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最高机密 ⑸(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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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玠十五岁前是心傲气高的皇太女, 之后三年, 朝堂上的刀光剑影没有吓住她的野心勃勃。假以时日, 她必定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君主。然而一朝被废, 她被锁进洛阳城的重华寺内, 所有的抱负和仇恨也跟着被封锁起来。

其实年少时魏玠与贺洗尘见过一面。

那个时候她被梁煜软禁在宫中, 不见天日。直到某一天, 有人敲了三下门。她没有理会, 半晌,园子里摇曳的杏影从被推开的宫门争前恐后地跑进来。

“在下梁道,奉大司马之命,为小陛下煎药。”来人一口掺着轻清吴语的洛下音 , 听着十分怪异, “陛下体寒,倒春寒恐寒邪入体, 我配了几个药方子和几贴药。”

杏影辉照下的少年唇红齿白,与气势骇人的梁煜十分相像。魏玠那双琥珀色的眼珠子忽然动了一下, 猛地抓起茶盏摔到他脚边:“滚!”

贺洗尘巍然不动,撇了眼碎渣子,走上前把雕花黑木提盒放到桌上, 拿出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自己先喝了一口:“药刚煎好,趁热喝。”他将瓷碗放到魏玠的手边, 然后又从提盒里拿出一小碟蜜饯。

“在下告退。”贺洗尘没有在意魏玠的抗拒, 做完一切, 才施施然退出宫门,心里却叹了口气,胡乱思考些不搭边的问题——在会稽每天给病弱的老父亲煎药,到了洛阳,还要让梁煜押过来给小陛下煎药。他就跟煎药过不去了是吧?

从那以后,贺洗尘还是每天都过来送药,但只在门口敲了三下门,然后推开一条缝隙,将提盒递进去。他送了一个月的药,两人却再也没见过一面。

一个月后,魏玠终于知道自己的归宿是重华寺,心里说不清松了一口气还是怨恨痛苦。她坐在冰凉的地上,靠着门扇,接过从门缝里推进来的提盒。

“陛下,今天是酿青梅,我从会稽带过来,刚好只剩下两颗。”贺洗尘坐在门槛上,隔着门说道。他没指望里面的人能应一句,就随口一说。这酿青梅这么好吃可口,没能留下个名字来实在令人叹惋!

“皱巴巴的,难看。”魏玠第一次应声,声音沙哑,还十分嫌弃。

望着庭院中杏花疏雨的贺洗尘沉默了一下:“……那,还给我?”

里头嗤笑一声,没有任何动作。

斜雨落在含苞的红色花骨朵上,落在黑瓦白墙上,从屋檐坠下,织成朦胧的雨幕。

“你每次都帮我试药?”良久,屋子里头终于传来一句疑问。

贺洗尘看了眼乌蒙蒙的天际,说道:“没有,骗你的。太苦了。”

魏玠笑自己会错意,仰头将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

真的。

好苦啊。

“但是今天喝了一口。”门外的贺洗尘忽然悠悠开口,“所以三颗酿青梅只剩下两颗。”

魏玠手一顿,将瓷碗扔进提盒,拿起一颗青梅含入苦涩的口中。

“你身上是什么熏香?”她是香道好手,却从没闻过这种合香,一个月来想破脑袋也没能研究出其中配方。

贺洗尘闻言,抬手嗅了嗅袖子:“没有啊……充其量也就是每天给你熬药的苦药味儿……大概是沾了别人的熏香。”

“也有可能。”魏玠沉吟道。

天地又寂静下来,只有滚滚的春雷和越下越大的雨声,间或鸟儿清脆的鸣叫声。

“我要走了。”宫门内的话语听不太清情绪。

“我也要走了。”贺洗尘垂眸收拾好提盒,他的洛下音长进了许多,至少没像一个月前夹着半生不熟的吴侬软语,“小陛下,前路不易,还望保重身体。”

他起身拍了拍衣摆,如同往常一样叩了三下门,转身离去。身后那扇封锁的宫门缓缓打开,始终没迈出步伐的魏玠伫立良久,望着他撑伞的单薄背影没入杏影中,消失不见,才收回深沉的目光。

那个时候她没想过自己能卷土重来,更没想到,若干年后,与她对弈朝堂的,会是那个赠她青梅的煎药人。

但又似乎没什么可惊叹的。或者说,其实今日的一切都有迹可循。

魏玠不太记得十五岁的贺洗尘的模样了,匆匆一瞥哪来的记忆?可她却还清楚记得那个雕花黑木提盒上精美的花纹,透过天窗的光线中尘埃飞舞;还记得他身上沾染的苦药香,古怪却好闻,与如今一般无二。

“大司马踏春刚回?”魏玠脸上笑眯眯的,极为温和可亲,但贺洗尘一看就知道,小皇帝修为有成,恐怕是狐狸化身来找他报仇了。

哎呀呀,梁煜那老小子,自己死了一了百了,却累得我还要给她应付身后账。

贺洗尘抬起眼皮,从容不迫地应道:“然也,春日好,莫负韶光。”

三月末的洛阳开满山茶花,一团团一簇簇浓烈的红仿佛天边的火烧云。天色渐晚,霞光浪漫,踏着斜阳返家的行人说说笑笑,无人注意街道旁侧三个缓行的年轻人。

“听闻大司马还有一弟,姿容俊逸,聪颖机敏,可许了人家?”魏玠意味不明地问道。

贺洗尘轻飘飘地撇了她一眼:“我不替他做决定。”

