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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病基本上都具有家族遗传性。

余秋忍不住想捏眉心,她赶紧又喊护士给刚生下来的小宝宝抽血化验一下。

她在心中暗自祈祷,这娃娃千万不要跟她妈一样是牛奶血啊。

要是从那细小的血管里头流淌出来的,也是乳白色的浓稠血液, 那她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到了2019年, 针对这么小的高脂血症患者, 专科医生同样一筹莫展。

余秋碰到过一个三个月大的孩子被确诊是家族性高甘油三酯血症,医院只能给予对症支持治疗。最后随访,尽管家人小心翼翼, 高价购买低脂婴儿奶粉喂养孩子,这个宝宝还是在6个月的时候死于并发症。

刚出生的新生儿血管实在太细了, 护士找了好一会儿才抽出血来。

余秋看着是管理头流淌着的鲜红的血液, 悬着的心先放下来。谢天谢地, 这孩子的情况, 起码没有他妈严重。

唉,她又怀念ICU了,真想把人放进ICU里头啊。

可惜卫生院哪儿来的重症监护室,内外科病房又是混杂在一起,丁大夫将余秋送到卫生院以后,自己也回家帮忙割稻子去了。

算来算去,好像论起临床经验来,还是她这个赤脚医生最丰富。

余秋只得捏着鼻子给她安排床位,然后顶着一身臭烘烘赶紧去洗澡。

妈呀,她都要忍不住在心中夸奖自己伟大了。她当时到底是怎么忍受的呀?

不过再想想牺牲了件白大褂,又废了支钢笔的王医生,余秋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幸运的。

果然,不幸的人需要不更加不幸的人来衬托出幸福。

余秋抓着肥皂准备去公共洗澡间,助产士喊住她:“上哪儿去呀?就在产房洗。”

余秋惊讶了,卫生院又不是县医院,产房哪儿来的浴室?她7月份在卫生院开刀的时候就知道。

护士按捺不住得意的心情:“刘主任特地批的,咱们产房跟手术室都有单独的洗澡间,整个卫生院独一份儿。”

余秋心里头直犯嘀咕,不知道刘主任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难不成他真积极响应廖主任的号召,要将赤脚医生打造成红星公社的招牌?

没道理呀。

虽然天底下都知道医院很赚钱,但是按照现在的情况,卫生院就算客源滚滚来,能赚的钱也委实有限,更何况那些随着病源增加而来的风险呢?

余秋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差了,卫生院的大夫算不上赤脚医生了,还是属于所谓的洋大夫行列。

她又想到自己突然间被刘主任硬生生的拉过来,心里头不由得泛起了嘀咕,总觉得这当中似乎有什么文章。

不想了,赶紧洗澡再说吧。

洗完澡吃个中午饭,趁着不忙好好歇一会儿。

现在妇产科就自己跟助产士还有外头的值班护士三个人,必须得抓紧分分秒秒养精蓄锐,否则到时候一忙起来真是脚后跟打屁股,恨不得三头六臂,崩溃得要抱头痛哭。

余秋匆匆忙忙洗完澡,拿干布巾擦了头发,就顶着鸡窝脑袋出去写病历。

她人刚出产房,就看到那个产妇秀云的丈夫守在外面。现在脱离了厕所接生时惊心动魄的环境,他疤痕斑驳的造成的冲击波就震得余秋心脏乱抖。

妈呀,也不知道当年这人究竟是怎样受的伤,实在太可怕了。

再想想那个产妇秀云柔美姣好的脸,摸着良心说,从颜值的角度上来讲,的确不太搭。

余秋赶紧扒拉一下头发,试图维护住医生的形象:“同志,你有什么事吗?”

