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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跃动,橘红的光把逼仄的石洞填满, 也把男人深邃黢黑的瞳仁填满, 白玉默默看着,眼眶不争气地一酸, 忙垂眸坐起,把那外焦里嫩的红薯接过,埋头开啃。
陈丑奴径自在她边上坐下,低着头, 静静看她把一个红薯啃完, 而后道:“村里人说, 我曾经有过一个很美的媳妇。”
白玉一震, 抬眼看他, 带着不安和错愕。
陈丑奴眼神不移:“可后来,她不见了。”
白玉抿唇, 口中的红薯瞬间味同嚼蜡,心虚地撤开目光。
忘忧水仅能抹去陈丑奴的记忆,而无法彻底抹去她在东屏村存在过的事实,白玉心潮起伏, 不知该如何接话。
陈丑奴道:“他们说,她叫‘白玉’, ‘清清白白’的‘白’,‘冰清玉洁’的‘玉’,你知道这个名字吗?”
白玉神思震动,心底回响着“清清白白”、“冰清玉洁”两词, 沉默片刻,哑然挑唇:“不知道。”
而后抬起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笑笑:“我叫许攸同,屠戮剑宗的第一大魔头——许攸同。”
陈丑奴眸色一黯,定定看着面前这样带泪的笑脸,长睫一垂,遮去了眸中光华。
白玉趁势转开脸,深深呼吸,继而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那人既然不告而别,想来也不值得留恋,陈大哥珍惜眼前人即可,不必为那一段耿耿于怀。”
陈丑奴眉间深蹙,正要深究“眼前人”三字,白玉又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吧。”
陈丑奴面色一沉。
洞外有瑟瑟晨风吹来,间杂啁啾鸟鸣,白玉低头把最后一口红薯吃净,拍拍手,起身走到洞外去。
丛丛古树遮天蔽日,林里漏下的清光丝丝缕缕,有如蛛网一般,使四下更显幽僻。这里应该是剑宗外山的密林,白玉心里琢磨着,转头看回洞内,一愣。
陈丑奴抱膝蹲在地上,脑袋深深地埋在膝盖间,那样高大的一个人,此刻竟蜷缩得像个受伤的小刺猬。
白玉的心口蓦然一阵针扎似的痛,可是又想不明白这痛究竟从何而来。
必必剥剥的爆裂声还响在洞内,陈丑奴默然蹲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起身后,跟洞外的白玉四目交接。
两人之间隔着一团热烈而寂寞的火。
白玉逞强一笑,开口时,声音微抖:“陈大哥,谢谢你救我。”
陈丑奴不动,反应过来后,下颌绷紧:“你……要走?”
白玉点头,眼里有氤氲水光:“我还是想去看看我三哥,你……也回家去吧。”
风卷入洞,把火边的灰烬吹得高高扬起,陈丑奴站在冷风里,烈火边,突然间觉得,自己整个人也成了一大片被烧干的、吹碎的灰烬。
白玉笑笑:“告辞。”
陈丑奴心一揪,探臂去抓,触手所及,仅余残灰冷烬。
***
白玉离开石洞,靠着寥寥无几的方向感,穿梭在荫翳蔽日的树林里。
胸口里的一颗心尚在突突乱跳,白玉想着石洞里的陈丑奴,心绪始终无法平静。
真是千想万想,也不会想到两人会有这样的重逢。
东屏村是什么地方,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一白一黑的两个世界,白玉难以想象他是怎样穿破那一层层的坚壁,来到自己面前的。
何素兰难道不会拦他么?
李兰泽难道没有跟他解释过公然跟六门对抗,会面临怎样的下场么?
……
白玉思绪纷纷,又想到眼下音讯杳无的李兰泽,一时更是心烦气躁。
如今她身上背负之血债可不单单是一个剑宗,还有那个倒霉催的匡义盟,李兰泽如果还在江寻云等人面前执意相护,纵有藏剑山庄大公子的身份荫庇,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三溪小苑在剑宗西面,白玉分辨着日照的方向,疾步往东边赶,不知多久,穿出茂林。
一声扑棱棱的冷响迸入耳畔,侧目看去,草丛深处,一只小鸟冲天而起。
白玉十分机敏,当下敛神收步,眼底冷光闪烁。
风声飒飒,卷下一片片色彩斑驳的树叶,白玉默然不动,片刻后,开口道:“唐门主,我腿都要站酸了,你们还没瞄准吗?”
蓊蓊草丛被风掀开,一支支细小箭镞掩映于层层苍翠深处,寒芒流转。
白玉面容冷肃,抬眸直视灌木丛后的一棵葳蕤古树。少顷后,两道身形缓缓从前方的树后走来,除开唐门门主唐敬择之外,赫然还有一袭黑袍、眉目冷峻的江寻云。
白玉一见此人,就想起自己先前遭的那一掌,当下蹙眉。
“那个男人呢?”江寻云开门见山,眼底掖着一抹捉摸不透的幽冷之意。
白玉呛声:“什么男人?”
