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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也要跟进去,谢奶奶奶道:“跟我来!”
谢昭跟着谢奶奶进了东厢,一进屋谢奶奶就抄起鸡毛掸子抽下来。谢昭被抽了个正着,也不躲,那双狭长漆黑的眼睛望着谢奶奶:“是妹妹要跟我回来的。”
“遥遥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大年初一的,你们俩就在火车上过?叫遥遥爸心里怎么想?”谢奶奶气道,“咱们家可从来不做这不懂礼数的事儿!”
谢奶奶唠叨着:“你跟遥遥的事儿本来早该跟遥遥家里说,要放在过去,那叫下定!可咱们家如今是这情况,我想着等你考上大学了,名正言顺地上门提亲才好。你倒好,还真带着遥遥跑了!人家现在不知道该急成什么样了。将心比心,要是有个混小子偷偷带着小绯跑了,咱们还不得急死?”
谢奶奶说着说着又生起气来,抄起鸡毛掸子就要抽他。谢昭抬手挡了下脸,道:“我没有。”
“还犟嘴!”谢奶奶怒道。
谢昭挺直了背,垂眼道:“我跟遥遥父亲说了。”
“什么?”谢奶奶意外道。
谢昭道:“我带遥遥回家之前,去找过程伯父。他知道遥遥在我这里。”
谢奶奶的鸡毛掸子垂了下来,打量了一眼谢昭。谢昭是从不撒谎的,谢奶奶琢磨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他同意让你把遥遥带回来?这是做父亲的吗?”
谢昭面无表情道:“程伯父现在顾不上遥遥。”
谢昭出狱那天就去找过程父。程父跟魏淑英母女在一起,一家人在百货商店采买嫁妆。
他只对程父说了三句话:“伯父,遥遥在我那里,她很安全。”
程父长舒口气:“遥遥没事就好。”
谢昭道:“我会劝她回家。”
程父摆了摆手,被烟熏干的嗓音透出疲惫:“她不会听的。如今家里乱得很,遥遥回来反而受气。”
程父抽出一根烟递给谢昭,两个男人聊了很久。大多数时候是程父在说,说他的左右为难,说程遥遥从小到大的事,说如今家里的混乱局面。
程父深深地又叹了口气:“哎,其实一家子和和乐乐的多好。遥遥她被我惯坏了,这性子有时候实在叫人头疼。”
“她性子很好。”谢昭冷淡道。
程父一愣,转头看向谢昭:“嗯?”
谢昭眼神认真:“遥遥娇气,却不会蛮不讲理。她发脾气一定是有原因的。”
这小子是在说他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女儿?程征反应不过来,谢昭继续道:“遥遥曾经从这个家里被逼走过一次。伯父,难道您觉得今天这局面是遥遥的责任吗?”
程征听到最后一句,眼神不由得避开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昭继续道:“遥遥是很在乎您这个父亲的。上回听说您受伤,她哭了很久。”
程父一颤,顿时别过头去,掩饰地摘下眼镜擦了擦。他忽然想起了程遥遥在乡下给他寄来的罐头和信。程遥遥搂着他胳膊甜甜地叫爸爸。才回上海的时候,他们父女俩关系多么地好,怎么一切都变成这样了呢?
程父捂着额头:“我没法子啊。诺诺也是我的女儿,我再偏心也不能不管她呀!”
想到程遥遥在这个家里受到的委屈,谢昭对程父生不出同情心来。只道:“我会照顾好遥遥。”
程父忽然一把抓住他胳膊,狠狠盯住他眼睛道:“谢昭,我看得出你是个正直自尊的青年。你答应我,绝对不能欺负了遥遥!”
谢昭双眸不闪不避,直直迎向程父:“您放心。”
程父又道:“我只答应让遥遥暂时回乡下,我没有同意你们的事!”
谢昭转身就走了。
程父好歹是程遥遥的父亲,谢昭不好多加评论。谢奶奶听完却是长叹了口气:“真是糊涂!这个家混乱的局面怪不得别人,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作为一家之主,既不能对亡妻从一而终,又不能真正护女儿周全。既不能弹压续弦,更没有教育好庶女!只会在三个女人当中活稀泥,又这样糊涂,被人几句话就蒙蔽了眼睛,尽让遥遥受委屈!”
