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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广陵初到承平县, 安顿好家人后便不舍昼夜整理好前任知县留下来的卷宗, 熟悉衙门的各项布置, 时至今日,才有空拿起书读一读。
正看至兴处,书房的门忽的被风吹开, 蛙鸣虫叫之声一时灭绝,玉盘似的月亮恰好走到屋檐后。袅袅的白雾铺就一地青砖,几名风格各异的美人踏着星光鱼贯而入。
玄衣女子容貌清秀,手拨琵琶;白衫女子神情淡漠, 弹着竖箜篌, 配合无间, 乐声曼妙。府邸的下人却恍若未闻, 没人上来查探情况。
孟广陵微微惊异地“咦”了一声,想起此地的志怪奇闻, 随即了然, 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你这呆子, 怎么不看我一眼?”似嗔似怪的妩媚女声响起,两只柔软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嫣红的指甲触目惊心。
“请姑娘自重。”孟广陵视若无睹, 镇定自若地翻开下一页, 不动如山。
其余四人见抱衡君吃瘪,纷纷笑了起来。
抱衡君暗暗冷哼, 手指强势地抽出书本往后一扔:“我偏不自重。”
孟广陵长叹一声, 起身退开三步:“不知几位狐大仙深夜来访, 有何要事?”
抱衡君咳了一下,锲而不舍地掐着娇滴滴的嗓音诱惑道:“听闻大人识文断字、英武不凡,姐妹几个心生仰慕,欲与大人共度春宵。”这么说着,将肩头的薄纱挑落,露出柔润的肌肤。
柳宁强忍着拂袖而去的冲动,却见贺洗尘抓着他的袖子笑弯了腰,还点评道:“抱小衡这是从哪本话本里学来的拙劣手段?”
孟广陵撇过脸,尴尬地连连摆手:“不可!在下与夫人鹣鲽情深,断无法做出如此不知廉耻之事!”
抱衡君欺身而上:“怕什么?天知地知,还有谁会知道?你不喜欢我,还有我的诸位姐妹任君挑选。”说着将他推向白术和白蔹子那边,见那两人无动于衷的模样,呲着牙威胁一番。
白蔹子叹了口气,心知要是不配合,等会儿抱衡君可能要在小筑里搅得他们不得安生。
打定主意,便伸出手来环住孟广陵的脖子,柔声问:“大人,你瞧我怎么样?”玄色长袖松松垮垮堆在臂弯,手腕如同玉石般精致,凉丝丝地往外透着股冷气。
孟广陵一口气不上不下,猛地挣脱开她的束缚还未站定,突然好像有人从他背后推了一把,刹不住脚步地往白术那边踉跄而去。
白术无奈地瞥了眼祸水东引的白蔹子,拦腰止住孟广陵的步伐,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大人是看上我了?”他忍着笑意,轻松压制住不断挣扎的孟广陵,忽然望向窗户旁看戏的大哥二哥。
贺洗尘心想弟弟长大了,也学会坑人了。
他故作凶恶地对白术呲了下牙,以示恐吓,一股莫名的凉意却袭上心头。
不设防的背后,敏捷如青蛇的长袖悄然缠上他的腰。贺洗尘笑容一滞,朝窗边的青裳冷厉女子礼貌地竖起中指,而柳宁直接回敬一个恶劣嚣张的微笑,接着用力一甩——
伴随着一声铿锵有力的“我艹”从旁侧滚出一个杏衣女子,正好滚到孟广陵的脚边。白术功成身退,一个闪身站到白蔹子身旁。
电光火石间贺洗尘的大脑闪过许多蛇羹的料理方法,清蒸爆炒,麻辣盐焗,柳宁在他心里已经死了不下千百遍。但他面上不显,极其敬业地抱上孟广陵的双腿,抬头和羞愤欲死的孟广陵对视三秒后,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那什么,你觉得我怎么样?”
屋内其余四人不约而同笑出声来,白蔹子的额头轻轻抵着深藏功与名的白术的肩膀,抱衡君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完全没有一点美人该有的姿态。
值了值了!哪怕今晚试不出这个孟广陵的真假,单就老贺这一摔也对得起他大费周章来这一趟!
