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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幽灵之声
《幽灵船》的出场次序在四个舞台的最后,首场《锦衣行》的舞台引发了长久不息的狂热,以至于后两个舞台受到波及,舞台的落差使得观众的眼光变得犀利刁钻,后两组的得票,远不及第一组的投票总数。
出人意料的是,《锦衣行》的第一名,是于斐。他与周望屿之间足有百票的票差。
而场内只有一千两百名观众。
像一个充满希望的征兆,《锦衣行》组回到休息室的时候,于斐差点儿要箭步跑到乐时身边,立刻分享他拿到头名的喜悦,无奈众目睽睽,他只好收敛压抑自己的激动心情。
于斐看向坐在前排观看表演的乐时,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周正,苍白的耳廓上别着那一只黑色耳夹,他的手紧紧攥着挂在脖颈上的戒指,指节捏到青白。
于斐怔然地看着他,乐时一定很紧张,甚至也会害怕。
参加节目之后,与乐时复合之后,他眼前的世界仿佛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看见了更多他无法看见的事物,多了许多从未有过的冲动和想法。像是现在,他想要抱抱乐时,想要在他的背影最单薄的时候给他鼓励,尽管凭对方的个性,大概会僵硬着身体、冷淡着脸色推开,对他说“我没有事”。
于斐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心里感到难过。
彼此都是倔强执拗的人,跌撞却勇敢地来到这个世界,像粗糙砂石被吞进柔软蚌肉,血肉模糊之后才学会温柔相对。
彼此也都是脆弱平凡的人,颤抖而惧怕地面对压力和非议,像两座浮在海上的孤鲸,碰撞争斗之后才知晓冷暖相呵。
赛程已经进行到这个时候,每个人付出的努力几乎都是一样的,天没有亮的时候打开练习室的日光灯,雪白的灯光就是他们的阳光。每天流出的汗水干了又湿,析出苦涩的咸味,衣服拧成麻花,汗水就像夏天的瀑布。
日复一日,日复一日,只为了出道一个目标,即便手脚酸软,四肢僵硬,还要恶狠狠地忍着眼泪,拖着疲乏的身体,要把每一个歌词的字串,每一个舞蹈的动作,都烙印在生命里,永不忘怀。
《幽灵船》的难度闻名整个节目组,不少人认为被“流放”到那一组,就等同于被判了死刑——曲子诡谲多变,偏离大众审美,难以欣赏,舞蹈对身体控制要求刁钻,听说主舞在正式演出之前还伤了脚,对于这组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放在最后一个出场,观众疲劳,加诸第一组的表现实在太过亮眼,那群狂放不羁的少年在所有人的面前横刀立马,告诉他们——
要想拿到好成绩,先渡过这片大海。
节目开始之前,乐时照旧陪唐之阳去医务室,苦口婆心的医生见了他,好像见了一生之敌,恨不得把他扣在医务室里直到伤愈,好容易逃出来,唐之阳把常吃的胃药塞进嘴里,苦涩的药片顺着喉咙吞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又捏捏两腮的肌肉,因为过程中的咬牙切齿,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
队员集合之前,他们在候场的通道遇见了任风风和万幸,两个人的话声从很远的地方就噼里啪啦地响起来,好像炸响的爆米花,话说得又急又快。
唐之阳驻足听了会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不是赛前的鼓励与加油,他们好像在争论些什么,谁也不肯退步,不依不挠的模样。
“总而言之,你不准说,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些事情说出去的后果?你现在是第四哎,是第四哎!只要保持肯定就能出道的,你不是很想出道吗?跑了这么多公司,练习这么久,连家也好几年没回去了,现在你是脑子搭错筋了吗?”任风风的话连珠炮一样滚出来,间或是万幸一声两声的抽气。“干嘛要说,不说就好了,一直走到最后就好了。”
“我很想很想出道,风风,真的。”万幸忙于一条一条应和任风风的话,偶尔激动地嗝一声,显得特别委屈,“但是我真的不甘心,这样、这样会让我觉得——”他的尾音拉长,好像在思考自己的措辞,“我会觉得,我现在得到的东西都是假的,都是公司、还有节目组安排给我的,我……”
“我觉得好难受,风风,真的,如果我可以出道,因为我占了那个唯一的名额,乐乐因此不能出道的话,我真的——我会觉得,是我的错。”万幸的声量越来越小,间或带着鼻音和哭腔。
唐之阳深深地看了一眼乐时,抱臂思考。
乐时思忖半晌,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对唐之阳说:“哥。”
唐之阳没有对此发表任何评论,他整理许久的微笑还留在唇边,他看了乐时一眼,眼中的光色是凛然的。
乐时从没见过唐之阳这样冷冽的表情,恍然里甚至让人觉得有些阴郁。在所有人的印象里,他似乎永远是那个笑容和煦,温暖如春的兄长,但在某些不知名的瞬间,不同寻常的一面惊鸿一现。
默声许久,唐之阳说:“HopE刚刚出道的时候,也险些被公司放弃。最后拯救他们的,是他们自己的歌,还有在苦难和风雨里仍然支撑他们,从不言弃的粉丝。能走到今天,他们也曾经被称为奇迹。即使知道很难,知道那不可能,但谁又知道未来的最终结果。我是在这样的自我劝解里,才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暗箱,黑幕,我都明白,一定会有。但不走到最后,我不害怕。”
唐之阳一番话说得风轻云淡,那些本该具有千钧重量的字眼,在他的口中轻盈得好像秋日天空中的飞鸟。
这一双眼睛看到过的黑暗太多,他曾经是寄居在黑暗里的影子,每一步都如同幽灵。
他们怀揣着不同的心情,大门缓缓开启。
在那小小出口通向的舞台,聚光灯的光线落在他们的身上,《幽灵船》组全体向观众鞠躬,他们大胆夸张的衣着服饰,好像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
李想也做出惊讶的样子,观众席则一片震惊过后,发出山呼海啸的尖叫。
队伍里的人除了万幸与李凌京,都不是非常擅于言辞的人。开场白由相声组完成。
李凌京笑着说:“我们这组颇具后现代风格,选曲的时候见了这首歌也像见了幽灵一样。”
万幸跟着他的话茬笑了笑:“您见过会说rap的幽灵吗?”