谢奶奶一时激动,满嘴的“嫡庶”起来。谢昭提醒道:“奶奶,这是新社会了。”
谢奶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一瞪眼:“怎么,你还教育起你奶奶来了!我早改造好了!出去出去!我给遥遥包饺子去,我遥遥真是受大委屈了。”
谢奶奶心疼程遥遥受了委屈,一时间对她格外地和颜悦色,早上也不催程遥遥起床了,搞得程遥遥得意忘形了一个正月,这是后话。
今天,谢奶奶领着谢绯和程遥遥在厨房里包饺子吃。馅儿是早调好的,包一半茴香猪肉馅儿一半白菜香菇馅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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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炒肥肠和金币
一大箩饺子下了沸水锅, 一个个白白香香的饺子跟银元宝似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来, 灶台前雾气滚滚,满屋子都是淡淡的烟熏味和饺子香。
谢奶奶笑道:“赶紧拿碗,调料,准备吃饺子了!”
谢绯和谢昭都去洗手,程遥遥则拎起那猪大肠来,说要做个生炒肥肠:“这生炒肥肠要现炒现吃,这会儿正好下锅呢!”
谢奶奶收拾猪下水有一手,用一点儿粗盐和半勺菜籽油就把猪大肠清洗得干干净净, 淋巴和大部分肥油也清理了。现在这年头油水金贵, 猪大肠上的油也能吃。谢奶奶却从不吃,也不让家里孩子吃,埋进菜地里沤肥了。
程遥遥把肥肠丢进沸水里烫了一下, 去掉上头残留的粘液, 捞出来用冷水重新洗干净,切成小块。葱姜蒜切断,丢进油锅里爆香,肥肠下锅迅速翻炒, 加生抽盐巴辣椒酱翻炒两三下, 再倒入尖椒和葱白翻炒断生。
这道生炒肥肠做法简单, 对火候的掌握是关键, 多炒一下就老了。程遥遥炒出的一盘肥肠软嫩Q弹,均匀地沾染着酱汁和辣酱,闻着香, 吃着更香。
一大盆热腾腾白生生的饺子,一盘香喷喷辣味冲鼻的生炒肥肠,还有一碟子酸黄瓜,一碟子辣白菜,一盘中午炸的醋肉,这顿迟来的年夜饭就算相当丰盛了。
大家围坐在桌子边,早早点起了煤油灯,厨房里亮堂着呢。一人面前放一大碗饺子,油盐酱醋辣椒酱摆在桌上,还有一小碟磨好的蒜泥,喜欢什么口味就自己调。还有一盆热腾腾饺子汤,原汤化原食。
谢昭把汽水拿出来,一人开了一瓶。细长口的玻璃瓶里,无数细小的泡泡窜起来,透出一股冰凉的果子香。
程遥遥起哄:“吃饭之前,请奶奶来讲几句!鼓掌!”
谢昭和谢绯捧场地鼓掌。
谢奶奶举着汽水,笑道:“一家子总算团圆了。今天就算咱们的年夜饭,奶奶祝你们呀,个个都身体健康,顺顺当当。遥遥和昭哥儿早日考上大学,小绯工作顺利!还有犟犟,也健健康康,越长越胖!”
趴在灶台边吃肉的犟犟听见了,抬起小胖脸:“嗯!嗯!”
大家忍不住笑了起来,程遥遥三人也举起汽水,异口同声道:“祝奶奶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谢奶奶乐呵呵道:“好,好!”
汽水瓶子碰撞出清脆声响,程遥遥跟奶奶和谢绯碰完,又转头跟谢昭碰了一下。灯光下,谢昭眼眸闪闪发亮,像蕴藏着满天星辰。冰凉汽水变成了酒,让程遥遥脸颊一热。
谢绯还是第一次喝到汽水,猛一口喝下去冲得脑门疼,又刺激又带劲儿,高兴道:“哥,汽水真好喝。”
谢昭道:“遥遥给你买的。”
“遥遥姐对我真好!”谢绯撒娇地抱住程遥遥的胳膊,惹得谢昭深看了她一眼。
谢奶奶又从兜里掏出三个红包来:“给,每人一个。好好收着。”
“谢谢奶奶!”程遥遥甜甜地说完,双手接过来。一捏,里头却是硬硬的一个东西。程遥遥心中好奇,看了眼谢昭和谢绯,他们却是脸色如常。
程遥遥只好按捺住好奇心塞进口袋,当面拆红包是相当没家教的行为。
谢奶奶率先夹了个饺子咬了口,催促道:“赶紧吃吧。再不吃都凉了,趁热吃!”