脚边的杏衣女子无疑是清丽俊俏的,眉间的一点极简花钿更衬得风流蕴藉,但孟广陵吓得眼泪都快流出来,只觉得抱着他腿的是可怕的洪水猛兽,声音变了一个调:“姑娘!这要被别人看到可真就说不清了!”
抱衡君觉得自己作为除柳宁与贺洗尘之外的第一人,关键时刻还是得站出来解围镇场子,于是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后,便一脚踩上椅子,豪迈说道:“既然我们五姐妹你都看不上,那功名利禄、高官显爵如何?只需每年给我们上供一百两银子,保你前途无忧!”
孟广陵此时已经站到了远处,不让任何人有碰到他的机会,长揖道:“孟某乃一介凡夫俗子,胸无大志,若能造福一方百姓,已是万幸,不敢奢求,还请五位姑娘不要再戏耍孟某。”
他忐忑不安地保持着作揖的姿势,生怕这五位大仙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听说山中精怪虽极少露面,但最喜捉弄凡人,如此看来果真不假。唉,他好不容易搜集到的古籍还没看完呢。
孟广陵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其他声响,抬起头来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窗户半掩着,皎月无暇,好像刚才的五名女子只是一场幻梦。
风中还藏着一丝微弱的香火味道,他擦了把虚汗,心中自嘲道,想来孔圣人也有过他这般奇遇,要不然怎么会说“敬鬼神而远之”。
月色照长街,如积着一潭清水,透彻空明。贺洗尘五人已经变回原本的模样,他们踩着人家细窄的屋脊无声无息穿过漫长的黑夜,不走寻常路,颇有种游侠江湖的快意爽朗。
“今晚的事情便就此打住,你们不许再私自去试探!”柳宁还记得走这一趟的目的,当即出声警告。
“知道了知道。”抱衡君不在意地挥挥手,轻佻地撞了一下贺洗尘,“看他那样子肯定是个坐怀不乱的卫道夫,嘿,跟咱二哥一样。”
贺洗尘一个「给我好好说话」的眼神过去,抱衡君更加无所顾忌地揽上他的肩膀,嘻嘻哈哈地附在他耳边悄声说道:“老贺,待我寻个时机,便帮你报宁哥方才下黑手之仇!”
他眨了眨那双眼尾上翘的眼睛,贺洗尘挑眉:“你说真的?”刚才那一摔确实把他的老脸都丢光了。
白术和白蔹子重重地咳了几下提醒那两个说悄悄话说得太大声的哥们,走在最前头的柳宁已经扯起来一个阴测测的笑容。
抱衡君寒毛一竖,瞬间躲得远远的。贺洗尘鄙视地觑了眼对方,他总算明白了,狐狸永远是最靠不住的盟友,只能双手抄在袖筒里,无奈叫道:“宁哥儿——”
柳宁淡然掀了下眼皮:“我记得上次被你诓出去看戏的时候,你骗了我足足一百两银子。”脚下一点,便从这边的屋脊越到下一个屋脊,青色大袖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潇洒飘逸。
贺洗尘瞬间心虚地闭上嘴巴,回过头瞪了一眼三个捂着嘴偷笑的小没良心。
北斗高悬,星罗棋布,夜空与星尘织成的长河低沉沉的,仿佛要掉下来一般,砸向地面。百年之后的湖山古刹香火鼎盛,如今却只有几个老和尚。夜风凉爽,禅房里的油灯还亮着,眼神不太好的方丈一边敲着木鱼一边念经。
几人飞檐走壁最后出了城门,坐在湖山古刹后的断墙上,听风吹过竹林,竹影弄月,沙沙地响。
“宁哥每天听他们念鬼话不觉得头疼吗?”记吃不记打的抱衡君揉着耳朵问。
贺洗尘善解人意(狗腿)地代柳宁说道:“噫,这里可比秦楼楚馆清静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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