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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没有停歇,一地的树影、枯叶还在东奔西顾, 陈丑奴低头走过去, 在李兰泽边上席地而坐,喉结一滚, 答:“她没认我。”
月色如瀑,无声地浇在男人黢黑的双眸中,李兰泽蹙眉,确认:“你也没认她?”
陈丑奴点头。
李兰泽缄默。
飒飒风声回荡于耳畔, 一如那夜小镇江畔的潮水, 李兰泽敛回视线, 望向虚空一处, 脑海浮过第一次跟这个男人相见的情形。
那夜在临江客栈, 白玉抱着酒坛不肯撒手,醉后, 睁着一双泪水涟涟的眼,要同他诀别。他忍住锥心的痛,把人抱入屋里,关窗时, 惊觉对面巷口里有一双锐亮如困兽般的眼睛。
多年习武的直觉使他下意识看过去,在刹那之间和那一双幽黑的眼四目交接。
也是刹那之间, 那眼睛的主人仓皇逃遁。
他想也不想,破窗而出,提气掠入巷中,然而斑驳树影底下, 已然没有那人的影子。
那时,他一身酒气。可是那时,他无比清醒地判定,这个人,绝对不属于匡义盟。
那属于什么呢?
他回到客栈,匆匆留下书信,骑上马循迹追去。
六天六夜后,荒郊旷野,夜雨如注,那人终于驻足在一片雨幕后,高大的身躯被斜风密雨侵袭,分明一动不动,却布满一触即溃的疲倦和颓败。
他亦驻足在大雨里,隔着茫茫水雾审视男人:“你是彤彤的丈夫?”
雨声淅淅沥沥,男人默然不言,黢黑的眼藏在黢黑的夜里,什么也无法分辨。
他却突然看穿:“你没有失忆?”
男人的身躯似乎微微动了一动,然而依旧静默无声。
“为何不去和她相认?”
他不应,他愈确定,愈确定,愈恼怒,痛心。
那夜的雨声简直无休无止,男人浑身湿透,转身要走,他扬声:“因为我吗?!”
男人一震,线条冷硬的下颌被电光照亮,汩汩淌下的雨水一颗颗砸向他胸膛。他转头,也隔着茫茫水雾,审视旷野上这个白衣胜雪的他,静默半晌,开口:“她近日为何总哭?”
她近日,为何总哭——
李兰泽怔住,旋即哑然失笑。
难怪救下石板儿等人的蒙面大侠会突然不告而别,怪道那夜以后,他们总感觉被人跟踪……李兰泽后知后觉,心底恼怒愈演愈烈,唇畔笑容变得凉薄而讽刺,他往脸上一抹,扭头:“你有什么资格这么问?”
她想你时,你不在;她寻你时,你躲着……
现在,她伤心,流泪,乃至痛哭……你宁可眼睁睁看着也不肯露面,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陈丑奴抿唇,被浇湿的眼眸顷刻如一团被浇灭的火。
李兰泽定定审着。
陈丑奴没有反驳,他仿佛知道李兰泽在诘责的、讽刺的是什么。在铺天盖地的夜雨中,他一言不言,也一动不动。
他脑海里忽然闪过许多事。
他忽然想,也许,白玉是对的。
在三全县的那晚,白玉和天玑在月下客栈后院里的谈话,他听得很清楚。他知道她是为救李兰泽而去,也知道她还害怕牵连自己,伤害自己。
可是,他还是心存着一丝幻想。他对她说过的,即便是天兵天将来,只要你愿意,我就能护住你,留住你。所以他幻想着,也许到最后,她也并不舍得,并不会那么狠心。
所以,她把糕点、糖果分成均匀的三份时,他执意要给她分回去。
所以,两人给小黄狗取名时,他执意要叫“百年”,暗示她,他是真的想跟她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
可是,再多的幻想,似乎也还是敌不过她的倔强。
他陪她去看何素兰,回家时,她问他:“你觉得何素兰怎么样?”
什么意思?
他会不知?
他真难过,却还是要若无其事地答:“不错。”
第二天傍晚,她嚷嚷着要喝酒,他想,嗯,终于到这一刻了。他的幻想,到底只是幻想罢了。
他提前把瓷瓶里的忘忧水换过,在从三全县回来的那一晚,她不知道。
她抱着酒坛从厨房里走出来,大喇喇地笑着。
她竟也还能笑得出。
她灌他喝酒,称他喝得不够痛快,他便如她所愿,把酒灌了。
她如果用心看,就应该能看得到,他灌完酒后,泪也流了。
他在爷爷过世以后,就没哭过,想不到再次哭,是为一个口口声声要跟他白头,又一声不吭要弃他如敝屐的所谓的“妻子”。
这“妻子”甚至连回忆也不肯给他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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