秀云丈夫赶紧冲余秋点头:“大夫,我爱人现在怎么样啊?我刚才听说可以换血,抽我的血,用我的血来换。”

余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赶紧喊停:“换血是一个非常严肃的操作,不能随随便便就换。我们会根据情况来判断的,到时候自然会和你交代。”

还换血呢,这儿也要有条件给她换啊。

秀云的丈夫连连点头,再三强调只要需要他的血,他随时撸起胳膊就抽。

余秋赶紧应下,顺带着陪他一块儿回病房,看看大人孩子。

末了余秋出来,到护士在拿病历的时候,值班护士偷偷跟她咬耳朵:“这人倒是挺内秀的啊,一点儿也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粗鲁。”

余秋深以为然地点头,何止是不粗鲁啊,简直可以说得上是腼腆了。

她刚抓着病历简单地写完了一页纸,抬头看时间,准备去食堂打饭,病区门口就响起车轱辘声。

进办公室刚拿了搪瓷缸子的护士立刻松开手,朝余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得,今儿香火实在旺啊。”

她怎么没看出来,这两天是什么黄道吉日?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整个病区就没停歇过。

“赶紧的吧,都是一阵阵的,如同潮来潮去。”余秋也不拿饭缸子了,直接出来迎接病人,“怎么了这是?”

侯向群一看余秋立刻双眼放光:“别说了,赶紧的,给我查查看。”

余秋满头雾水,一边推着往产房走,一边追问:“你好歹跟我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啊?”

“淌血了,你看了就知道。”

侯向群他们大队没有专门的接生员,日常接生工作也由他这个赤脚大夫兼任。

现在的人说是男女之大防吧,但在生孩子看病这种事情上,他们又基本上毫不扭捏。

侯向群接生水平还算不错,他们大队的妇女几乎都不用转到公社卫生院来,直接在家里头就生了。

这个大肚子是侯向群本家的弟媳妇,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今天早上开始隐隐约约的觉得肚子有点儿疼,结果很快就破水了。

因为快要临盆了,所以尽管现在大忙,她夫家仍然照顾她,没有让她下田去。

余秋听着侯向群的描述,忍不住眼皮子直跳,心道这算是哪门子的照顾啊。马上都要生的人,下田干活去,真要生在田头吗?

侯向群被村里人喊过去看情况,他见着动静觉得不妙,当机立断直接拖着人上卫生院来了。

“好了,这个人我就交给你了。”侯向群理所当然的一推三二五,感觉自己可以坐下来喘气休息了。

余秋简直想对这家伙翻白眼。她没有将大肚子转移到病床上,而是直接固定住了推车,就在推床上开始给大肚子做检查。

一掀开盖在孕妇身上的被子,产房的助产士就忍不住吸了口气。比产后出血更可怕的,当然是产前出血。

娃娃还没生呢,大肚子的裤子上就全是血。

这应该不是普通的见红,见红是临产前少量荫道流血,甚至可以理解成是血丝。

侯向群堂弟媳妇这个出血量,实在不太妙啊。

助产士已经麻利的拿起木质听筒,贴在大肚子的肚皮上听胎心。

余秋给孕妇的下面消了毒,开始做检查。手摸上去她就感觉不对劲,宮颈口明显有积血块,还有血不停地往外头流。

“赶紧把血抽了,急查血常规和凝血功能,备皮,按照术前常规做好准备。”

余秋的手摸上孕妇肚子,她没有感觉到明显的宮缩间歇期,孕妇的子宮张力很大。

她在心中发出一声哀嚎,感觉很不妙啊,像是胎盘早剥。

在孩子出生之前,胎盘就是孩子的营养供应源,先把孩子的饭碗打碎了,那孩子在肚子里头还能好吗?

听胎心的助产士直起身子,朝余秋摇摇头:“胎心96次。”

这胎心掉的很厉害了,几乎可以断定孩子绝对宮内缺氧。

余秋的心一下子就悬到了嗓子眼,要命啊,怎么一来就是这么颗炸.弹?