谢昭和谢绯相当给面子,率先夹了一筷子生炒肥肠。谢绯顿时露出惊艳的表情:“真好吃!遥遥姐,这肥肠一点怪味道都没有,好吃!”
谢昭没说话,只是又夹了一筷子。谢奶奶也尝了一口:“嗯,是好吃!遥遥做菜真是不错,以前咱们家带回来的下水,我加了许多香料煮了,不是还有怪味儿,就是煮老了。这肥肠香嫩滑脆,是好吃!”
程遥遥得意地道:“这可是我外公的拿手菜,轻易不肯做呢!”
“又翘尾巴了。”谢奶奶往她碗里加了两个饺子,“快点吃吧,一会儿冷了。”
程遥遥舀起一个饺子才要吃,全家人都紧盯住她:“吹吹再吃!”
“……”程遥遥吹了吹,这才咬了一口。柔韧的饺子皮破开,里头鲜香滚烫的汁水就溢了出来。饺子馅儿是一个肉丸子,鲜嫩有嚼劲,别提多好吃了。
一盘子生炒肥肠就着饺子很快就被吃得干干净净,特别是谢昭,不换气似的往嘴里送,一大碗饺子眨眼就下了肚。
谢奶奶又去煮了一锅。这一锅煮的是茴香馅儿饺子,香气扑鼻又开胃。甜水村人很少吃茴香,谢家人也是第一次包茴香馅儿饺子,一口下去,谢奶奶就先道:“这茴香包饺子还真香!”
“好吃吧?”程遥遥不太饿了,舀着颗饺子慢慢吹:“还有玉米猪肉馅儿,黄瓜鸡蛋馅儿,以后我都做给你们吃。”
谢昭直接把自己晾好的饺子换到程遥遥面前,端走她那碗热腾腾的饺子。
程遥遥撒娇道:“你这碗都没有放醋!”
谢昭舀了一点醋放进她碗里,程遥遥又指着一个胖饺子道:“这个饺子不好看,你拿走。不是那个,是这个!”
等换了饺子,程遥遥又想吃腌萝卜,谢昭便放下碗去咸菜缸里给她捞。程遥遥消遣了谢昭半天,谢绯都发觉了,偷偷拿眼神问谢奶奶 。
谢奶奶给谢绯夹了一筷子辣白菜,道:“快吃快吃。”
这个娇气包无理还要犟三分呢,今天一回家就撞上给昭哥儿说媒的,不让她出了这口气,以后有得她说嘴的。
程遥遥吃上了腌萝卜丝,总算给谢昭夹了一块醋肉:“我一会儿煮甜汤哦!”
谢昭露出个受宠若惊的笑。谢奶奶没眼看,才对孙子生出的那一点儿内疚全没了,这就是个没出息的!
吃过晚饭,收拾了饭桌碗筷,窗户打开散去了饭菜味道。谢绯把两口大锅涮得干干净净,倒满清水,借着余下的灶火烧滚,这是供全家人洗漱用的。
全家人仍然坐在厨房里休息,灶火烧着,厨房比外头暖和。程遥遥炖了一锅桃胶马蹄甜汤,干燥的冬日里喝这个再滋润不过。
一口清润甘甜的汤入喉,谢奶奶长舒口气,她这才发觉自己是如此想念程遥遥的这碗甜汤。再看谢昭和谢绯的神色也是如此。这个娇气的姑娘,早就已经融入了谢家人的生活,变成不可分割的一份子。
谢奶奶捧着热汤,一双饱经世事的眼在雾气后头思虑着什么。谢绯跟程遥遥头对头,在擦干净的饭桌上拆包裹。程遥遥和谢昭从上海带回来不少东西,都是谢绯没见过的。
每拆开一个包裹,谢绯都会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叽叽喳喳地问程遥遥这是什么。
“这是友谊商店买的,电吹风。”程遥遥举着电吹风示范给谢绯看,“只要把插头通电,就可以吹头发了。”
谢绯惊叹不已,捧着电吹风翻来复去地看:“只可惜咱们家还没通电……”
谢昭接口道:“开春村里会通电,到时候拉一根电线到咱们家。”
谢绯一时又激动又害怕:“真的?!咱们村只有大队办公室才通电呢,咱们家也可以通电吗?”
