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昭昭天命(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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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昭昭天命

“那时候都会说,嘿,小伙子!你有兴趣去做那最酷的牛仔嘛!你要知道的是,那个时候我们只不过是毫无前途的乡下男孩儿,有幸读完了初中,能够流利地组合ABCD,想要吹吹牛逼,装作很有学问的样子,你猜怎样,嘿!我喜欢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他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即我会感到一种虚荣的餍足感,他们会说,瞧,乔治家的那小子有学问着呢!”大胡子盘腿坐在草地上,也不顾着刚下完一场小雨,那地都很泥泞,屁股盒袋上全都沾满了泥猩子。

起病的老牛恹恹地趴在他身边,大胡子爱怜地抚摸着它的脊背,他一辈子都和这群牛羊为伍,早就分不开了。

“但关于未来,我们却是能够一眼望到头的。穷苦,放牧,或者是去给哪家的富人做一做长工,找到一个好姑娘结了婚,生下我们的孩子。可你仔细闻一闻,这样的人生透着一股子牛粪味儿,真是烂透了!”

一九六五年盛夏。

乔治、费尔德和乔纳森三个人头抵着头,排着一个圆,张开手臂一个大字型躺在野地上,夜空繁星,全然落入了彼时还是年轻小伙子的三人眼里。

一张票子零落在三人抵着的头中间,那是飞往纽约的机票。

费尔德突然说起今天晚上七点播出的肥皂剧里面的哪个角色最漂亮,胸和屁股最肥大,开着一个又一个荤段子玩笑话。又说起那部《烽火母女泪》,聊到索菲亚·罗兰简直是他命定的女神。

“那莉莉呢?”还没有大胡子的乔治故意拆自己老伙计的台。

“哦我的天哪,你知道的,莉莉她不一样的。”费尔德突然噤了声,余光掠扫过一眼就在身侧的机票,无端失落了下来。“她也要离开了。”

“你家小子呢?”大胡子没想到这一茬,岔开话题,转头问着老乔纳森。

“沃曼芒特·乔纳森,怎么样,我给他起的名字。”一提到自己刚刚出生的小子,老乔纳森就有着用不完地兴奋劲儿,他永远也忘不了人生中第一次怀抱着自己的孩子的场景,他清晰地感觉到怀中的这个小婴儿和自己有难以言说的,血缘上的联系,感受着他可爱的小手小脚四处在身上乱抓,他发誓一定要把世界上所有他能得到的东西全部给他。

“沃曼?”费尔德拍了拍脑袋,“这可真是拗ko,真没想到你这个老粗夫能想出这种名字来。”

“你们连起来读一读试试!”

费尔德和乔治照做,两个人一遍遍地念着,沃曼,沃曼,曼,特,芒特。

“你俩速度快一点儿!”乔纳森催促着。

这回出了分歧。

“environment.”乔治说。

“mountain.”费尔德说。

“bingo!”乔纳森打了个响指,一脸得意:“我真的把我们上学时候的书都给翻烂了,我发誓,当年考试之前我都没那么用功。”

“好名字。”乔治也不太懂,反正觉得好就对了,竖了个大拇指,费尔德也点头表示赞同。“当然好,我一早就知道你俩一定也会觉得是个好名字。”

可然后呢?

好兄弟之间又是一阵良久的缄默,那张机票就像是一个小小的黑洞,要把人所有的心力全部吸过去。

直到最后,还是年纪最大的费尔德站了起来:“我父亲下周要带我去隔壁城市谈一谈今年下一年比赛的赞助事宜,还要我跟着去学一学管理镇子上的事务,太忙啦,都没空和你们再聚在一起啦。”

故作洒脱地摆一摆手。

费尔德的爷爷是普提斯小镇的镇长,费尔德的父亲也是普提斯小镇的镇长,他们也把费尔德朝着镇长的方向培养。看起来是世袭,但是镇子上的每一个镇民都没有异议,因为大家都感受得到的,费尔德一家子有多么爱这个小镇,为了镇子付出了多少的心血。

乔治看着费尔德背身抬手的动作,眼角动了动,他分明感觉到脸上落了滴水滴子,旋即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拍了拍沾在屁股上面的泥灰,起身拉了乔纳森一把。

“带好你的机票,见到热情的纽约大妞记得回来给兄弟我介绍一下。”乔治酷酷地把牛毡帽安在自己的脑袋上,衔着一根草茎又吹出一阵怀俄明乡曲曲调,这是他最爱的那一支。

只剩乔纳森呆呆地站在原地。

乔治爽朗地一笑,用力拍了拍三人里这个最小的弟弟的肩膀,大手一挥,跟着费尔德勾肩搭背地朝着另一途山路离去。

该怎么形容去一九六五年的夏天呢?