侯向群这家伙,她今天真是一点儿也不想看到他。

余秋赶紧张罗着做术前准备,通知手术室过来接人。

她抓着病历找家属签字:“现在是宝宝的心跳不好,她的情况短时间内基本上没可能生下来,而且还在出血。我必须得尽快给她开刀,尽可能想办法保住大人跟孩子的命。但这个不是绝对的,有风险,有可能大人小孩都下不了手术台。”

大概是侯向群先前就跟他们说过了情况比较危险,家属虽然慌张,倒是没有说什么,相当痛快的在病历上按下了手印。

余秋自己扶着车子往楼下走,看到侯向群还愣在原地,她顿时柳眉倒竖:“你站着干什么呀?快点儿,我一个人怎么开刀?”

侯向群目瞪口呆,下意识地想要逃之夭夭:“我没开过剖腹产啊。”

要不是当着病人家属的面,余秋真想吼出声,那姐姐今天就把你给培养出来。

“快点儿,我需要有人给我当助手。”余秋恨得牙痒痒,一路小跑推着车往前。

手术室没想到今儿居然还要动刀子,留守值班的护士都有些不知所措。

麻醉医生照旧是没有的,短时间内可以提升一个医院的硬件水平,只要舍得花钱就行,但是想要将软实力迅速提升,那可真不是件简单的事。

现在全国都缺麻醉医生,何况一个小小的红星公社卫生院。

余秋二话不说,又开始拉壮丁,直接点了王医生的名字:“进来打麻醉吧。”

可怜王医生也要结结巴巴了:“我我我……我不会打那个。”

“那就上全麻。”余秋直截了当,“别磨叽了,赶紧的过来。”

再磨叽下去,孩子命都没了。

可怜王大夫心慌手抖,又被迫当了一回麻醉医师。天地良心啊,他连看打麻醉都没看过几次。

侯向群倒是挺有同行爱的,还在边上指导王医生应该如何操作。小侯大夫在县医院的时候主要跟外科,上的手术次数多了,他又是个有心人,自然就搞清楚了打麻醉的流程。

王医生见状,立刻开始推包袱:“这个麻醉还是你来打吧,我真不会。”

余秋又听了一次胎心,变了脸色:“都别磨叽,立刻打麻醉,肚子里头有两个宝宝。”

这话可真是石破天惊,侯向群都惊呆了,他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已经做好抢救新生儿准备的助产士也目瞪口呆,刚才实在太急了,她听到一个胎心之后,就没有想过敢再去找另外一个胎心,毕竟双胞胎属于小概率事件。

侯向群当机立断,直接推王大夫出去刷手。他打麻醉可以,但是他不要上台开剖腹产。

余秋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就没见过这么不思进取的人。想她刚上临床实习的时候,为了磨一个缝皮的机会,跟着老师伏低做小了多久。

现在姐姐带着你上剖腹产做一助,你们居然还敢推三阻四。

两位年轻医生像是感觉到了小秋大夫强烈的怨念,立刻识相地闭上嘴巴开始干活。

侯向群打麻醉的确有点儿天赋,针推下去不久,她的堂弟媳妇就迷迷糊糊了。

余秋不敢耽误功夫,赶紧消毒、切皮进腹,等到子宮一被打开,迅速取出胎儿之后,汹涌的鲜血跟着蓬勃而出。

她赶紧打了缩宮素,迅速剥离了胎盘,又破了另外一个羊膜囊,捞出第二个孩子。

巡回护士发出一声惊呼:“天呐,是龙凤胎。”

第一个是女宝宝,第二个居然是个小小子。

手术室里立刻沸腾起来,就连忙着给大宝吸氧的助产士都忍不住抬起头,惊喜不已:“还真是龙凤胎。我都多少年没见过了。”

余秋一边摩挲产妇子宮帮助收缩止血,一边笑道:“那可是好兆头啊,龙凤呈祥。再给我来支缩宮素,挂的水里头也推一支。”

王医生心惊胆战地站在手术台旁,他看到子宮上呼呼往外头冒的血就发慌。

天呐,女人生孩子原来是这么回事,她的身体里头怎么能有这么多血?