程遥遥却高兴道:“太好了!等牵了电线,我们就可以买冰箱和电视机了!”
“电视机!”谢绯快晕过去了,“咱们家也能买电视机!我听说电视机就是在家里放电影,里头真的有人吗?”
两人越说越高兴,谢奶奶泼冷水道:“别瞎高兴,没影的事儿呢。等村里人家都通电了再说,咱们不能做那出头鸟。”
程遥遥嘴一扁。谢昭道:“大队长跟我说了,到时候家家户户都会牵电线,用不用随自己。”
程遥遥立刻又振奋起来,跟谢绯偷偷挤了挤眼睛,两人又凑到一起嘀咕起来。
谢奶奶冲谢昭道:“越发纵着她了!带得小绯也跟着野了心。”
“小绯活泼一点好。”谢昭眼底含了一抹温柔笑意,凝视着与谢绯小声说笑的程遥遥。灶火昏红的光映着程遥遥皎洁的脸,眼波流转,越发娇滴得叫人想捧在掌心里。
谢奶奶没好气地站起身,捶捶胳膊:“闹了一天了,赶紧洗洗睡吧。咱们明天一早开大门,遥遥,你也得起来。”
程遥遥抬头:“我?”
谢昭知道她是不乐意早起,才要帮她说话,就听谢奶奶道:“明天村里人会来拜年,你是我孙媳妇儿,不用帮忙招呼啊?”
“哎,哎?”程遥遥惊讶地睁大眼。
谢奶奶背着手走出厨房,丢下一句嘀咕:“早点定下也好,也省得媒婆再上门。”
从前谢奶奶总想着等谢昭考上大学再正经提亲事,这还是她第一次松口。程遥遥还不觉得如何,转头一看谢昭,素来冷峻的脸如春水化冻,已经是满脸难掩的喜悦。
杂物间的墙上挂着药草和蓑衣,烛光摇晃,满屋子的水汽和淡淡药香。
程遥遥满怀爱意地道:“我好想你啊……”
提热水进来的谢昭顿时心头一热,忙看向程遥遥。她却是趴在木桶边缘,将脸也贴在桶沿上,爱不释手地叹息。
要说她最想念谢家的什么,这浴桶绝对要排进前三。浸泡在暌违几个月的浴桶里,热水泡得酸疼的筋骨都松弛下来,程遥遥把海藻般湿漉漉黑发撩到脑后,露出一张被热气蒸得越发水嫩的小脸来:“谢昭,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有没有偷偷用我的浴桶?”
“没有。”谢昭转过头目不斜视,手上舀起几瓢热水慢慢加进浴桶里,
“还是我的浴桶最舒服了。”程遥遥在浴桶里扑腾。
谢昭道:“上海家的洗澡间不好?”
“不好。虽然有热水吧,每次我洗澡的时候她们就在外头敲门催我,浴缸还是她们用过的,我才不要用呢。”程遥遥一边认真洗着头发一边随口道。
程遥遥没有说的是,在程家时,程遥遥每次洗澡时间久了,魏淑英不是故意来敲门就是第二天在饭桌上抱怨,说全家四口人呢,程遥遥一个人占着浴室,害她们上个厕所都不能。姑娘家洗澡的事被放在餐桌上说,也就只有魏淑英这种人做得出来。程遥遥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意思拿自己洗澡的事来跟她吵,程征作为父亲也不好多插嘴的,不是装没听见就是呵斥几句,不疼不痒。这种小事不伤筋动骨,长年累月却是怪恶心人的,程遥遥都受不了,何况是性子暴躁的原主。
谢昭的心脏好似被捏了一把,他从来舍不得委屈半点的人居然会在自己家里受委屈。谢昭伸出手,握住程遥遥那只湿漉漉白生生的小手:“妹妹,以后我会给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不让你再受旁人半点委屈。
程遥遥听懂了谢昭的未竟之意。程遥遥乌发红唇,湿漉漉的水珠沿着小巧下颌往下淌,妖精似的偎向谢昭,热水漫出桶沿,熏蒸得谢昭额上渗出细细汗水,满屋的药香水汽里,他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那一缕甜甜的玫瑰香。
程遥遥的甜美里带着刺:“谁准你转过头的?流氓。”
谢昭脸颊**辣的,忙转开头,却听得那娇滴滴嗓音又掺了一丝气急:“……转回来!”