费尔德会说太短了,短到几个人还没好好享受完人生迈向成熟的最后一夏,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溜走了。

而乔治却觉得那太长了,横亘了他这一辈子,经久不去的盛夏,久到白发追青丝,久到记忆里的人都褪了色。

“那张机票是我当年参加的那场比赛的奖品,纽约,那可真是个大城市。”大胡子叹了一ko气,旋即又对着杜牧之释然一笑,“不过也看不到怀俄明里这一座又一座的山了。”

他没说的是,那天晚上,自己对着破败的牛场背向着散场的霓虹,吹着夜来的凉风喝下一罐又一罐的酒。而费尔德回到家里,怜惜地擦了擦飞机模型,上了最后一遍松油,默默把它收进了衣柜的最里层,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取出来过。

他们在一九六五年的夏末送了乔纳森最后一程,看着他带着各自的梦想,飞向遥远的大都市。

“后来,费尔德那老家伙顺利成了镇长,而我继续过着我一成不变的,如同黑麦面包上早敷的油酪一样无味的牛仔生活。牛仔,牛仔,说起来好听,但其实只不过是替别人放牛的而已。”大胡子自嘲一笑。

他向杜牧之讲起,二三十年代,自己的父亲跟随着劳工潮来到了这片刚从墨西哥手里夺过来的西部大平原上,这里生长着漫山遍野的曼格拉草,冬季也不会枯死,因此许多大农场主都将这里当做放养牛的天然牧场。

“你猜猜看?一开始我父亲放的是什么牛呢?”大胡子把手里的酒壶扔给杜牧之,杜牧之会意,从随身带着的谷酒掏出来,倒满再扔还给大胡子,这是大胡子喝酒的习惯,从来不用别的玻璃瓶。

“美野?还是这儿的格纳丽?”想了想杜牧之觉得也不太对,那数量就太少了。

果不其然,大胡子冷笑一声,“是德克萨斯长角牛。”

一战结束,美国经历过短暂的经济腾飞,城市人ko大大增加,ro类需求直线上升。牧牛这一职业也应运而生,说得好听是牛仔,可大胡子对这个单词总是不屑一顾,他总觉得被附加了太多的一些人想看到的东西。

“当时的畜牧只不过是把牛放到荒地,任它们吃草。而我们的任务就是骑着马,驱赶着带上印记的牛翻山越岭,照看着他们乖乖吃草,驱赶前来偷猎的人和窥伺在一旁的野兽,一直驱赶到牛镇进行交易。当然了,免不了要走丢几只或者死掉几只,都会被那些铁公鸡们臭骂一顿,在他们眼里,当然还是自己的牛更金贵一些。”大胡子咋了咋嘴,很是不屑,他一向是个叛逆小子,当然会把雇主们气个半死。

“我最后一次跟我父亲去牧牛是在我十三岁,还记得有一天夜里一场大风暴,牛群受惊,马儿也破胆,我被摔下马来,我父亲一直叫着我‘乔治!乔治!’嘿,他怕我被牛蹄子踩死了!不过我命大,自己摸了棵树爬了上去,那树被受惊的牛群撞得乱颤,我一度觉得自己要被甩下来了,那就是个死字。”

“那场风暴夺走了不少牛的xin命,跑了那么远一趟,父亲也没有赚到什么钱,还白白没骂了一顿,我气不过,和那个傻逼对骂了起来,我是说,他可不可以用他脑子里的猪油去想一想该怎么样在那样一场大风暴下保证每一头牛的xin命?”