余秋说话的语气还算平稳,两只手却飞快地忙碌着。她催促王医生帮她拉紧线,不然缝针就没效果了。

王医生的手有点儿打哆嗦,他平常处理的手术都是小手术,这种呼呼冒血的实在有点儿吓人。

余秋看都不看他:“这不算什么,也就是出了1000毫升的血。”

王医生的手差点儿直接抖起来。1000毫升,人总共才有多少血呀?居然还叫不算什么。

余秋无奈:“在产后出血里头,她真的出的不算多了。你看我都没考虑给她自体血回输。上次那个子宮破裂的出的才叫真的多呢。”

王大夫这回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你别跟我说那子宮破裂的了。我那天晚上做了一宿的噩梦。”

余秋好笑:“你都没上台,有什么好怕的?来,帮我拉着这边,这边我得再加一个8字,不然后面还会出血。”

真正应该害怕的人是姐姐我呀,要是有什么不好,人家第一个找姐姐我算账。

不过,这对小龙凤胎长得还真是可爱。

冒这个险,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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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私密话(捉虫)

因为要加固缝合子宫止血, 一台剖腹产花了余秋整整70分钟时间。

到后面, 侯向群都忍不住催促她动作快点儿, 麻药要过效了。再给弟媳妇推药的话,半路出家的小侯大夫心里发慌。

余秋一个大白眼翻过去, 结束了加固子宮的最后一针,然后开始检查腹腔关腹。

这个过程倒是迅速的很。侯向群没有加药,余秋也顺利指挥着王医生缝好了外头的皮。

如此这般折腾, 饥肠辘辘的众人下手术台的时候,食堂的洗锅水都没得喝了。

余秋想到自己错过的红烧土猪肉, 顿时恨不得将侯向群的脑袋拧下来, 做个红烧狮子头。

大师傅一贯心疼这帮动不动就误了三餐的医生护士,看他们可怜巴巴的样子,他立刻起锅做起了玉米糁饭。

红星公社人所说的糁饭,是指锅里烧开水, 放下玉米面, 拿双长筷子不停地顺时针或者逆时针搅动, 据说要搅上360回,玉米面熟了就好了。

锅里的开水是现成的,玉米面下锅没多久, 糁饭就捞了上来。大师傅又开始了炝浆水。

红星公社人所说的浆水是指发酵过的酸水。常吃常有,一般人家都备着。开水焯过蔬菜之后, 加入浆水再沾点儿油星, 捞上来就是糁饭的黄金搭档。

余秋早饭没怎么吃, 从进医院门开始就忙得脚不沾地, 早就饿坏了。

她根本等不及浆水,直接舀了一勺子糁饭塞进自己的嘴巴里,先混个肚子饱再说。

玉米面她是吃过的,胡奶奶用来贴饼子,摸着良心说,真不算上好吃,口感粗糙,味道有点儿发苦。

可这回不知道究竟是饿狠了还是大师傅有独门手艺,玉米面糊糊送进嘴巴里后,她居然感觉真是惊为天人。

一股浓郁的香甜上达头顶下抵脾胃,好吃到余秋吃了一口又忙不迭地舀了第二口。

大师傅看她一口接一口,大有不等菜直接吃干饭的意思,急得直嚷嚷:“等等,我给你们放点儿油渣子。”

可今年绝对奢侈品油渣都没办法拽住余秋的脚,她不敢在食堂多呆,生怕了侯向群的堂弟媳妇回了病房之后出血量会增加。

余秋还没吃饱,她干脆端着大海碗就回病房。

侯向群拿着勺子在边上准备分一杯羹,结果一勺下去直接扑了个空,气得刚刚充当了麻醉医生的小侯大夫直跺脚:“你好歹给我留一口啊。哪有这么吃独食的。”

余秋只留给他个后脑勺,压根不搭理。

还是大师傅在边上宽慰:“行了还有呢,别急吼吼的。”

余秋兴匆匆地跑上楼,招呼助产士一块儿吃玉米面糊糊。实在是太香了,她下乡也有好几个月了,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糁饭。

助产士倒是没有她反应这么激烈,她舀了小半搪瓷缸子喝了之后,只简单地夸奖了一句:“还不错。”

这种赞美实在太过于矜持,余秋都又要为玉米面糊糊抱屈了:“明明很香啊,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糊糊。”

助产士哈哈大笑,调侃的一句:“也就是下乡,你们才可能吃到这样的玉米面糊糊。新米跟陈粮能比吗?”