谢昭猛地转回去,玫瑰香扑面而来,唇就贴上了一个软软甜甜的吻:“啾。”
……
等程遥遥洗完澡回屋,床上早铺好了厚厚的床垫和被子,晒了一天日头,松松软软带着一股皂香。谢昭一松手,程遥遥就滚进被窝里,脚碰到了一个灌好的热水袋。
“够不够暖?”谢昭伸手摸了摸被子。
“够的。”程遥遥这才摸出谢奶奶给的红包,道:“你的红包给我看看。”
谢昭摸出来给她,打开一看是崭新的两块钱。程遥遥奇怪道:“跟我的不一样。难道我的是硬币?”
程遥遥说着打开自己的红包,谢昭跟她一块细看,却是一枚金色的铜钱:“这是?”
谢昭道:“这是花钱。金子铸的。”
“真的是金子!怪不得比铜钱沉。”程遥遥看着这枚外形跟铜钱一模一样的金币,“这个很珍贵吧?”
谢昭道:“小时候奶奶发压岁,都用这个。”
“每人一枚吗?”
“每人一把。”
“……”程遥遥仔细看了一眼谢昭,确认他不是开玩笑的后抽了口气,“那一次压岁得花多少钱啊?”
谢昭忍不住揉揉她发丝:“发下来的压岁钱都让大人替我们存着,算是私房。”
谢昭掌心温暖,程遥遥忍不住蹭了蹭。她想起红楼梦里,贾家都是拿大把的金锞子银锞子赏人的,这金币也不算夸张了。
程遥遥把金币装进自己的小荷包里,乖乖躺进了被窝里。又好奇道:“这金子怎么没拿去换粮食?”
程遥遥问的是从前谢家生活那么艰难,谢奶奶都没有拿出这金子来,难道这枚金币有什么特殊意义?
谢昭微微一哂:“家里只剩这一枚了,奶奶特地留给孙媳妇儿的。”
“呸,谁是你媳妇儿。”程遥遥把脸都藏进了被窝里。过了会儿,一只白嫩的手又伸出来,嗖一下把小荷包也抓进去了。
谢昭肩膀颤动,俯下去连被子一块抱住了,满心都是甜意。
大年初二是个好日头,昨晚落了一夜的霜,乌黑瓦片上白茫茫一片,屋檐下挂着冰凌。甜水村的农民都爱这好天气,一夜的霜冻能把害虫冻死不少,明年又是个好收成!
谢昭一大早起来,拿水瓢砸开水缸上结的薄薄一层冰,舀水浇菜。再从井里打了几桶水灌满水缸。谢家的井打得很深,井水冒着烟,摸上去是温热的。
谢昭刷了牙,痛快地洗了把脸,把剩水倒进沟里。这动静惊醒了鸡圈里的鸡,咕咕地叫起来,挨挨挤挤闹着要吃食。
鸡圈旁边的柴垛上放着一个葫芦瓢,里头是谷糠和切碎的蚂蚱。谢昭又掐了一把青菜叶子,用生锈的菜刀剁碎拌在米糠里,倒在鸡食盆中。
十几只黄色或芦花色的小母鸡扎进盆里,争先恐后地吃起来。一只红冠子的小公鸡神气的站在圈顶上,并不跟小母鸡们抢食。谢昭单独给它洒了点食物,这是程遥遥挑的小公鸡,全家人总是偏爱它一些。
东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谢奶奶梳好了头,穿着崭新的枣红色棉袄,一边系着领口的扣子一边道:“昭哥儿,说了多少回这活儿不用你干!才从上海回来,怎么不多睡会儿?放下放下,让奶奶来。”
谢奶奶硬是把谢昭手里的瓢抢走了,谢昭便拿起竹枝扎的大扫把扫了扫院子。青石板地砖上的露水都结了冰,被太阳一晒滑溜溜的,谢奶奶踩上容易摔跤。
谢奶奶一边给鸡食盆添水一边嗔怪道:“你就不能歇一歇。”
谢昭头也不抬道:“不累。”
谢奶奶的心跟大冬天里喝了杯滚烫热茶似的熨贴。这个大孙子从小因为家中变故而沉默寡言,却是个顶顶孝顺贴心的。
谢昭扫完院子又要劈柴,谢奶奶用力拦下:“大关几个前儿送了两担的柴呢,别忙了!去,把遥遥叫起来,今儿肯定有人上门,别睡懒觉了。”
一听这个,谢昭立刻放下袖子去洗了手,往程遥遥房间去了。
谢奶奶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孙子什么都好,就是太黏媳妇了,跟他爹一模一样。
程遥遥一早醒来就听见院子里鸡咕咕地叫,谢奶奶在院子里忙活的声响。程遥遥眼也不睁,拖长嗓音叫:“谢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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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宣订婚
才出声, 谢昭已经出现在门口, 他今天穿着件黑色毛衣,衬得他整个人如一杆挺拔劲瘦的松竹:“妹妹醒了?”