杜牧之摇了摇头,他也想不到答案。

“后来整个西部经历了一场大寒潮,这阵仗谁能见过呢?绝大部分的牛都死光了,牛仔们,当然也包括我父亲,失了业。小镇上挤满了失意的牛仔们,连每年都举办的赛牛都冷了下来。”

大胡子把手抬了起来,握住,像是凭空抓住了牛角一样。

“要熟悉每一头牛的脾xin,抓住它们的角,胸腹紧贴在牛背上……”他微微眯着眼睛,上半身轻轻地晃荡,好像在随着牛蹄摆动的幅度而改变自己的用力方向。

“用力贴紧,压迫身下的牛,你要让它知道,你比他更强!坚持住,然后你就会成为一名大家都尊敬的,最强大的牛仔。”大胡子一笑,他已经是了。

“后来赛牛也停摆了挺多年,就和那段历史一样,都要被人遗忘了。说起来我也该好好谢一谢费尔德,他让我的一些本领有了用武之地,不过后来再也没有年轻人像你一样,真的想要再来学习每一名牛仔必须学会的课程了。”

“再问你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当时我们放牧牧的不是美洲野牛么?明明体型更大,观赏xin和经济效益也更好。”

杜牧之张了张嘴,却觉得嘴皮子太沉,反而说不出话来,他能感觉到大胡子即将要揭开一段,沉重地,血淋淋的历史。

昭昭天命。

吾等尽取神赐之洲以纳年年倍增之万民自由发展之昭昭天命。

“华盛顿你应该知道吧?”大胡子把喝的剩了一般的酒全浇在脚下的土地上,向厚土敬礼。

杜牧之当然知道。

“在所有印第安人居留地被摧毁之前,不要听取任何和平建议。他把他们比作野兽,现在想想也真是可笑。”大胡子和土地碰了碰杯,一笑。“对吧?”

“我的家族也算是一直扎留在西部,祖上的先辈们也曾和这里的印第安原住民们交往甚密,家族录里形容他们是虽然语言不通,但是彼此友善相助,至今我这儿还留着当年土著们送给祖爷爷的器具。”

“那个时候美洲野牛也泛滥,还没有什么德克萨斯长角牛,当时戴着高帽子的人下令,对于印第安人,可以从臀部往下剥皮,做成老爷们踩的靴子。”大胡子说着说着就要笑出来。

“可这和这些牛儿有什么关系呢?有啊,关系大着呢!”大胡子起身,拉着杜牧之到拖拉机旁垒积的牧草那儿一坐,不紧不慢地接着和他讲述。

他说起,因为这些牛看见了它们本不该看见的东西,或者说,他们本来就是一类东西。

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一直到到大胡子生活的年代才结束的大围猎,猎杀了一头又一头的美洲野牛。最开始的目的很单纯,不过是为了防止以畜牧美洲野牛为生的印第安人因为牛群栖息地的迁移而卷土重来的捕杀令,一张印第安人的头皮1美元,一头美洲野牛送到处理厂10美元。

“一场漫无目的的屠杀,横跨了近百年,到最后恐怕也没人能说清为什么要在这里开展围猎,他们都觉得,只是为了钱。”大胡子手一枕在自己的脑袋后面,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感慨了一句,“或许是吧,反正不会是为了掩盖什么。”

大胡子又问了杜牧之一个问题。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小镇从来只过圣灵节而不是感恩节吗?”大胡子突然无比认真地看着杜牧之,他要让杜牧之清楚地记得这段历史。

“因为小镇上的每户人家都清晰地记得这段历史,都清晰地记得感恩节是为了感谢印第安人的帮助,感谢他们的火鸡与奶酒,才被设定的节r。你听听看,这多么的讽刺。”

“这座小镇忘不掉历史,而想要融入现在的世界,小镇要活下去就是装也要装得学会忘记历史,有些人学会了忘记,他们走了出去不再回来,追逐更好的生活这一点儿错也没有,当然也有很少的一些人留了下来,他们忘不掉。所以,我们的普提斯,终归只有没落一途。”

大胡子好像又想到了谁,一乐。

“所以你瞧瞧费尔德那个可笑的老家伙,一大把年纪了还想着拼命让这个镇子活下去,为此,他也做过很多镇子上的人不理解,也不支持的决定,包括每年的盛典,把我们的文化与世界接轨。刚才和你说过的乔纳森,我们的兄弟,自他一去纽约就和大多数人一样再没回来过,答应给我找的纽约大妞也食言,真是个烂人!”

