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昙谷(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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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昙谷

明天高能。

凤袭寒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过了后晌。

暮春初夏,阳光已经有些刺眼,如灼过的针一般落进眼睛缝隙,疼得他下意识闭了闭眼,紧接着有剧痛从左腹袭来,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凤师弟!”

凤袭寒发出的动静虽然小,仍是被萧傲笙及时察觉,他脸上的凝重顿时褪去些许,关切地问道:“你总算醒了,可还好?”

“我……”片刻的茫然消失,凤袭寒想起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情,下意识伸手捂住了伤口,惊讶地发现那里已经结痂。

彼时暮残声被伊兰控制,出手自然毫无保留,若非素心如意护住,凤袭寒又修行甲木妙法,这一下就能让他身死道消。然而他现在醒来,伤口外层已趋愈合,内创也在缓慢修复,若非是自己昏睡了太久,就该是有医道圣手施救。

一念及此,凤袭寒环顾四周,确定自己已经不在魔气笼罩的昙谷之内,先是惊讶,旋即喜悦:“萧师兄,我们出来了?昙谷之难是已解了吗?”

萧傲笙微怔,很快掩去异样,笑道:“不错。”

“那真是太好了。”凤袭寒不觉有异,长舒了一口气,“暮道友可有脱险?谷中山民现下如何了?”

医者向来急他人之患而后己身之忧,凤袭寒自己也是刚从鬼门关里转过头,现在关心的还是别人。萧傲笙想到这里,本来还有些犹豫的心思顿时拿定,温声道:“大家还在找他,至于山民们都有惊无险,幽瞑阁主和凤阁主带人留在昙谷里收拾残局,着我们先行离开,你不必担心。师弟,你现在醒了,我带你去山外城镇里暂时落脚,等他们回来可好?”

凤袭寒默然片刻,他又打量一番周围的人,除却自己与萧傲笙,就只有四名弟子在树下盘膝打坐,眼下已经睁眼看来,俱是欲言又止。

“萧师兄……”凤袭寒脸上的笑意敛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萧傲笙必须承认自己不是说谎那块料,又瞪了眼那四个更没眼力见的同门,这才转头对凤袭寒道:“此事说来话长,这是凤阁主留给你的伤药,先收好。”

他把北斗临走时留下的药瓶递过去,就在凤袭寒伸手接过的刹那,萧傲笙出手迅疾地在他颈侧一点,重伤初醒的人连吭声都来不及,便再度软倒下来,被他稳稳扶住。

“你们两个,带他去山下镇子里歇着,不得传讯不可轻举妄动。”萧傲笙点了两人接手凤袭寒,觉得不放心又从身上搜刮出一块玉符,凝聚剑意注入其中,塞进凤袭寒腰封内才略松了口气。

等到这三人走远了,剩下两名弟子才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犹豫着问道:“萧少主,这……”

“凤阁主他们陷在昙谷里,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现在不能再出乱子。”萧傲笙深吸一口气,“幽瞑阁主与北斗去找传送阵,在他们回来之前,我们要守好这里。”

“是!”

萧傲笙做了简单安排后,又点燃一道符纸,火光燃起刹那,灵鸟振翼欲飞,结果又在半空掉下,尚未落地就彻底焚化,而地上已经散落了不少这样的灰烬。

重玄宫到底怎么了?

这个问题不止令萧傲笙眉头紧皱,幽瞑的暴脾气更是几乎要在胸腔里爆炸开来。

昙谷现在情势紧迫,偏偏飞往东沧和西绝传讯的灵鸟畅行无阻,唯有发去重玄宫的传讯灵符毫无作用,若非是重玄宫短短几日之内就被翻了天,便只可能是负责情报讯息的司天阁刻意做了手脚。然而等闲弟子万不敢做这欺上瞒下之事,司天阁背后必有上位者授意,其中浑水容不得幽瞑不多想。

他来时心系北斗,一路用经纬瞬法阵赶到,将山高水远都缩成阵法内的几步距离,因此哪怕从重玄宫到昙谷路途遥远,只要能找对那些落阵点,他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往返。眼下情况危急,离这里最近的一处距此地不远,幽瞑吩咐萧傲笙等人原地待命,便带着北斗施展身法,疾步赶了过去。

那处落阵点位于山下一个湖泊内,幽瞑看了眼天色,此刻已至申时,日头偏西,阳光照在水面上一片粼粼,他当下再不迟疑,抬手就要掐诀召唤阵图上浮,冷不丁察觉到周遭空气蓦地扭曲,指诀顿时一变,双眸杀意凛然地望了过去。