江寻云并不恼:“不要明知故问。”
白玉道:“你也不要胡搅蛮缠。”
江寻云眉间一锁。
白玉道:“我已经说过了,匡义盟被抓,跟我没有半点关系。至于我跟剑宗的过节,乃是私人恩怨,劳驾不到江大盟主您亲自过问,您要真有这份闲心,还不如去好好琢磨一下,乐迩为何要利用我俘虏匡义盟。”
先前七慌八乱的,白玉无瑕细理这一桩事,可她毕竟跟随乐迩六年,对此人不说深谙,也至少了解,只需稍稍一顺,便可知道那日灵山一役,十之□□是乐迩提前联络匡义盟,借伏杀自己之名,坐收渔翁之利——那串他大发慈悲送出的佛串,不就是个活泼泼的证明么?
想到那佛珠,白玉郁结于胸,小脸涌上忿然之色。
江寻云和唐敬择定睛看着,信疑参半,唐敬择道:“你身为乐迩心腹,一向为他器重,他愿助你返回剑宗报仇,自然也愿助你斩草除根,解决匡义盟这一祸患……”
白玉漠然打断:“唐门主未免太高看我了。第一,我的的确确已经跟无恶殿一刀两断;第二,乐迩如若那样愿意替我排忧解难,我还犯得着在这儿跟二位周旋么?”
唐敬择哑口。
江寻云眼底神思浮沉。
“江大盟主,”白玉耐着性子,解释道,“无恶殿扎根灵山四十年之久,自乐迩继位之后,实力、威望,蒸蒸日上,早已不是当年偏安一隅的旁门左道。您身为中原武林一盟之主,在匡义盟陷落之后,不居安思危,设法营救,反到这儿跟我一无名小卒百般纠缠,就不怕乐迩黄雀在后,故技重施么?”
话声掷地,唐敬择心头猛然震颤,转头去看江寻云,亦见他眉间阴云覆压,不禁犹豫道:“江兄……”
江寻云抬手止住他后面的话,静默数息,霍然撩袍出动,迅疾如振翼苍鹰。白玉、唐敬择二人俱是猝不及防,震惊之中,只见江寻云“嗖”一声从白玉身边一掠而过,袖袍高卷,直袭一棵遮天老树。
白玉反应过来后,瞪大双眼。
江寻云袖袍卷起刹那,一地落叶、碎石在他掌力灌注之下,被吸入无形旋风之中,伴随那一掌直袭藏在树后之人。
白玉拔腿追去,想要去救,唐敬择这边一声号令,藏掖在草丛里的数支寒箭应声而发,凛然穿破虚空,向白玉激射而去。
白玉一个空翻,避开弩*箭,眨眼又是一片金光耀目的暗器袭来,心下不禁暗骂一声。
仅在这一顿挫之间,那棵老树訇然炸裂,藏在树后之人避无可避,江寻云唇角轻提,探掌抓去,那人眉峰一压,提腕挡来,江寻云趁势聚气于掌,然而那人并不以掌相应,仅只指尖微动,江寻云腕下立刻冲来一股利剑般的沛然真气。
江寻云眸色骤变,险险避开,脚换如电,改袭那人前胸的中庭穴,那人翻掌成拳,隔空击去,两人掌、拳不触,却自有两股真气激荡,一时气流飒动,满林树叶上下飞舞。
这边白玉身形疾掠,转眼三拨暗器擦身而过,虽然不伤肌肤,衣袖、下裳却给划破数道,一时又忧又恼。唐敬择趁势抓起一把弩*箭,眼穿望山,瞄准白玉,倏而悬刀一动,架于槽内的青铜弩*箭寒芒流溢,破空而出。
白玉一撩衣袍震落周遭金针,软腰下压,探手想去抓那青铜弩*箭,然而掌风所至,竟给箭镞啸然穿破,待得握住箭杆,整个人一个趔趄。
唐敬择趁机又是一箭发来,周遭亦有金针漫射,白玉脚下不稳,分*身乏术,电光石火之间,一道沛然气流从身后贯来,猛如游龙出海,竟在一瞬之间穿空而过,唐敬择只觉虎口震颤,手上弩机咔嚓炸裂,发射出去的那支青铜弩*箭亦被刹那间贯回机槽,碎成三截。
唐敬择乍然色变,正欲重振旗鼓,耳后忽传来飒飒马蹄声响,一人高声喝道:“唐门急报,唐门急报!”
林内打斗声为之一滞,众人侧目看去,一匹骏马四蹄翻飞,不及驻足,马上一名劲装少年翻身下地,阔步至唐敬择面前屈膝跪下,双手奉上一条纸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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