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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收拾山河(一)
马车从西南方密密匝匝地压了过来, 黑暗被朝阳撕成了两半,一半是天, 泛着冷光, 一半是大地。太阳的光和黑色交织交缠, 如墨汁进了冬天的水池里,冰凉的水, 冰凉的阳光,慢慢地黑暗被吞食了, 天彻底大亮了。
长安城的黑色大门板着脸,护城河上放下来了一座桥, 重重地砸下来, 扬起一层尘土,马车进了城门,一路行驶进未央宫。
刘彻刚刚回来, 还没能进宫, 春陀就迎了上来, 在他身边耳语,说是出了一点小事。刘彻马上放下脸来, 回头对身边人说道:“马车上的人好好安顿……等会儿,司马相如这两天干啥呢?让他俩认识认识。”
春陀说:“皇上前两日不是让他准备着帮唐蒙征讨夜郎、僰中吗?应该已经准备动身了。”
“我都忘了,”刘彻一拍脑袋, 说道,“那就算了,别找他了, 先把他隔朕宫里待两日,这可是朕好不容易求来的,刘备三顾茅庐,朕也差不多了。”
春陀往后看了一眼,问道:“人呢?”
“在后头,”刘彻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说道,“受了重伤,高烧呢,醒不过来。”
春陀心里一惊,问道:“那这一路……”
高头大马,连夜奔忙,一夜间不知道换了几匹马,白天便到了长安,这活人都难受,要死的人怎么受得了?
刘彻正值壮年,否则也不可能熬得下去,此时说道:“算什么?他不是天下第一吗?”
春陀赶紧去后头,仔细那些搬人的下人,说道:“轻点!”
刘彻自己往未央宫走去了,一迈进去,看见田蚡、窦婴、韩安国、张欧等人,已经跪了一地。
刘彻看着乐了,坐下了,问道:“怎么着?朕这几日不在,把你们想成这样?”
“丞相,”刘彻看他们几个都不说话,便挑中了田蚡,说道,“昨天不是成亲吗?朕还想如果能抽出空来,去看上一眼,讨讨喜气,谁知道上林苑自从改建,更好玩了,朕猎了几头野猪,时候就晚了,和爱妃就在那住下了。回头肉给你们分一分。怎么着?还跟朕使脸色?到底怎么了!”
田蚡当即叩头,说道:“皇上,替老臣做主啊!”
刘彻倒了杯茶,给自己灌下去了,眨了眨眼压下去困意,然后问道:“怎么了啊?”
田蚡便跪着啼哭起来,边哭边说。
田蚡说道:“昨天卑臣大婚,灌夫大闹臣的婚宴。就只是因为他给卑臣敬酒的时候,臣因为和程不识将军说了两句耳语,没有看见他敬酒,他就大发雷霆,满口污言秽语,卑臣可以不在意,可是他还骂了程不识将军,说程将军是一钱不值!程不识和李广将军是东西两宫的卫尉,护佑着皇帝、皇后和太皇太后的安危,他诋毁程不识将军,那岂不是就在诋毁了太皇太后、皇帝、皇后?”
皇上笑了,说道:“就这点事儿?”
田蚡一抬眼,说道:“皇帝,这不是大事吗?”
“他得罪了丞相,就惩治他得了,”刘彻道,“这个灌夫,喝了酒总是惹事,惹人厌烦,好好教训他一下,让他这辈子不敢再碰酒,罢了,散了散了。”
“皇上认为,这不是大事,那臣就还有一件大事要说,”田蚡道,“皇上,臣看灌夫平素横行无忌,一定是有所凭仗,便命人去查,灌夫的家族在乡下作恶多端,是当地的一霸,百姓们有苦难言,不堪其扰,得知有人要惩治灌夫,拦住马车哭诉他家族的暴行。”
“这才算是件事,”刘彻又喝了一口茶水,“那就有罪赎罪,张欧?你去核实一下,到底都是谁,犯了什么样的错,桩桩件件,给朕呈上来。”
窦婴说道:“皇上,灌夫已经多年没有归家了,他和家里早已经没有联系……”
“什么话?”刘彻打断他,说道,“难道因为几年没回过家,家里人犯了错,就不管了?我就不相信,灌夫自己心里不知道家里那些破事。”
窦婴在心里长叹了口气。刘彻又问道:“张欧,我差点又忘了,上次让你查的那个事怎么样了?”