现在的玉米收上来之后,都是放在生产队的仓库里头摆上一年,等下年玉米进仓后才把前一年的粮食上交给国家。

同样的道理,这批已经放了一年的玉米还会在公社、国家粮库、面粉厂再摆上一年又一年。

如此这般,等到进了城里人的嘴巴,距离它们被收割上来已经足足好几年的时间。这样的玉米面,吃起来不苦才怪呢。

况且工厂在磨玉米粉的时候,还会提取里头的胚芽,听说要用来做油,面粉最后的一点儿油水也被吸走了,送到嘴巴里能香吗?

“也就是每年这个时候,新玉米收上来,我们自己磨成粉子,才这么好吃。”助产士笑呵呵的,“怎么样?乡下也有乡下的好吧。”

余秋点点头,反应过来了。

胡奶奶虽然有重孙女儿秀秀,半大队,还是按照五保户的标准对待她。所以胡奶奶吃的基本上是返销粮,不知道在仓库里头到底摆了多久了,玉米面自然也不香。

小秋大夫感觉自己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不由得感慨现在的粮食主要作用大概是为了储备吧。

她端着大海碗跟助产士回产房,两人坐在小办公室里头慢慢吃午饭。

这样就是突然间有大肚子来,他们也能随时放下勺子,出去应对。

余秋干掉了大半碗玉米面糊糊的时候,隔着一堵墙,突然间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我晓得你心里头有人,我不怪你。”

听嗓音,应该是那个在厕所里生孩子的产妇秀云的丈夫。

妈呀,这个话题实在太劲爆了,有人出轨了!

余秋差点没被自己嘴巴里的玉米面糊糊呛到,她转过脸,朝着助产士眨巴眼睛。

因为秀云的情况比较严重,为了方便随时处理,先前余秋特地将她安排到产房隔壁的病房。

可没想到,公社卫生院的隔音条件居然如此之差。隔壁这两口子明明没有高门大嗓的说话,他们这边竟然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真没想听人家的隐私。

助产士也是一脸尴尬,要是其他同事在边上也就算了,小秋还是个小娃娃呢,怎么能听这种夫妻间的私密话?

她只能摸摸鼻子扭过头去,翻看分娩登记本,待看到秀云的分娩信息时,她忍不住轻轻地吸了口气。

哎哟喂,这个尴尬了,别看那男人不起眼,居然是粮管所的干部。

余秋也有印象,其他科的病人未必要关注这些,但产科肯定要将夫妻双方的身份职业都问清楚。

听这丈夫的口气,该不会是在兴师问罪,怀疑自己是不是喜当爹吧?

余秋立刻紧张起来,经历了那对又是捅刀子又是喝农药的夫妻之后,她真是怕了狗血八卦家事。

要命啊,他们要是来那么一出的话,以卫生院现有的条件,那基本上就是等死的命,而且也不用等多久,很快就会嗝屁。

更让余秋害怕的话还在后头呢,隔壁房间的男人又开了口,语气说不出的落寞:“我晓得我跟他不能比,他是战斗英雄,是先进,是被首长点名表扬过的,当然不一样。我就是个大头兵,不过叫硫酸烧了半张脸,所以勉强算是立了功而已。”

余秋真是要跳起来了,怎么又是个兵?难不成这是个转业的退伍军人?

要命啊,眼下的一切简直就是县医院事件的翻版。

她急得不行,又不知道该如何阻止事态恶化发展。

助产士在边上也惶惶然

她倒是没有经历像余秋看到的那种恶□□件,她就害怕这两口子会在医院里头闹腾起来。

这会儿医院人手不足,他们要是又打又杀的,到时候按不住,可不得捅娄子?

