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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若遥拖着行李箱从大楼里出来, 辛倩早在车旁候着了，左顾右盼，甫一照面便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 伸手：“来来来, 快把行李箱给我。”

唐若遥笑笑，从善如流。

自从唐若遥换了经纪人，辛倩这个助理受到她影响，亦积极了不少, 看起来非常想跟着唐若遥干一番大事业。

唐若遥刚要上车，车里便探出一个脑袋，彬彬有礼地打招呼：“唐老师。”

唐若遥微愣, 定睛一看, 是穆青梧的助理。

穆青梧助理淡笑道：“穆姐交代我陪您去剧组。”

唐若遥：“……”

行吧，既然穆青梧这么不放心她的话。

《南山下》的背景设定在民国时代, 唐若遥饰演的贺佩兰是一所著名学堂的女学生，后来投身革命，解放后在一个叫南山的地方当了一名老师。故事采用倒叙的手法, 用贺佩兰作引, 和她身边的同学、朋友命运的归处，表现时代洪流和变革。

以电影题材来论，属于艺术片的范畴, 但是若当成半部商业片也未尝不可, 这几年出的类似题材的电影，票房反响比其他艺术片都要好。追求艺术且能兼具提升知名度的电影，可遇不可求, 从公开选角那天开始，试镜人数便数不胜数, 其中不乏早已成名的前辈。

先前也不知道是不是剧组宣发想提前炒作一波热度，还是有别的人趁机造谣，唐若遥听说了一个小道消息——秦意浓会出演《南山下》的女主。秦意浓虽然绯闻缠身，但是她的电影作品有一大批受众，只要在主演栏打上她的名字，就能自带讨论度。唐若遥彼时正在准备女主试镜，听到传言便去问秦意浓，秦意浓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假的。尔后用那种慢条斯理而又游刃有余的语气，伴随着一声散漫的轻笑：“我要真去出演，你还能有戏？”

唐若遥面颊发热，讪讪地道了声“姐姐”。

秦意浓在电话里笑：“行啦，好好下功夫，试镜顺利。”

秦意浓出演只是个谣言，但唐若遥却在那刻无比希望是真的。抛开感情不说，谁不想拥有和秦意浓这样的顶级演员演对手戏的机会，哪怕做配角唐若遥都心甘情愿。

即便现在她拿了个影后，但和秦意浓的距离依旧太遥远。或许很久以后，等她在圈里闯出了自己的天地，才会有和她真正同台的机会吧。

车不知不觉行驶到了片场。唐若遥及时收回思绪，眼皮垂下，复又抬起，惯来的清冷模样。

三人先后下车，来接人的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见到她们便殷勤地迎了上来，满脸笑容：“小唐老师。”旋即自我介绍姓李，是剧组的副导演。

剧组的导演只有一个，副导演却通常有好几个，按工作划分为两大类，现场副导演和选角导演，选角导演唐若遥见过，这个看着面生。

唐若遥礼貌地笑笑，颔首说了声“您好”，不傲慢不热络。

李副导对她的为人有所耳闻，当即也不一个劲地强行套近乎，径直将她领进了片场，边走边说，谁谁已经进组了，谁谁还没来，要晚两天。

唐若遥对穆青梧说的那几个需要警惕的人都有印象，在心里过了一遍，发现其中只来了一个喜欢拉踩炒作的，先松了口气。

等她下意识放松后，心底顿时涌起好笑，她压根就没怕过这些，被穆青梧当刚出窝的小鸡崽子护了一星期，她都快把自己当成小白兔了。

唐若遥先去见了导演林国安，林国安人如其名，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看着就油然而生出一股踏实感。林国安在和制片尹欢说话，尹欢先看见她，林国安聊得入神，没注意到唐若遥来了，尹欢便先扬手笑着打了个招呼：“若遥！”

自然而然地将唐若遥带进了话题里。

三位主创寒暄了一番，尹欢抚掌笑道：“正好若遥来了，中午我做东，请你们俩吃个饭？”

林国安脸庞方正，看着不好相与，脾气却颇温和，有点老派知识分子的作风，当即笑笑：“女士说了算。”

唐若遥莞尔：“恭敬不如从命。”

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唐若遥和两位聊了几句，便找了先前的李副导演，请他带自己去拍摄地点找找感觉。准备试镜阶段和进组前，唐若遥看了很多有关于民国的文字记载和视频资料，包括但不限于人物自传、回忆录，以及一些作家的文学作品。