氛围一经调剂,观众席笑声阵阵。
万幸一切如常,不像刚刚和任风风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地争吵过的模样,尽管他的眼睛有点儿发红,乐时看见袁弘杉轻轻拍拍万幸的手背,似乎觉得他临场太紧张。
万幸咧嘴,露出一个标志性的甜美可爱的笑,这和他身上过于张扬黑暗的朋克风格产生了鲜明反差。
观众一片带着姨母笑意的喝彩应援,隐隐约约听得见是:“反差小恶魔”“人间小可爱”“百变小幸妈妈爱你”之类的话。
万幸笑容满面地比了个心,又戳了戳李凌京的腰,两个人用手臂共同比了一个大心。
李想看着台本,飘飘忽忽又问:“乐时练习生,在最近的练习生活里,有没有遇到什么烦恼?”
乐时感激地看向了李想,李想虽然出身NBS,但却愿意处处给练习生后退的契机,全场一寂,观众们不会不知道他近来沸沸扬扬的家人、CP、私联事件,尽管在粉丝的支撑下,他的各类话题没有彻底沦陷,但总归缺少正主的一点话语支持,乐时当然知道这个时候粉丝于他、他于粉丝的重要性。
是他们在最后,都不忘鼓励他“不要放弃”。
他接过麦克风,注视着黑暗的观众席。乐时知道,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他,恶意的、善良的、好奇的、质询的。但此时此刻,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坦然。
有模模糊糊的记忆,好像疾驰的列车,在他的脑海里呼啸而过,那是他第一次在私信界面看见于隽的“加油,我永远会支持你”;是他第一次点开自己个人首站的主页,看到那些拍摄的图片从模糊不清,精致到他甚至认不出自己;第一次走出机场,粉丝虽然少,却仍然为他竭尽全力地呼喊;第一次登上舞台,那片黑暗里有人一声一声,努力又拼命地传达他们的支持。
第一次面对一片寂静,乐时无数次想过他要是也有深陷流言,难证清白的一天,他是否孤立无援,是否百口莫辩。
但现在,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烦恼总是很多。但我爱我的家人,也爱我的粉丝们,爱我的队友们。在我向前走的路上总是会有冲突和烦恼,但不论好坏,这一切都是我一生中最宝贵的回忆。我站在这里,是为了得到承认、欣赏以及蜕变。”
通过扬声的话语洪亮,几乎在场内发出浩荡的回音。他不扭捏,不避忌,坦然向前。
回忆的急行列车逐渐变缓,他看见了映照在车窗上的自己,手在微微发颤,嘴唇也不受控制地轻轻抖动,好像被自己的话烫伤。
这样的自己,一定很害怕,也一定很担忧吧。
他的未来不知道通向何方,乐时深吸一口气,车厢向他敞开,他走入属于自己的人生轨道。
乐时听见自己清晰地、坚决地,向自己,向世界说:
“或许最后的出道结果事与愿违,但我是我自己的,所有决定都属于我,我为我的决定负责到底,我绝不后悔。”
在寂静里,有人在他的身边轻轻鼓起了掌,那是对他露出温柔笑容的唐之阳,随后是身边的队友们,目光灼灼的导师,那掌声越来越响,麦克风递到了唐之阳手上,他对着巨大浪声般的鼓掌,笑着说:“我希望所有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光芒。无论是从舞台,还是从生活。希望看完我们的表演,离开场地的时候,大家会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
最后,袁弘杉绅士而优雅地躬腰,脱口而出的话颇具艺术色彩:“请大家聆听从深海里传来的回响吧。”
灯光渐暗,一层层一层,好像渐渐沉下的夕阳。
在宁谧的沉静里,曲面屏幕散发出一点两点银色的光亮,那光芒从屏幕的正中间慢慢出现,轻柔地晃动、摇曳。
袁弘杉深吸一口气,小提琴搭在肩侧的肩垫上时,他扬起了琴弓。好像无数次,他站在穹隆高大的音乐厅里,也是这样面对着满室寂静,可他已经忘记了那时自己的心情,似乎是因为太过平淡麻木,所以毫无印象。
琴弓的马鬃搭在琴弦上,第一个音符流溢而出。他的手背发紧,有一口气似乎含在胸口,闷得他有些恍惚的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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