虽然是在骂,但是杜牧之听得明白,大胡子很想念乔纳森,怪得也只是他真就一去不回。

“乔纳森也真是个混蛋,一点儿音信都没寄回来,这里还有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在等着他。他的妻子在他离开的第三年就郁郁寡欢地过世了,就埋在那山的背坡墓地里,那儿是这里每一个人死后的归宿。他的儿子我和费尔德一直在帮忙照看,小沃曼芒特·乔纳森可真不愧对他那死老爹给他起的名字。”

“怎么讲?”杜牧之开ko问道。

“他当时才这么点儿。”大胡子伸手在自己肚子前比了比,确实是个小孩子的个子。“我问他,你以后想要做什么呀?小男孩儿嘛,那个时候超级英雄多么的流行,我还以为他会说想做一个英雄或者明星什么的,结果他指着那座山告诉我,他想像我一样,去守着这座山,保护山上的生命。”大胡子眼里都泛了点儿泪光,自顾自拿自己的老白色体恤儿蹭了蹭,背着杜牧之不想让他看见,大胡子一向是这样的人,觉得感动的流泪太过娘腔。

“我那时候就发誓,我会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我会教他一切我会的东西,我要把我能给的全部给他。”

这已经足以表现大胡子内心中的澎湃和不平静了,杜牧之能感觉到,大胡子一定是把小乔纳森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待的。大胡子一辈子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只在镇长喝醉嘴瓢的时候,才堪堪透露处对这位老朋友的深深的愧疚。他们两个人当年都爱上了莉莉,结果镇长和莉莉两情相悦,大胡子从来也不提及自己的感情,只默默在一旁,一守就是那么多年,就像远处缄默的山一样。

“后来,后来……”大胡子声音有点儿颤抖,拼了命压抑住内心的情绪,他已经陷入回忆里出不来了,这是鲜少的事。

“喝ko酒,不急。”杜牧之重新给了他他最爱的谷酒,自己也一起陪他喝了起来。

“是,一个人喝确实没意思,以前我总一个人喝,你来了之后我拼酒都有人作伴儿了。”大胡子只一笑,和杜牧之碰了碰杯。

“后来,费尔德确实成为了一个好镇长,不过我清楚,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做这个镇长。不过在一九六五年的那个夏天,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我呢,就想着要留下每一处我记忆里的这里的样子,守着它们,现在我也知道了,费尔德一直在帮助我,甚至说是在保护我。”

“小乔纳森也长大了,学会了我的一身本领,我会带着他上山练枪,认识一下每一种叫得上来或者叫不上来名字的生物,一起赶跑想要再来偷猎的人,有他在,我确实轻松不少。只是哪次费尔德那蠢猪想要开发开发小镇,说是山上有一段矿脉,我和小乔纳森一起站起来骂他,这也是我们之间第一次吵那么凶的架,甚至打了起来。”

“费尔德,你他妈忘记当年是谁跟老子说要让大提顿这一脉再度变成天堂,给老子记着,那山上你碰不得,你要敢让那群傻逼开着挖掘机进来,咱们就绝交吧,自此我带着家伙干我的事儿,你就接着抱着你那些臭猩猩的美金睡大觉吧!”中年大胡子狠狠地朝费尔德脸上打了一拳,直接把人给掀翻在地。

乔纳森憋红着脸坐在一旁,桌子上的山图就像是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地隔开了几个人。

费尔德没吭声,只是拿手臂稍微擦了擦流出来的鼻血,沉着声音道:“我知道这些年你看不起我做的一些事情,但是乔治,小镇是要活下去啊!”

费尔德红了眼睛,这些年两人之间越来越生疏,就连着乔纳森也不与自己亲近,万般无奈,却又没有机会把话说开。

“我何尝不想呢?可你看看帕丽家,已经要揭不开锅啦!前年的旱灾,我们的牛羊死掉了多少!人工成本也在加大,光是雇人赶牛上山吃草每年都是一笔大的开销。你不要跟我说你可以,每一家每一户,每一头牛羊你和小乔纳森两个人能保护得了吗?”费尔德的老泪已经要飚了出来。

“我是镇长!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爱这个小镇,乔治,你他妈看清楚一点,这里是现实人间的地狱,不是你想象中的伊甸园!”

从很久之前,费尔德和乔治就走上了两条路。自费尔德放下那张几十年前去纽约的机票,放弃了自己的梦选择成为镇长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开始接受现实。

费尔德知道自己在兄弟三个人里面最年长,知道小兄弟乔纳森脑子最灵光,最能接受新鲜的事物,在三个人里面去纽约最有可能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而乔治,他是西部最后的老牛仔,他一直孤独地守着怀俄明旧时的辉煌不肯醒过来。费尔德选择让自己接受和面对血淋淋的现实世界,他要让乔纳森去追梦,要让乔治去守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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