程遥遥裹着被子翻身,脸颊睡得绯红,眼波如晕:“几点了?”
“时间还早。”谢昭道,“困就多睡会儿。”
程遥遥困惑地看着谢昭:“你站在门口干什么?”
谢昭今天老老实实站在门外头,闻言眼神稍稍往院子一扫,程遥遥会意,一咕噜翻身坐起来。
谢奶奶已经走到门口了, 问谢昭道:“遥遥还睡着呢?”
谢昭道:“已经起来了。”
谢奶奶不信地冲房间里一看, 程遥遥正乖乖往一件毛衣里塞胳膊。谢奶奶推开谢昭:“去,姑娘家闺房门口也是你站的!遥遥起来了,待会儿要招呼客人呢。你买的点心怎么摆才好看, 奶奶不会!”
一听这个, 程遥遥来了精神,急急忙忙满床找衣服:“等我起来,我会我会!”
等谢奶奶走开,谢昭才抱着几件衣服回来。正是程遥遥遍寻不着的衣服, 都被烘得暖暖的, 在没有暖气和炕的南方冬天里, 暖得让人想哭。
程遥遥不由得含情脉脉地看了谢昭一眼。谢昭大手一伸盖住她眼睛, 冷酷道:“撒娇也没用,起床。”
谢昭从程遥遥房间里出来,犟犟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它吃得饱饱的, 无事生非地又抱住谢昭的大腿一阵撕挠,还拿小尖牙咬他裤腿。
谢昭挨了今早的第二顿打,面无表情抱起小肥猫,往屋顶上一抛。犟犟肥腰灵活地在空中转了圈,踩碎一块瓦片稳稳落在屋顶,冲谢昭弓起背嗷嗷叫。
谢奶奶冲出来给他一铲子:“你又招它!犟犟,咱们下来,下来奶奶给肉吃。”
犟犟在屋顶上骂骂咧咧了半天,直到谢奶奶拿出半个鸡蛋黄,这才勉为其难地下来——它下不来,还得谢昭拿梯子去接。
今天是大年初二,不用守大年初一早饭不能见荤腥的规矩,早饭是熬得又香又浓的白米粥,一盘腊肉炒青椒,一盘烫青蒜蘸酱油醋,一盘子煎鸡蛋。
一家人坐在桌前吃早饭,大家都换了新衣服,谢昭穿着程遥遥给他挑的新衣,又新剪短了头发,英俊飒爽得叫人移不开眼。
三个女人都把谢昭上下打量着,还互相交换眼神,叽叽咕咕地笑,饶是谢昭处变不惊也不由得僵硬起来。
谢昭几口喝完粥,放下碗道:“我去大队长家一趟。”
谢奶奶道:“点心和酒在桌上,记得带去。”
谢昭应了声,提上就走。谢奶奶掌不住笑了起来,冲偷笑的程遥遥和谢绯道:“被咱们看臊了。”
谢绯眼神亮晶晶地道:“我哥穿了这新衣服真好看!”
“那当然,我给他挑的呢!”程遥遥得意地抬起下巴。
谢奶奶笑道:“我看别人家也差不多吃完了。咱们赶紧收拾收拾,把点心瓜子摆出来,开大门!”
甜水村的其他人家早饭虽不如谢家丰盛,也都有荤腥,再不济也有一盘子鸡蛋炒韭菜,或者将昨晚剩下的饺子煎一煎,也算一盘肉菜。
吃过饭,大家伙就纷纷出门串门子拜年去了。大年初二规矩没那么多,随意上自己交好的乡亲家窜门也行,大家伙今天有意无意地都往谢家凑。
谢家的大门敞开着,青砖门槛和被砸烂的石狮子擦洗得干干净净,闪着金刚石般的光泽。再往里一瞧,一口令村里人人都艳羡的甜水井,天井旁栽着一棵香椿树,小菜园子郁郁葱葱,十几只鸡圈在鸡圈里,小院子打扫的一尘不染,那地面比村里其他人家的房间都干净!