两人都竖起了耳朵,小心翼翼地听隔壁动静,万一有什么不好,他们还可以将事态摁在发展的萌芽状态。

退伍军人的心情似乎十分低落,他正在夸奖自己的那位情敌:“我不像他那样勇敢,当通讯兵的时候碰上电线断了就拿手攥住断线的一端,牙齿咬住,让军区领导的指示通过他的身体传到部队。你就是那个时候爱上他的吧。”

退伍军人的声音低沉而悲怆,余秋却没有心思沉湎在他的爱情悲剧中,她就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让电流通过自己的身体传达领导的指示?

妈呀,这是在说黑色讽刺幽默剧吗?这怎么可能?人体是导体,直接就被电糊了,还传递个屁消息。这种情况下还能事后被评为战斗英雄,然后作为先进典型人物在全军区宣讲?

余秋只能庆幸,这个军区没有被派去打仗。否则就凭军区领导这脑袋瓜子,也就是赌枪眼的命。

病房里头的夫妻似乎却没有觉察到任何不妥的地方,当丈夫的人还在述说着自己的悲凉:“他是高大英俊的战斗英雄,我不过是个可怜的丑八怪。如果不是政委一直给你做思想工作的话,你也不会点头答应嫁给我吧。你是学主席思想的积极分子,又是革委会的干部,本来应该前程远大的。”

余秋跟助产士对视了一眼,不知道到底应该更加同情谁一些。

疑似戴了绿帽子的丈夫固然可怜,服从组织安排的妻子也未必不悲凉啊。

都说人看脸肤浅,脸丑不是丑,魂丑才是丑。可说实在的,一见钟情看的就是脸。不说爱如珍宝吧,最起码不能讨厌对方的脸。

否则一看到这个人,生理上就产生厌恶反感的情绪,还怎么可能爱上对方。

这位女干部自身条件也不差,完全可以好好挑一挑自己的伴侣,结果被这么硬生生地拉郎配了,心里头不起疙瘩才怪呢。

所谓的政委说服,表面上看着民主,可实际上不服从组织安排的话,等待着女干部的究竟是什么命运,大家心知肚明。

门外响起护士的喊声:“小秋,你去一趟楼下,王医生找你请求会诊。”

余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今儿到底中了什么邪?卫生院的生意什么时候好成这样了?真是吃顿饭都不安生。

助产士也咬牙:“又要有人生了吗?真是要命。”

“不管了,我过去再说。”

这会儿就是想打电话问清楚也没用,估计医生护士都忙着顾不上接。

余秋匆匆忙忙又往嘴里头塞了一口玉米糊糊,抓起个产包,连走带跑地出了产房门。

门一开,她就撞上那位秀云的丈夫。

看到对方疤痕交错的脸,余秋赶紧侧过头,匆匆点了点下巴,算是打过了招呼,就往外头走。

艾斯美拉达不爱卡西莫多是正常的,人类本身就是肤浅的生物。

如自己这般在疤痕方面算是见多识广的人,看到这位退伍军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忍不住挪开眼睛,何况那位年轻娇美要跟他朝夕相对的妻子呢。

这回产妇丈夫没有拉着医生说话,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也只冲余秋点点头。

余秋行到护士站的时候,拉着值班护士小声交代,一定要密切关注秀云跟她的丈夫,万一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赶紧喊人。

护士奇怪:“怎么啦?他丈夫身体也不好?”

余秋又不好细说,只能苦笑着摆摆手,自己先下去看病人了。

走到妇产科病区门口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回过头看这个男人。

瞧见男人高大却微微弓着腰的身形,余秋突然间对他充满了同情。

人类的感情是最不可琢磨的,强扭的瓜不甜。

也许这位退伍军人当初眼界不是那么的高,非要相中了娇美秀气的女干部当妻子,还让政委去做对方的思想工作,也许他还有机会收获一份平凡简单的感情。

他在挑妻子的时候,妻子也在挑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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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你害相思

余秋抱着产包冲到急诊诊疗室时, 一见躺在床上的病人, 立刻掉头就走。

呵,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 公鸡生蛋,男男生子,这年头男病人也找妇产科会诊了。

