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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戚盛并不是一个十分追求衣食住行的人, 他曾与苏恨在角城时住过一二百人挤在一起的山洞，吃着一口连碗筷都没有的白饭, 但也绝不是随便的人, 他穿过靛青亦着过水红, 唯独很少穿白色，更是第一次披麻戴孝。
宝丽妃葬入了皇陵, 仅比皇后的位置偏上一点。
戚盛在前几日便带着笑与苏恨说过：“我已看过礼部的部署，母妃将葬在瑶惠妃娘娘身旁。”
苏恨亲自为戚盛披上缟素, 戚盛今日要亲自主持宝丽妃的安葬，苏恨虽说与他私定终身, 但到底明面上不过是个被取了功名的前状元, 这样的场合自然是不能跟去的，两人便商定苏恨到时直接潜入皇陵，左右皇陵漫山遍野是无边的山林草木, 瞒过侍卫于苏恨而言并不难。
白日里自然还有各种繁琐的仪式要进行, 正式的安葬时辰经由礼部的测算, 定在了申时，苏恨只要在那之前潜入便可, 将戚盛送走后，他便留在了屋内。
他也有一身孝衣，与戚盛的款式一致, 换衣时不禁看向了室内的桌上那副由戚煜送来的画。
画上的女人柳眉凤眸，端坐在椅上，一身花纹不显的素色衣裙, 却掩不住她的高贵与典雅，手中执着一把梅花团扇，半掩住脸，只露出一双含着笑意的微弯的眼眸，温柔而缠绵的笑意从画上散发，画中的女人仿佛看着深爱的人一般，又被这股爱意滋润着自身，便成了画上这美极的瑶惠妃。
这画很有些年头了，是当今的皇帝登位后瑶惠妃初孕时由宫中的御用画师所作，这本是一副单人的画卷，此时画中瑶惠妃的身后却又多了个人，是一个穿着桃粉的女子，看上去十分年轻，比瑶惠妃要小上几岁，手中拿的是一把绘着桃花红的团扇，两只手虚压在瑶惠妃肩上，弯着腰，与瑶惠妃说笑着。
苏恨不曾见过这名女子，却在戚盛最开始画时便知晓这是戚盛的母妃，民间口口相传美若天仙宠冠六宫的宝丽妃，画上的女人肤如美玉貌似芙蓉，双颊微微红着，双眼只盯着瑶惠妃，自己说出口的笑话惹得瑶惠妃轻笑，却将自己笑弯了腰。
宝丽妃是戚盛这几日添上去的，却仿佛是当初画成时便是画了两个人一般，画上的两人亲密无间，苏恨在一旁提了诗：梅花香似雪，桃红映人面，求得长生殿，蛮蛮入云间。
苏恨将画卷起，好生收了起来，又在孝衣外套了一件素色的袍子，他们如今为求方便是直接住在了戚盛在宫中的宫殿，他只是以戚盛的挚友身份留在这里，虽然不大合规矩，但大抵是皇帝还是对戚盛有几分怜惜，也或许是残夫人发了话，总之并无人来提出苏恨待在皇宫里的事，只装成视而不见。
苏恨并未走正门，到底要做的不是什么见得人的事，他打开了窗户，本是要从这里溜出去的，却未想到一开窗先惊动了窗外的人，苏恨并未看清那人，只依稀觉得那人并不高，大概只比这里栽种当做景观的灌木稍高半个头，他一推开窗，那人便藏到了灌木后头。
苏恨眼神一沉，他可没忘记之前戚煜所说的，如今戚熠已将戚盛当做是登上帝位的最后一块绊脚石，是势要除了的，当即便从窗外翻出，从灌木后拎出个小人来。
那人年岁不大，看上去比红袖还要小一些，身上的衣服也是素色的，额头上还不伦不类地勒着一条不知从哪件衣服上撕下来的白布，虽然这小孩面色泛着不健康的白色，神经萎靡不振，头发上还挂着被从灌木后拎出时不慎挂上的枝叶，看上去有些狼狈，但身上衣服还有头上白布的料子看上去都十分名贵。
苏恨看着这孩子，结合上他的年岁，此人是谁呼之欲出。
苏恨问道：“十一皇子？”
小孩抿着唇，瞪着苏恨，并不答话。
苏恨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十一皇子，正是这十一皇子言说梦见了有仙人给他那颗可令人长生不老的丹药，之后那颗丹药被这十一皇子的生母献给了皇帝，皇帝便顺水推舟在本就是药性相克于人无益的药上添了些手脚，赐给了宝丽妃半颗，导致了宝丽妃的一命呜呼。