下一刻,水面上凭空出现了许多人,约莫百十来数,皆是身着黑色法衣,玄木簪挽髻,从头到脚黑得顺溜无杂色,个个面无表情,活像是一群苦大仇深的报丧鸦。

北斗看到他们,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这些人头上的玄木簪都是首端如飞刃,末端露寒光,分明有细刃藏锋其中,乃是簪刀之流。簪刀细小,多为凡间女子幼童防身所用,可是北斗一眼就觑见那簪首镶着的血红珠子,米粒大小,内蕴火精,一旦坠地就有真火焚烧,不尽七日不可灭。

幽瞑目光微冷:“明正阁……”

“黑衣覆身,悬刃在顶”是重玄宫明正阁弟子的标识。虽然同为六阁之一,明正阁弟子对于其他五阁的人来说却总是唯恐避之不及,盖因明正阁又名“刑阁”,负责维护重玄宫各项规矩秩序,宫中所有人都受其监察,一旦犯禁违规,哪怕是阁主也要受其惩处,若有明知故犯、抗命不遵者,明正阁甚至有权将其就地正法。因此,为免权限滥用,明正阁所有人都要佩戴这种名为“业火簪”,正所谓“祸从口出,罪由心生”,一旦戴上这簪就不可擅自取下,心生不轨邪念之辈将遭业火焚身,若不能在七日之内去天净沙认罪反省,得天法师常念宽恕解救,必要灰飞烟灭。

认出是明正阁弟子,心知重玄宫后援终于到来,北斗顿时面露喜色,却见幽瞑的脸色愈加不好看了。

六阁之中,明正阁人数最少,皆是修为高深、心性坚韧之辈,盖因最初这一阁是破魔之战时的伐命军,专门用作奇袭和断后,阁主厉殊更是南荒怪族出身,经历过无数腥风血雨,自剑阁萧夙陨落之后,他在重玄宫里的修为地位仅次于宫主净思。如果说剑阁是重玄宫明面上的利器,那么明正阁就是暗中蛰伏的凶器。

千年来,明正阁少有离开北极之巅,固守职责,维护宫中秩序,故而北斗这些后生晚辈都不知道他们的底细。按理来说,除非其他五阁都死绝了,否则怎么也轮不到明正阁来做后援。

想到这里,幽瞑喝问道:“厉殊何在?”

这一百多名明正阁弟子纹丝不动,活像是一尊尊石像,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幽瞑眉头紧皱正要发火,背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温声道:“息怒。”

短短两个字,叫幽瞑浑身一僵,站在他身边的北斗侧头看去,发现自己师父的脸色在这一刻全白,然后又涌上了不正常的红色,好像全身血液都逆流上来。

幽瞑转过身,他背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两个人,其中身着黑衣、发束簪刀的高挺男人赫然是明正阁主厉殊,只见他肤色苍白,面如刀削,双眸神光内敛,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把站立的刀。

可是现在,厉殊立于另一人身后三步外,半寸不曾逾越。

那个人一身玄天落星袍,微长的额发半遮左眼,嘴角微勾,风仪天成,北斗只看了他一眼,就认出这是司天阁主司星移。

“拜见……”他当即就要行礼,不料被幽瞑一把按住。

不对劲。幽瞑死死盯着眼前的“司星移”,分明是无比熟悉的脸,周身气息却近乎虚无,以至于他刚才全然不曾察觉对方的接近,况且若是司星移站在这里,绝不可能让厉殊那个老顽固退后。

然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幽瞑不可能把这些话说出来,他只能把北斗往身后一挡,问厉殊:“你们怎么来了?”

厉殊沉声道:“劫难临头,大魔现世,我等奉命前来镇邪。”

“奉谁的命?镇什么邪?”幽瞑目光冷厉,“自从进入昙谷,我们一封讯息都未能通往重玄,你们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幽瞑,你的职责已然尽到,现在还是回重玄宫休整吧。”厉殊向他伸手,“这里的事,自有我们接手。”

“笑话!”幽瞑一把挥开他的手,“凤云歌和大批弟子还陷在昙谷,里面的人尚未逃出生天,吞邪渊上浮之忧未解,这算什么职责尽到?”