却听她继续说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贺洗尘挑眉,玩味地笑起来:“他不想成亲,便不成亲,没人能逼他做不愿意的事情。得罪他就是得罪我,而得罪我,意味着我会很不高兴。我不高兴了,要让对方更不高兴。”

他直接堵死魏玠接下来所有的话语,随后笑问:“陛下婚事将近,可是喜不自胜,情难自抑?”魏玠十八岁被废,往后哪有人家愿意议亲,只怕引火烧身。如今她重登帝位,世家大族打破了头要给她充实后宫。至于合不合她心意?只有天知道。

“自然欢喜,自然应当欢喜。”魏玠笑起来,却不自觉皱起眉心。

一直安安静静的王陵轻声说道:“陛下,天色已晚,还是回宫吧。”寻常人走在贺洗尘和魏玠中间,只怕会被两人的笑里藏刀吓得腿软。王陵却不怵,淡定自若,甚至还隐蔽地挠了三下贺洗尘的手心,面上若无其事地说道,“大司马大病初愈,夜里寒,也早点回去吧。”

贺洗尘会意,心里不免失笑,微微拢起酥麻的掌心,应道:“多谢中常侍关怀。”

三人拐进一条小巷,一边是高高的墙头,一边是热烈盛放的桃树。粉红的花朵笼罩着橘色的晚晖,在暗沉的夜幕下似乎鬼魅横生。他们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忽然一只圆鞠从墙内飞出来,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到贺洗尘脚边。

不远处的柴门吱呀一声推开,身形修长的男人疾步跑过来,看见贺洗尘三人,倏地顿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

墙内忽而响起一阵刺耳的嘲笑,贺洗尘从来不知道男人可以发出这样尖锐的笑声。魏玠不悦地抿起唇,王陵解释道:“这是「深深庭」的后墙,里头住的是歌舞伎子。”

她们都是人精,略一思索便知道怎么回事——不过是争风吃醋、欺负人罢了。

“异族人?”魏玠突然疑问道。

檀石叶陡然一僵,跪在地上抖抖索索。他脸上蒙着一层面纱,袖子高高地挽起,一双眼睛闪烁不安,却是碧翠的双瞳。

“在下三人只是路过,当不得如此大礼。”贺洗尘走上前,在离檀石叶几步远的距离停下,单膝跪下轻轻把蹴鞠推过去,“郎君请起。”

那颗圆滚滚的蹴鞠沾着尘土,轻轻碰上檀石叶的指尖,晃悠悠地停下。

檀石叶抬起眼睛,映入翠色瞳孔的是如圭如璧的俊艳女郎。他复又垂下眼皮,抱起蹴鞠低声谢了一句,便急忙回到深深庭中。

“大司马果真平易近人。”落后两步的魏玠别有深意地称赞道。

贺洗尘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不甚在意地笑道:“在下一向,平易近人。”却莫名让在场两人感觉到一阵刻意为之的疏离感。

王陵心里笑他故布疑阵,跟个小孩子一样凡事都要呛回去,一边拱手说道:“大司马与我们不同路,便在这里暂别。”

三人在路口分道扬镳,一人往西,两人往东。日光下坠,星辰上移,明月当空,贺洗尘独自走了一段路程,忽然停下脚步,轻声叫道:“燃城。”

桃树上黑影一闪而过,燃城恭恭敬敬抱拳而立:“家主。”

“哈,你怎么躲的?身上都是叶子花儿。”贺洗尘笑得眉眼弯弯,伸手帮她拿下肩膀上的绿叶子,一边说道,“其实你也不必时刻跟在我身边,不是我吹牛,像小皇帝那样的,我能打五个。”

燃城却摇摇头:“上次家主这么说,差点被鲜卑细作刺杀,仆不能离开家主。”

她如此毅然决然,贺洗尘敲了下她的脑袋,戏谑道:“噫噫,年轻人啊,日子还长着呢,过两年娶个卿卿郎君,看你寸步不离的是谁。”事实上贺洗尘曾经想过把燃城和梁愔凑成一对,结果观察了老半天,这俩人愣是没有一丝火花,瞬间把他蠢蠢欲动的念头给浇熄了。

燃城无奈地提起嘴角:“家主……”

贺洗尘摸了下鼻尖,笑嘻嘻道:“回家咯,今晚三更有客!”

***

暮春的子夜露重衣裳,野狐巷时而响起几声粗哑的猫叫,隐匿在黑夜中只露出一双发亮的眼珠子。灯光全熄,只有路上两名身披斗篷的行人提着灯笼,打三更之声在隔巷传到她们脚踩的青石板上,最后化为三下叩门声。

声音刚落,门后等待已久的人便欣然打开门。月色朗照之下,王陵和庾渺摘下兜帽,与赤足提灯的贺洗尘齐齐笑起来。

“酒已温好,只差与君共饮!”

“闲话少说,快快进去!”

整个大司马府中,只有贺洗尘未睡。他将两位老友带到书房中,书房里放满夜明珠,柔和的光线衬得桌上唯一一盏油灯势单力薄。

“你们可算来了!我前几天一听鹿神到洛阳来,就想找你们喝酒,可又怕连累你的名声,只能作罢。”贺洗尘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又笑起来,“不过也没关系,咱们能见面,已经是非常好的事情了。”

庾渺却严肃起神色说道:“你来见吾,绝对不会污吾的名声!反而是吾,吾无法帮你的忙,若还要借你的名更上层楼,才是无耻之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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