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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怒气像是打在棉花上,全数软了下去。
林放枝不敢看陆骁的眼睛,低着头看自己的鞋。
半晌,只听低叹一声。
紧接着,一件黑色外套罩在她身上,还带着余热,温度蔓延到她裙边。
穿在她身上显然大了。
这是陆骁刚刚脱下来的。
好不容易把眼泪憋下去,这会儿鼻尖一酸,小姑娘眼睛又红了,氤氲了一层雾气,像是觉得丢脸似的,把头埋得老底。
他是真没办法了。
走近一步把外套拉链拉上,拉到一半,他微微蹙眉。
很重的酒味。
隔着雨水的潮湿都能闻得清清楚楚。
他将拉链拉好,再开口时声音带了些微不可闻的无可奈何:“小丫头别乱喝酒。”
林放枝一怔。
啊,是了。
这个年纪的她还不会喝酒,昨晚,算是第一次。
为了顾知寒。
想到这个,她莫名有些焦躁。
陆骁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海水香气,大概是用的洗衣液使然,她眨眨眼,答非所问:“外婆走了。”
林放枝其实特别怕,她上辈子除了父母,最对不起的人就是陆骁,外公过世之后,高中毕业家里人要送她出国,她为了陪顾知寒,死活不愿意,陆骁来劝,担心她毁了自己的前途,说他陪她一起走,那会儿他和顾知寒一已经是拿了国内名校保送名额的,可正好赶上她在气头上,头脑一热就说了一句“你干嘛像狗一样跟着我!”
其实说完她就后悔了,但是她那时候太骄傲又逞强,死要面子得很,怎么也说不出道歉和解释的话。
陆骁最后离开的时候也是这么直勾勾看着她,不怒反笑,说:“好!好得很!”
那一幕,她到死都记得。
她信誓旦旦地想着要重新来过,可要是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她其实没把握,自己能不能处理好。
能不能,留住外公。
能不能,留住陆骁。
这会儿,她抬头突然撞上陆骁的眸子。
陆骁一怔,小姑娘的眼睛潮潮的,本该清亮的双眼此时像是被什么及其复杂及其沉重的东西覆盖,黑色的瞳孔空洞洞的,被压的只剩虚无。
这不是属于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该有的眼神。
陆骁心口突然闷得慌。
她从来都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不该有这样的眼神。
像是失去了全世界一般,满眼只剩绝望。
小姑娘低低的抽泣,声音不大,却像羽毛一般,一声一声都打在他心上。
他的小姑娘哭了,他看着难受。
陆骁紧了紧喉咙,半晌,干干地哄了一句,别哭。
其实他忍了半天,才没将自己想说的那句话脱口而出。
他想,小丫头,别哭了。
小丫头,外婆走了没关系,以后我陪你一辈子不就好了,绝对不离开你。
—
大人们还要忙一整夜,林放枝被林母催促着赶紧回房睡觉。
北郊的夜晚安静得很,雨后还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叫声,说不上名字来的小动物,这会儿总是十分活跃。
林放枝的房间在二楼,透过窗户能看见摇曳的树枝,影子被月光映在房间里的地板上,窗户被林母细心地留了一小点儿缝,泥土的清新气味一点点跑进来。
林母怕她冻着,下楼前还为她掖好了被角,她这会儿拽着被子的一角,近乎贪婪地享受这一片刻的宁静,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么照顾过了。
想了想,她又拉开被子下床,轻轻打开门缝,走廊里的灯光照进来,带着柔和的光线,她偷偷瞟了一眼,门口没人,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栏杆边上,她踮起脚尖向大厅里看去,爸爸妈妈都在,大人们压低了声音交谈,怕吵到小孩们睡觉。
老式房屋地板都是木头,隔音不算很好。
看到大人们都在大厅里,林放枝轻舒了一口气,好像大家都在她身边似的,这种感觉让她异常安心。
睡裙的裙摆撩过小腿,有点儿痒,脚掌生出几分凉意,她这才发现自己没穿鞋,床边铺着厚厚的地毯没什么感觉,现在站在木地板上突然有点儿冷,于是她又赶忙往回跑。
她在床边坐下,拉开被子躺下,闭上眼睛。
又睁开。
入目对上了自己床边的衣架,上边耷拉着一件黑色外套,很大,倒是显得衣架有些小了。
她眨眨眼,又翻身下床,拿了衣架上的外套轻手轻脚往外走去,这回她记得穿鞋了。
怕被楼下的大人们发现,她站在陆骁住的客房门前凑着耳朵听了听,很安静,没什么声音。
她于是敲门,也只敢轻轻地敲。
第一遍,没回应。
第二遍,还是没回应。
就在她准备敲第三遍的时候,门开了。
少年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的短袖像是刚刚才套上的,露出一截冷白削瘦的手臂。
他眼睛狭长,此时眼皮耷拉着,拧着眉,看起来很不耐烦。
林放枝也就直愣愣看着他,然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我来还你外套。”
说完她就想咬舌自尽了,哪有大半夜来还外套的?
感情这外套上是藏了无价之宝还是国家机密,还弄得跟地下组织接头对暗号似的,纯粹吃饱了撑的。
不过这么多年的经历好歹让她练就了一番表情控制的好身手,泰山崩于前,也真能面不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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