厉殊眉头紧皱,他看了一眼“司星移”,对方脸上笑意不改,却更让他心惊,语气也加重了些:“幽瞑,我等是奉天法师之命,你不要胡搅蛮缠耽误时机,带着你的人赶紧走。”

“天法师?”幽瞑冷笑一声,“厉阁主,敢问这重玄宫何时易了主?两大阁主携上百弟子前来昙谷,必得向宫主报备,何时需要天法师越俎代庖?”

“你——”

“够了。”

眼看两人针锋相对,“司星移”终于开口:“让幽瞑留下,稍后还需他布阵施法。”

此言一出,厉殊便不再开口,只暗暗给幽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推辞,奈何幽瞑当了回睁眼瞎,径自对上“司星移”,目光森冷:“布什么阵?”

“司星移”侧过头,清透眸子里隐有金光流转:“落星阵。”

北斗闻言大惊,幽瞑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司星移你疯了吗?!”

所谓落星阵,又名“星宿锁灵阵”,乃是千机阁与司天阁在当年战时联手开发的阵法。若布此阵,当择二十八名修为高深之士,按照四方灵象分为四组,以角木蛟、井木犴、奎木狼和斗木獬所在为四方阵眼,在他们身上绘制与其功法属性对应的二十八种星兽,执二十八面金光镜引二十八星宿之力下界,连同四方主星共计二百二十三颗,星罗棋布。因此这阵图覆盖之下自成空间,其中玄机妙法皆受星宿影响,无论通天大能亦或蝼蚁凡夫入此间,都要受浩瀚星辰之力碾压,哪怕被困者穷尽心血杀死阵眼和阵法师,只要天上星辰不陨,此阵便不会消散,直到在星辰之下化为齑粉,故而一旦此阵落成再想强行破阵就几乎不可能,堪称无解之阵。(注)

这是星术与阵法融合的一大创举,曾在破魔之战时布阵于北极境,万邪退避唯恐不及,诛魔化煞更是不计其数。如今昙谷里吞邪渊上浮,用落星阵封锁这片空间不失为妙计,可是那里面除了邪魔,还有成千上万的无辜生灵,若是一同化为齑粉,幽瞑如何愿意?

几乎是在瞬息间,幽瞑想到了昙谷东山祭坛上的风雷阵,纵使金符已经被凤云歌取出,可是阵法根基仍在,一旦昙谷阴阳之气失衡,又有落星阵笼罩在外,两道阵法将会相互呼应,到时候群星坠力、风雷相生,别说是活物,恐怕那山谷里连一块土石都不会留,将彻底消失在世间。

“我不干!”幽瞑脸色铁青,“玄武印呢?司星移,你可以用玄武印直接镇压吞邪渊,你……”

“幽瞑,听令——”

一直落在他肩上的手在这瞬间陡然变得无比沉重,压得幽瞑浑身骨骼无声战栗,血液冷凝,皮肉僵硬,心跳疯狂加速。

“命你即刻在昙谷方圆三里布下落星阵,遣四宫七宿二十八人,调动星力结成阵图,无我令信,不得撤阵。”

幽瞑所有的气力都好似消失得干干净净,额头背后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偏偏肩头上那只手压得他寸步难移,唯有双膝震颤,直往土地砸去,纵使心里拼命想要反抗,他的脊骨仍是被迫压弯,隐约发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轻裂声。

“我……”

就在幽瞑即将双膝跪地之际,北斗突然伸手搀了他一把,同时单膝落下,用自己撑住了从幽瞑身上传来的重力,代他低头道:“遵命。”

“司星移”垂目看了他一眼,压在幽瞑肩头的手缓缓收回,转身向昙谷走去了,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那种无处不在的威压这才消弭于无形,风吹叶落尽自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幽瞑的身躯还在控制不住地战栗,他死死盯着“司星移”离开的方向,双目布满血丝。厉殊在旁看得清清楚楚,叹了口气,这才轻声道:“幽瞑,这位不是……”

“不是司星移。”幽瞑寒声道,“是祂来了……神降,呵。”

“罢了,你既得令,便……好自为之吧。”厉殊摇摇头,他自打得了令信,心下就一直沉重,适才催促幽瞑离开便是因为事情无法挽回,不如让对方赶紧明哲保身,须知要亲手斩断同修战友最后的退路,是何等残忍的事情,可惜幽瞑脾气太烈,现在终于撞上了不可倾塌之峰。

“我先行一步,你们收拾一下,赶紧过来吧。”

厉殊有心给他一些时间,带上弟子们疾行而去,很快这里就只剩下了幽瞑师徒二人。到了这时,北斗才站起身来,他适才跪下的地方依然龟裂,可见压力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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