张欧赶紧上前一步,说道:“臣已经查明,正在写奏章。”
“繁文缛节,”刘彻说道,“朕不就坐在这儿?你当面说得了。”
张欧说道:“帮前皇后阿娇行巫蛊之术的,是茅山下来的一个女巫,名叫楚服。”
“人呢?”刘彻喝干净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还没抓住,”张欧说,“这人行踪恢恑憰怪,卑臣本来已经找到了她藏身的地方,但是一敞开门,人就消失了,大家都吓坏了。”
刘彻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张欧便看出他的不满,腰身弯得更低了,说道:“皇上,千真万确,卑臣找到了她数次,数次被她脱身,臣实在是无能!”
“你确实无能,”刘彻震了震袖子,在塌上坐得更稳了一些,说道,“多叫几个人去帮你罢,卫青呢?”
韩安国道:“他这两天闲着呢。”
“让他去罢,”刘彻喝了口茶,把眼睛又往开瞪了瞪,连灌进去两杯浓茶,感觉清醒了些,说道,“抓了人,不用让她见我,拖到长门宫去,在宫门口腰斩了。”
说罢,又问了一句:“皇后在长门宫住得还习惯?”
韩安国都想笑了,笑他这句话很好笑。冷宫里还能住得习惯?陈阿娇怎么说也是一出生就是大汉的公主,不说千恩万宠,也是福堆里长大的,不然怎么养出来的跋扈的性子的?
韩安国说道:“想必是住得还不错,没听说有什么不满的。”
刘彻点了点头,说道:“唉,还有什么事是朕忘了的?一并来说罢。”
田蚡说:“皇上,天下太平!”
刘彻笑了,便站起身来,打算走了,大臣们跪在两边,他掠过他们走了过去,路过魏其候的时候,忽然顿了一下,魏其候始终挺直着腰板,跪坐着。
刘彻又折回来,看着他说道:“魏其候,你最近身体可好?”
魏其候说:“……很好,皇上何出此言?”
“无事,”刘彻双手一揣,说道,“无事。就问问,好就好,朕见了一个故人,向朕问起你来,朕才想起来,这也有好些日子没见过你了。”
魏其候抬头,问道:“哪位故人?”
刘彻却大笑着摇了摇手,挥着袖子走了。
田蚡随即也跟着站了起来,大喊道:“恭送皇上!”
说罢,低头瞥了一眼魏其候,一甩袖子,也走了。
魏其候跪坐在地上,久久未语,张欧等了他片刻,走上前来,低声说道:“魏其候,是低头的时候到了,人不能与天争。”
窦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他想保灌夫,田蚡想让灌夫死,现在田蚡是天,他不是,所以他不能争。
窦婴懂了,笑了,说道:“张大人,我不成为难天,天为何一味地为难我呢?”
张欧叹了口气,说道:“天要做什么,还要理由吗?”
窦婴怅然失笑,站起身来,也冲他挥了挥手,没告退便走了。
张欧看着他的背影,才发觉魏其候的腰也弯下去了,背也驼了,两鬓的头发都绒白,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已经老成了这个样子。张欧也见过窦婴意气风发的样子,那时候景帝还在世,他刚刚当廷尉,掌管天下刑狱,中两千石。他本来为官多年,一直不温不火,最多也只是做个太子侍臣。那时候才刚刚感觉要熬出头来。有一日他从台阁出来,在皇宫外门遇上魏其候的车马,四匹同色宝马的马车,停在宫门口,魏其候从上头走下来,穿着黑色袍服,肩头上挂了些雪片,他正了正衣冠,快步入了宫门。那时候窦婴正是太子太傅,太皇太后恩宠他,皇上信赖他,盛极一时。张欧平素不羡慕别人,可那一刻也感到了云泥之别。
窦婴本来也什么都有,可这世上所有东西,尤其是恩宠和权利都是最握不住的东西,就算你是魏其候,又能怎么样?他一个郎官、一个卑微的田蚡,攀上了皇后的高枝,不也是说压你一头,就压你一头吗?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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