再往里瞧,高高的屋顶,气派的樟木房梁,深深的厅堂里摆着八仙桌,桌上摆着五六个盘子,垒着鸡蛋糕,蜜三刀,满满的花生瓜子和什锦糖。还有一摞茶杯和冰糖,显示出主人家待客的诚意。
谢奶奶提着一壶开水走出来,瞧一堆人凑在门口探头探脑,笑笑地招呼:“过年好啊。”
“谢大娘,过年好,过年好!”不管过去关系怎么样,如今谢家的日子眼看着是好过起来了,谢昭又开着拖拉机,村里人都乐意跟谢家搞好关系。
谢奶奶又笑着往里让:“进来坐坐,喝杯茶?”
地主家的宅子在村里人的心中十分神秘,,总有些望而却步的意思。大家伙双手抄在袖子里,你看看我,我捅捅你,站在门口不好意思进去,只是笑:“听说程知青回来了?”
“是呀。”程遥遥捧着一碟子点心从厨房里走出来。雪肤红唇桃花眼,叫甜水村诸人眼前一亮。
众人七嘴八舌的打招呼:“还真回来了!都说程知青、小程知青和那沈知青,一起去了上海就不回来了...”
“嗨,人家程知青跟他们能一样吗?”
“那是那是。”
八卦的语气就有些暧昧起来,互相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笑容。程遥遥才露出八卦的表情,谢奶奶忙端起糖果:“遥遥,招呼大家伙吃糖。”
大人不好意思拿,小孩子们却都眼巴巴地看着。
程遥遥笑了笑,冲人群里的铁蛋狗蛋林为民他们招手:“怎么,我才离开几个月,你们就不跟我好了?”
“遥遥姐!”小铁蛋第一个迈开小短腿跑了进来,其他孩子也纷纷跑到程遥遥身边围着她,一脸崇拜地看着程遥遥。
孩子们早就跟程遥遥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把她当公主似的捧着。遥遥姐还是这么漂亮,像个仙女似的,身上也香香的。遥遥姐还给他们糖吃!
程遥遥抓起糖果塞发到每一个孩子手里。村里人给糖果看着抓一大把,实际上都是有数的,最多不超过两颗,通常是每个孩子分一颗糖,还是供销社里最便宜的水果硬糖。谢家这糖果却是供销社卖的比较高档的什锦糖,许多种糖果混合在一块,什么口味都有,对孩子们来说跟抽奖似的。程遥遥抓糖也大方,一把能有五六颗呢,还往小铁蛋的兜兜里塞。
铁蛋狗蛋的母亲赵红霞不好意思地叫:“铁蛋,狗蛋,不准拿那么多!”
程遥遥笑道:“没事的,我们关系可好了,对不对?”
“对!我们最喜欢遥遥姐了!”孩子们异口同声。
谢奶奶乐呵呵的,又端了点心让孩子们自己拿。
这点心可是金贵东西,可见谢家待客的心诚。其他女人瞧见自己孩子又吃了人家糖果,又吃人家点心的,都不好意思不进来了。
等进来了,自然是满口的好话:“你们这院子收拾的真干净!你瞧瞧这地砖,比我家炕还干净!”
从前谢家兴盛之时,谢宅可不止这一间小小宅子,而是以这间宅子为中心囊括了前后两条长巷。家中长工女佣及护院总共有二三十户人家,都住在两条长巷的下人房中。
现在这间宅子则是主人所处的内院。谢家老爷子是农民出身,并不大讲究规矩。几个儿子上的是洋学堂,学来了民主维新那一套,也并没有大户人家种种规矩。可家里毕竟住着女眷,因此姓林的佃户们也只有在送粮食或野味时能进一趟内宅的厨房。
当初土改抄家时,大部分老人都惦记着当初谢家老太爷的好,拘着自家后辈不许去抢砸。却禁不住有心人的煽动,以及大部分人心中的贪念,还是被闯进门来一通乱砸。
这群女人们却是没有经历过那事的。她们对地主家老宅子的印象都存在于猜想和村里口口相传谢家祖宅埋着几坛金子的传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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