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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外一声闷雷,蓄压在云层后的暴雨爆发在即, 昏沉沉的议事厅内, 闻人鹤把脸一抬,目迸精光:“你是说, 许攸同?”
主座上,乐迩耷拉的眼睫一动,葛岭心知成功拨动主子心弦,挑唇道:“许攸同本就与匡义盟不共戴天, 即便有助他们逃脱地牢之功, 也不可能把戕害其亲友的罪过彻底抹消, 至于六门亲眷, 虽然明面上是死于尊主之手, 可若不是她许攸同指挥号令,他们又如何会步入黄泉?说到底, 劫狱之事究竟是功是过,恐怕还不能定论呢。”
闻人鹤幡然醒悟,一时眉飞色舞,欣然道:“我明白了, 许攸同并非许攸同,仍旧是我无恶殿的摇光堂主, 灵山一役、剑宗一劫,包括昨夜玉衡堂之难,如尊主是主犯,她必然是从犯, 甚至于,还可是为一己私怨,挑唆尊主进犯中原的罪魁祸首……”
说及此处,闻人鹤已是春风满面,如得涅槃,葛岭频频点头,向尊主征询道:“与其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不如搅活死水,反客为主,尊主意下如何?”
灯台上,一片烛火橙光跃动,照亮乐迩一双深邃眼眸。
片刻,他斩截答:“甚好。”
葛岭喜上眉梢,恭维道:“尊主大业,必将千秋万代。”
乐迩面色无波,懒洋洋一瞥闻人鹤:“传令下去,明日午时,碧水坪,处决摇光。诚邀江大盟主携门人监斩。”
闻人鹤踌躇满志,当下领命而去。
厅门开合,一大阵寒风刮入,室内帘幔飒飒飘动,葛岭抚平被风吹乱的衣摆,满脸春色,回头时,却见座上之人眉眼低垂,神情冷寂,更无一丝喜悦之色。
葛岭脸上笑影逐渐敛去。
“尊主……可是有心事?”
室内风止,室外的尖啸却依旧徘徊于耳畔,乐迩声音寒凉:“天玑可能死了,在镜花水月。”
葛岭一震。
乐迩道:“厚葬。”
悲风拍打窗柩、门扉,激烈如厉鬼叩门,葛岭颔首称是,其时心念急转,推测天玑死因。
天玑乃是随乐迩一并前往镜花水月为赵弗贺寿的,如若突然丧命于庄中,那赵弗……
葛岭双目一睁:“尊主,老夫人她?”
乐迩低垂的眼睫微撩,幽黑的瞳仁底下暗流汹涌。
“被贼人推下山崖,大概,回不来了。”
闷雷自云层后滚落,一场暴雨,终于挣出囚牢。
葛岭僵立在厅内,神魂俱震。
“是……哪个贼人?!”片刻,方哑声究问。
会厅外,滂沱大雨淅淅沥沥,乐迩漠声:“东山居士后人,陈泊如。”
葛岭惊怒交集。
“仇,我已报了,暂且别对外声张,”乐迩开口,声音藏在震耳雨声里,难辨喜怒,“吩咐底下人去镜花水月附近的崖下探探,寻回母亲尸骨即可。”
葛岭按捺住翻涌情绪,深吸一气,撩开衣袍屈膝跪下:“属下亲自率人前往,定让老夫人入土为安!”
乐迩眼中仍旧死寂无波。
葛岭去后,议事厅内空空荡荡。
乐迩自座上起身,垂袖走下玉阶,路过灯台旁的小几时,停住,视线落至一串檀木佛珠上。
***
白玉是被最后一声闷雷惊醒的。
眼皮很重,如被针线缝上,花了很大一些劲儿,方勉强窥见天光。
昏暗的光线,潮湿、腐臭的空气,冰冷的石壁地砖……
又是地牢。
是第几层呢?
大概是最顶上那层罢,白玉靠在墙角,仰头,在朦胧的视野里,瞥见石墙上方一扇破旧的铁窗。
窗外,暴雨倾盆,雨丝飞溅入内,飘在脸颊上时,已被割碎成零零星星的水沫。
便如被碾碎的心脏。
昏厥前的最后一抹意识,是乐迩在黑夜里扔来鲜血淋漓的凌霄剑,并口称——他死了。
他死了。
谁?
东山居士后人,陈泊如。
她的,还来不去相认的丈夫,陈泊如。
他死了。
怎么可能呢?
白玉一巴掌打在脸上,刺痛混着寒冷,令她清醒过来,她又在心底默念一遍:不可能的。
他不可能这样死去,这样和她分别的。
雨幕重重,遮去天光,时间和空间一齐模糊,把人笼罩于混沌的、没有尽头的孤岛,白玉咬紧干裂的唇,靠在石墙上,倔强地盯着那一扇什么也望不到的窗。
许多画面从那空茫茫的窗口浮过。
东屏山上,他们采来夏天里最灿烂的野花,她趁他不备,跳起来,把一朵小黄花插到他头上,调侃他——黄花姑娘。
他满手的猎物,无法去弄,只好拼命地甩着头,像极一只被主人捉弄后,虽然愠恼,却也甘愿的大狗。
堂屋里,他鼻青脸肿,却把一叠又一叠鲜红的喜服从破破烂烂的背篓里捧出来,向她笑,笑得她心虚落泪,一切虚假的骄傲、自大,都原形毕露,丢盔弃甲。
还有在飞满萤火虫的山坳里,在丹霞流金的田埂间,在飘满红绸的大榕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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