,眼光黯淡:“北地很冷先生说那边十月落雪,民往往羊皮为袄。”
麦穗拉起陈长庚的手,笑道:“别怕,人家能活咱就能活。”
陈长庚的手握紧放松、握紧放松,拼命说服自己:“卫国公三公子齐泽,前年来请先生出山,先生不肯却给他画了泰安治下渝北水力构造图。有这幅图渝北不会受旱涝之苦,北地粮食产量翻翻……”
麦穗任由陈长庚握着,感受他的紧张害怕。
“先生说齐三公子为人节义胸有乾坤,是真龙之相。”可那里有千里之遥,翻山越岭滴水成冰。
“那咱就去找他,做个老百姓。”麦穗细心看着陈长庚,陈长庚犹豫难决。
“留在这里去不了京城回不了青合,就算那边再难没有兵慌就好。”麦穗两手合住陈长庚冰冷的手,用力握紧。
“没事的,咱俩一块走哪儿都能安家。”
没人相信冬天的时候有两个孩子,顶着寒冷背着包袱往北方走。他们粮食不多,路过村庄麦穗总会一家家敲门买一点麸皮豆渣。
“嘿嘿,这次运气真好,人家给了半截咸罗卜。”麦穗笑嘻嘻给陈长庚显摆。
陈长庚看着麦穗黑瘦的脸颊,牙齿白白笑容依旧明媚:“嗯”笑一笑,他再也不嫌弃麦穗厚脸皮,因为他知道麦穗有多努力。
“下次咱两一起求,也许人家心软能多给点。”陈长庚合上麦穗的手,一起捧着大瓷碗笑。
“嗯”笑眯眯点头。
晚上睡觉两个孩子抱在一起,麦穗向往笑:“娘在天上看到咱们这么好,一定很开心。”
“嗯”陈长庚用力,把麦穗慢慢塌下去的腰,一寸寸抱紧贴向自己温暖彼此。
“爹娘会在天上保佑咱们的,对吧?”
“嗯,娘那么爱你,一定会保佑你。”陈长庚肯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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