演员对于角色的揣摩，闭关感悟角色内心，将自己代入角色，从角色本位出发，演什么像什么，固然是敬业认真的表演，但最高级的表演是真实，将自己和角色完全融合，追求表演中下意识的真实反应，达到我即角色、角色即我的人戏合一境界。

这是秦意浓教给她的方法，唐若遥一直在认真照做，受益匪浅。

“我自己逛一下就好了，您忙。”婉拒了李副导演的一路陪同，唐若遥随即让辛倩和穆青梧的助理都留在原地，她一个人在充满民国气息的建筑里信步走着，手掌缓慢摩挲过游廊的木柱，感受着指节下的木质纹理，眼皮静然抬起，一步踏进了另一个世界里。

学堂内求知的学子，学堂外动荡的时局，隔了几十年的时光，在她面前复活，迎面走来。

***

“林导。”辛倩瞧见林国安径直朝这边走过来，恭恭敬敬地打了声招呼。

林国安左右看看：“若遥呢？”

辛倩指指身后的白墙黑瓦：“在里边，我去给您叫？”

林国安摆手：“我自己去吧。”他突然想起一个剧本上的问题，过来问问唐若遥的理解，不想一来一回地耽误时间。

辛倩动了动眼珠，妥善道：“我和您一起吧。”

林国安没想那么多，只点点头，步履匆匆。

辛倩给唐若遥发了条消息，唐若遥没回复。辛倩在心里叹了口气，多半是又在片场环境待得忘我了。好在学堂不大，视野宽广，林国安运气更好，拉过路边一个工作人员一问，就问出了唐若遥的具体位置。

她在一间课室里，课室里的景是现搭的，讲桌上摆着教授点名用的花名簿，翻开里页，入目都是工整的墨字小楷，唐若遥在里边找到了自己饰演的女主贺佩兰的名字，不由在心里暗赞了句剧组细节。

她轻轻地合上书页，不期然撞上旁边一位女工作人员望过来的眼神，勾了勾耳发，莞尔一笑。

唐若遥今日穿了件复古风的石青色长裙，以同色丝线绣过的荷叶饰边，肩腰纤细，胳膊雪白。她单手撑在课桌上，气质秀谧温婉，这么依依袅袅地抬眼望过来，温柔中透着坚定，竟让这位工作人员一时生出穿越时空的感觉，好似她面前站着的就是一位生活在那个时代的青年学生。

她呆愣在原地，直到唐若遥低头去看其中一张课桌上的国文书本，才耳根发热地回神。

要命了。

她明明不是唐若遥的粉丝，怎么看得移不开目光。

林国安进来的时候，唐若遥坐在一张课桌前，手里握着一支老派克钢笔，端坐在课桌前，肩背挺直，神情专注，一笔一画地写字。

林国安打断了辛倩要开口喊她的话，在门口静静地看了会儿，才笑着道：“若遥。”

唐若遥笔尖一顿，转头道：“林导。”

她说着便起身，要走过去的样子，林国安抬起右手，示意她坐在原位，自己走了过去，低头看看桌上的纸张，努了努嘴：“不介意吧？”

唐若遥摇头笑笑：“您请便。”

林国安抽了最上面一张，捧在手上看，边看边小声地念出来：“现在青年第一弱点，就是把事情太看容易，其结果不是侥幸，便是退却。因为大凡作一件事情，在起初的时候，很容易区别谁为杰出之士……”

唐若遥洋洋洒洒写满了一张纸，字迹遒劲，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林国安：“现在青年只有将这个弱点痛改……唔，后面是什么？看不太清楚。”

唐若遥对答如流：“遇事宜慎重，决机宜敏速，抱志既极坚确，观察又极明了，则无所谓侥幸退却，只有百折千回以达吾人最终之目的而已。”

林国安放下纸，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这是什么？”

唐若遥道：“章太炎的演讲《今日青年之弱点》。”

林国安定定地望住她，须臾，大笑出声。

以前他就听同行说唐若遥是这代新演员里最杰出的一个，林国安一直不大以为然。老牌导演么，总有些厚古薄今，愤世嫉俗，圈内泥沙俱下，叫得出口的几个新人都不过是矬子里头拔将军，迫于市场和如今的演艺环境，他们不得不妥协。