戚盛此前也曾提过这最小的弟弟，十一皇子名为戚佑，才不过十二岁，生母是容美人，如今容美人被赐死，这小小的戚佑也被记在了其他妃子名下，其实戚盛本该恨他，纵然戚佑只是年幼被利用了，也终究他是那个最直接的引子，然而戚盛提起戚佑时却只是长长一声叹息。
戚盛并不恨戚佑，他连该恨谁也不知道，那颗药一半在他母妃的肚子里，一半已被皇帝毁了，无法再去验证致命的毒药究竟是动在哪个手脚上，不过也正常，这件事不论是皇帝还是幕后推动的人都无意去追查真相，而真正想查的不甘的或许只有戚佑，可惜他如今背着弑父的名头，保一条命已是恩典，母妃已死，他又年幼，哪里有能力去追查什么。
何止是戚佑，便是如今已得知了当年真相的戚熠和戚煜又能如何，他们争皇位，可也无法去揭露当年瑶惠妃之死的真相。
戚佑如今几乎是废了，又被记在一个并不成气候的美人名下，唯一的指望便是成年后能封王离京，戚盛提起戚佑的那日，脸上是挂着苦笑的，他对苏恨说：“父皇既然有意去母留子，这所谓长生不老药不过是借口而已，其实我那十一弟还该谢谢父皇，他若不是因此事彻底废了，终有一日或许下场更惨。”
苏恨将戚佑放下来，戚佑一接触到地面还没站稳，险些倒下去，被苏恨又扶了一把。
大概是从宝丽妃之事后，戚佑也死了母妃，待遇却与戚盛截然不同，这些时日里连一些宫中有点权势的宫女太监也敢欺负他这个失了势的皇子，骤然接触到苏恨的一丁点善意，这个不算很大的孩子一下子眼眶便红了，又强忍着扭过头，只是偷偷打量苏恨。
苏恨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来找阿盛吗？”
戚佑从宫女们口中听说过苏恨，之前戚盛强欺了当朝状元郎未婚妻逼得状元撕毁圣旨立誓追杀的事宫中早有传闻，他这些时日又听说那状元郎与他的九皇兄和解了而且关系甚笃，宝丽妃娘娘薨了，九皇兄悲痛欲绝时这位苏状元彻夜陪伴，但无论如何，他也没想过这两个曾有深仇大恨的人连称呼都如此亲昵。
苏恨见戚佑目露疑惑，却并未答话，便直接说道：“阿盛此时应当在皇陵。”
戚佑抿着唇，问道：“你是苏状元吗？”
苏恨道：“我是苏恨，并非状元。”他此时心中十分庆幸，当日阴错阳差地没了状元，否则他手中的无幽砍得岂不就是他的同僚了。
戚佑也不管苏恨的后半句，只听他承认了是苏恨，便抱住苏恨的一只胳膊问道：“苏状元，我能见九皇兄、九皇子吗？”他眼神黯淡地改了称呼，垂下眼眸，带着些期盼和忐忑问着苏恨。
苏恨反问他：“你要见阿盛做什么？”
苏恨时常便是淡淡的，此时问话时也是语气淡淡，听在戚佑耳中，却以为他这是不高兴了，想起方才苏恨一眨眼便从屋子里翻到了外面，一只手便将他拎了出来，知道苏恨是会武功的，他虽然也练过些手脚，绝对打不过苏恨，有些害怕地小声说道：“我，我想道歉，我害死了，害死了……”
戚佑说着说着嘴巴瘪起来，他这几日所听所闻，都是这样的话，他眼眶通红，泪珠说落就落了，抽噎着说道：“他们都说我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我，我，宝丽妃娘娘就不会死，母妃也不会死，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说谎话，不该说梦见了仙人。”
他一开始哭，苏恨便心中不妙，他并不擅长哄孩子，芳儿小的时候便因命途多舛十分懂事，多数时候还是芳儿负责烧火做饭负责他的饮食起居，而之后便只有一个红袖亲近些，可红袖比芳儿更省事，别说哭了，红袖连瘪个嘴都不曾有过。
然而戚佑哭到最后说的话却更令苏恨在意，他眉头一皱，问道：“你是说梦见仙人是说谎的？是谁教你说谎的？又是谁把那颗长生不老药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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