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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石关比西京更冷, 冷得人牙齿颤抖,骑在马上连缰绳都抓不住,手指头跟冰块似的, 全都冻住了。
贺珏轻装简行, 带着京畿卫主将高山鹰并禁军三千人, 一路急行赶往边关, 片刻也等不得。原本林持也是要去的, 但贺珏让他守在京中, 并听从内阁调遣,羽林卫乃天子近卫, 是皇宫最后一道防线。
林持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稍微一提便想到了关窍,遂没有执意前往。
“陛下,前面就是玉石关了。”高山鹰派一队斥候兵先行一步, 沿途会打探消息, 毕竟只带了三千人,越靠近边关便越提心吊胆。
三千人, 怎么护得住陛下?高山鹰满脑子都是不可能,生怕哪个地方做得不谨慎,便招来致命的危险,那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自己的性命丢了是小, 若让陛下身处险境, 那影响的绝不是皇室, 也不只是西京世家,恐怕整个南唐都要变天。他心里不大明白贺珏为何要做这样的决定, 即便要御驾亲征,也应带上足够的人马, 哪怕将江南的驻军调过来呢?就算耽搁许多日,也比这般急匆匆赶来要安全得多。
可是他心里的疑问也就仅仅是疑问罢了,他是个粗人,只会练武对敌,脑子没有文人那般灵光,更没有陛下的雄韬武略,便只做好分内之事,跟着陛下的决定而行。是生是死,是成是败,他把身家性命连同京畿卫三千儿郎都交给陛下。
贺珏一行三日前在庆阳府修整过,如果有意探听,那么御驾已至的消息,玉石关很快就会知晓。
这处小镇已是庆阳府的边缘,再往北走,便只剩荒凉的戈壁荒原,一直要到玉石关才会有人烟。自上次修整,马带着人连跑了三天,每日夜里只歇不到三个时辰,现下人马都十分疲惫,贺珏下令临时歇息一个时辰。
“还有多久?”贺珏问高山鹰。他没让惊扰镇里的百姓,只沿着官道远远路过,让人去充实了一些干粮和水,顺便喂了喂马匹。
高山鹰看了眼天色,“约莫还有一两百里,若是快马奔袭,夜里也不停歇,明日午前便可到玉石关。”
这是用最快的速度,以最短的时间。
贺珏思忖道:“今日再往前走五十里,寻到合适处扎营,全军戒备,夜里调换两倍于前两日的岗哨巡逻,不许有人落单。待明日白天接近玉石关,先不要冒然去叫门,等看清情况再说。”
“是。”高山鹰应了。
当天入了夜,贺珏就让停下,篝火一堆一堆地生起来。高山鹰准备给贺珏搭帐篷,贺珏说不用,帐篷这种东西并非个个将士都有份,他也不是没吃过苦的人,旁人能裹着棉衣围着火堆过夜,他又凭什么不能?
更何况,如今已到边关境地,夜里遇到紧急情况,帐篷只会碍事。
一夜无事,天边的日光缓缓透出亮来,地上的杂草也凝结了露珠,贺珏从熄灭的篝火旁醒来,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站起身,看向远处薄雾笼罩的山林,缓缓升起的日光竟让人觉得气象一新,好像从后脑勺冒出一股暖流,那股暖流如同被强烈的太阳沐浴着,浑身也跟着暖洋洋的。
这是他的江山,是南唐的国土,如果不念及玉石关如今的处境,眼前这副风景,用江山如画来形容也不为过。
天地如此广阔,人又是如此渺小。
贺珏在心底感慨,就在这时,一队黑甲骑兵从远处的山林中呼啸一般冲了出来。
“戒备!”高山鹰嘶声大喊。
京畿卫训练有素,立时提刀跨马,呈保护之势将贺珏团团围在了人群之中。
“准备战斗!”高山鹰领头,双腿一夹马肚子,马儿嘶鸣,加速向前冲,紧随他后面的,亦是一队数百人的精兵。
贺珏这时也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之上,能看到更远处。
两股兵马冲击撞在了一起,刀兵相见之际,对面为首者高声喊道:“我乃玉石关副将裴戎,尔等可是护卫御驾的京畿卫?”