王医生满头大汗地抬起头, 赶紧喊住余秋:“快,你过来帮个忙。”

他手一挪开, 余秋才注意到, 躺在床上的老爷子正在往外吐血。

也是诊疗室里头的机会实在太过于复杂,刚才余秋居然没有留心到那浓郁的血腥味。

王大夫焦头烂额。

这老爷子有胃溃疡病史,今天中午多喝了两杯酒,没多久就开始吐血, 血越吐越多。

家里人把他送到卫生院来之后, 王医生连油渣都没来得及吃, 就跑过来想办法止血。

卫生院的止血药有限,他采取的是三腔二囊管压迫止血。

治疗思路很清晰,策略没问题, 尴尬的是管子怎么也下不去。只要一碰到病人的喉咙,老爷子就恶心的不行, 本能地往外头吐。

王医生实在没办法了, 只得向余秋求救。

余秋默默地看了一眼王医生, 暗地里磨牙, 认命地接过了三腔二囊管。

她的内心在咆哮,凭什么这活儿也找妇产科大夫干?

小王医生委屈兮兮,居然有狗胆嘟囔着:“我还跟你上台开剖腹产去了呢。”

大家都是革命战友,怎么能随便分彼此呢?

余秋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狠狠的一记眼刀直接飞过去,吓得王大夫再也不敢吱声。

谢天谢地,老爷子虽然吐血,但神智尚还清醒,能够配合她的行动。

余秋招呼老爷子喝了口冰冻过的冷盐水帮助止血,然后让原本平躺在床上的人侧过身子,保持左侧卧位。

王大夫有些惊讶,干嘛要侧着身子呀?书上说的和他在学校里头学的,都是让病人平躺在床上。

余秋没看他,不仅是现在的教科书,就是在2019年的医师技能考核当中,三腔二囊管放置也是让病人采取平卧位。

但他们实际临床工作当中发现,左侧卧位插管其实更加实用。

人的胃不是直筒筒的圆柱体,有袋状弯曲,分胃大弯与胃小弯。

当病人发生胃底大量出血的时候,采取左侧卧位,可以在重力作用下,让出血集聚在胃大弯处,这样可以减少呕血。

况且病人左侧卧位,即使在插管的过程当中还有呕血,血液也可以在重力作用下顺着左侧嘴角流淌出,避免误吸进入气管。

其实这个道理很好理解,几乎所有的急救当中都会强调让病人的脑袋侧向一边,防止口腔分泌物以及呕吐物误吸。

只是所有规则的制定总存在滞后性,常常是临床上已经发现很久的方法,要过很长时间,才会在教科书以及相关指南上进行修正。

余秋有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因为她有机会改写这段进程。医学上任何小小的进步都可能挽救无数人的生命。

比方说她应用鞘内注射甲氨蝶呤化疗绒癌脑转移的病人,在她离开县医院的时候,省工人医院就对另一位差不多情况的病人采取了相同的治疗方案。

只要连续几例病人都有好转趋势,后面这个方案就会被更多的专业人士接受,从而慢慢变成绒癌脑转移的首选治疗方法。

管子刚下去没多久,老爷子就又觉得恶心,忍不住想要呕吐。

余秋赶紧停止插管,招呼他张口轻轻呼吸,等到症状缓解之后,她才再度操作,一鼓作气插好了管子。

王大夫真是忍不住要给余秋鼓掌,瞧这干净利落的,他就该一开始就把人叫下来。

余秋朝他瞪眼:“我的饭还没吃完呢。”

王医生委屈:“大师傅刚炸好了油渣,我都没来得及吃。”

他话音刚落,就不见了余秋的身影。小秋大夫已经奔向食堂。

三分钟后,余秋兴冲冲地捧着一碗白糖拌油渣欢快地往楼上跑。

哎呀妈呀,要死了,高油高脂高糖而且还是油炸食品容易致癌,如此不健康不营养,简直令人发指。

哎呀妈呀,太美了,又脆又酥,又香又甜,简直恨不得能将舌头一并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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