试镜之时，唐若遥确实表现得让他惊艳，但他当了几十载的导演，惊艳他目光的表演数不胜数，不足以让他刮目相看。直到今天，唐若遥身上的这股年轻演员身上很少见的静心沉淀的踏实劲，叫他不得不青眼有加。

“怎么会想到背这些？”林国安忘记了找她探讨剧本的初衷，笑着问道。

“这么有名的演讲，贺佩兰应该印象深刻。”唐若遥微露笑意。

“她本人都不一定能一字不漏地背下来。”林国安幽默道。林国安猜测，唐若遥应该不止背了这一篇，她那手边还有好几张写满了的纸呢。

“那只能说明我比她记性稍好一点。”唐若遥诙谐地回了一句。

“哎。”林国安突然叹了口气，忍俊不禁道，“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什么人？”

“也是一位很优秀的女演员。”林国安一句话带过，没有多说，却让唐若遥心脏莫名的一跳，林国安说的那个人会是秦意浓吗？

林国安再问了几句，拉回正题：“剧本里有个地方，我想改一下，就是这儿，你看……”他把手机拿出来，点开过来前拍摄的剧本图片，两指放大。

唐若遥收回飘飞的思绪，集中注意力听着。

午饭尹欢请客，除了唐若遥和林国安外，没有别的人。席上尹欢聊到那天和纪云瑶一起去星锐传媒的事，还拉着林国安一起，口称庆幸，幸好把唐若遥换回来了，否则对剧组绝对是巨大的损失。

唐若遥怎么会听不出他是在旁敲侧击地打听自己和寰宇影视纪云瑶的关系，语焉不详地含糊说了几句，她不介意尹欢误会得更深。

纪家这面大旗很好使，秦意浓亲自送到她手上的，她却之是为不恭。

尹欢听得她三言两语，眼珠转了几下，端起酒杯笑道：“若遥，这杯我干了，你随意。”

“我也敬您。”唐若遥很给面子，一饮而尽。

尹欢赞了声好酒量，却不敢再灌她，点到为止。

唐若遥暗暗地观察林国安，比起来尹欢话里话外隐晦高明的奉承，林国安则麻木得多，只在提到电影时眼睛稍稍亮一些，其余的都兴致缺缺。怪不得同一代的导演里，只有林国安彻底沦落到要为经纪公司打工的地步。不是每个导演都能够成为合格的商人，左右逢源，圆融世故。

唐若遥心里有了底。对商人有对商人的态度，对才子有对才子的方法。

“林导。”唐若遥说，“我剧本里还有几个拿捏不准的场景，有空和您探讨一下？”

林国安吃了口菜，慢笑道：“好说，我随时奉陪，正好编剧也在剧组，我们可以开一个小型的剧本研讨会。你也不要太着急，正式开拍后会根据现场反应进行调整的。”

林国安上午对唐若遥认真务实的态度印象相当不错。

“到时有劳林导指导了。”唐若遥面上绽开清浅的笑意，轻声道，“实不相瞒，我刚知道主演确定可是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差点下楼跑圈。”

她这句明摆着是要接奉承，但林国安还是忍不住问道：“怎么说？”

“因为可以和林导合作啊，”唐若遥从容撩了下耳畔的碎发，露出精致的长耳坠，不出意外地笑道，“我对林导向往已久，做演员的谁不希望碰到好导演互相成就呢。”

这句“互相成就”正中林国安下怀，林国安一笑：“做导演的更想遇到好演员。”

唐若遥觑着他舒展开的浓眉，适时地举杯道：“这杯，预祝《南山下》一切顺利。”

林国安开怀笑道：“好。”

尹欢给自己斟了杯酒，满脸笑容地加入二人队伍：“我们满饮此杯。”

……

唐若遥拒绝了辛倩的搀扶，摇头道：“没事。”

她酒量还行，这次喝得也不算太多，都是她控制在范围内的，就是短时间有点上脸，清冷面容染上娇艳的绯红，唇色也比平时潋滟上两分。

辛倩在后头看着她上了车，才弯腰上去，将车门带上。

穆青梧的助理递过来一瓶矿泉水，唐若遥道谢后接过，道：“我下午就回宾馆了，你是在宾馆休息会儿还是去找穆姐汇合？”

大热天的，跟着她晃悠了大半天也不容易。

辛倩道：“休息的话可以暂时睡我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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