高山鹰听到这话,当即一挥手,下令停了行动,但仍然持刀戒备着,“我是京畿卫高山鹰!”
“末将前来接驾,陛下可在?”裴戎行了一个抱拳礼。
高山鹰亦回礼,没说贺珏在没在,只道:“可有身份凭证?”
裴戎当即递出了将令腰牌,高山鹰仔细检查后还给了对方,“请裴将军随我来。”
裴戎被高山鹰领着,独自骑马离开队伍,来到了护卫贺珏的阵前。高山鹰叫停,翻身下马,裴戎亦下马,两人徒步穿过层层包围的京畿卫。
在贺珏面前一丈远,裴戎扑通一声,跪地行礼,“臣拜见陛下!”
他行了个叩首大礼,再抬起头来,脸上竟有两行泪水。
贺珏惊道:“玉石关难道又丢了?”
裴戎摇了摇头,“不是,臣只是数年未曾见到陛下,一时有些激动罢了。”
贺珏连忙叫起,高山鹰也去扶,裴戎拭去眼角的泪,感慨道:“陛下,边关儿郎背井离乡许多年,甚至有些人再回家时,已是一副枯骨。臣,上次见到陛下,还是三年前随马将军回京述职,那会儿只远远瞧着陛下……“
说到这,裴戎笑了笑,露出两排憨厚的大白牙,“陛下似乎从未变过,也不知如今西京是何模样,臣那儿子还否记得臣的样子。”
贺珏听到这些话,心里感到一阵沉痛,“朕代南唐百姓,谢诸位边关将士。”
裴戎连忙道:“这是臣等分内之事。”
贺珏下了马,走近裴戎,离得近些才瞧见这位年轻将军的皮肤被风沙吹得粗糙,有些地方还皲裂起皮。
他感慨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只触及到厚重的铠甲,忽然又想起这人的身份来,“马先守是你什么人,舅父么?”
裴戎点头,“是,是臣的舅父,陛下竟还记得?”
“马将军为国捐躯,朕与南唐百姓皆会铭记于心。”贺珏道,“如今玉石关主将乃何人?情况如何?”
“是臣兄长,裴行歌。”裴戎答道,“自去年腊月狼烟骑战败,便再也没有来骚扰过,如今关内尚算安定,但陛下也知道,齐帅失踪已有一个多月,如今影卫大人失去联系亦半月有余。”
“半月有余?”贺珏算了算时间,“是上次奏报说寻到齐乐之线索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是的。”裴戎点头,说起那日的情形,“影卫大人得了线索,只带了几个暗侍卫出去,士兵则一个都没有带,臣等曾苦心劝过,但影卫大人不听,兄长甚至误会影卫大人冥顽不灵一意孤行。”
“他素来是这样一意孤行的。”贺珏神色不明,说不清什么情绪。
裴戎顿了顿,又继续道:“后来影卫大人身边有个姓林的暗侍卫,私底下告知兄长与我,说是此去风险极大,很有可能回不来。玄衣司上下皆可为影卫大人驱使,为陛下刀山火海豁出性命亦在所不惜,但玉石关将士却不能,须得留着性命抵御外敌。臣等这才明白影卫大人的用心,他是担心狼烟骑趁虚而入,若敌人设计调虎离山的陷阱,那么辛苦打回来的玉石关恐怕又要丢了。”
“所以他孤身涉险?”贺珏语气突然有点冷。
裴戎辨不清贺珏的心思,一时噤声。
贺珏叹了口气,心知靳久夜便是这样的人,他惯于将自己逼入绝境,又从绝境中浴血杀出。他总是默默承担,却从不会表达,他的沉默往往犹如千万斤之重。
“罢了,先去玉石关。”贺珏与迎接的裴戎汇合之后,原本对关内的担忧也消减了许多,遂下令众人全速前进,直奔玉石关。
玉石关守将裴行歌率一干将领在城门外列队迎接,其中也有跟随靳久夜过来的两名武将,见到贺珏亲临更是涕泗横流,差点儿趴地上抱着贺珏的大腿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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