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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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雁归山,风景秀丽,姿妍无双,为无数文人墨客夸赞。

但外人只见其形,不见其深,山中猛兽众多,敢出入其中的,也就只有山周围的当地百姓而已。

此时山中正有一行采药人下山。

时值炎夏,山中多见骤雨。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山时,突如其来的一阵急雨,让他们只好躲进山腰处的破道观里避雨。

破道观名副其实——院墙全部倒塌,供着三清像的屋子也塌了一半,他们想躲雨都只能挤在逼仄的一角,整个道观就是一场荒墟。

好在雨来得快也去的快,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停了。

“走吧,天快黑了,得抓紧了。”天黑后的山里,可比现在可要危险的多。

一行人纷纷背起药篓,就要离开。

这时,人群里一中年男子从怀里摸出一面饼,放到了三清像前的供桌上。

那面饼不过半个拳头大小,一看就是农家自己做的干粮。

男子这动作被人瞧见了,有人笑道:“方二,这泥像都自身难保了,你供奉他们有什么用。”

那被称之为方二的男子不以为意道:“我们借了人家的地躲雨,供奉一下也是应该的。”

这一句,把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天色将晚,众人没再墨迹,成群结伴离开了道观。

在他们离开后,破旧的道观内,光线一点点暗了下来,宛如提前进入夜晚般,沉默的暗色将供桌上的干粮一点点吞噬殆尽……

……

采药人下山各回各家后,方二也背着药篓回到了自家。

进门见到正在翻晾草药的妻子,他心里一暖,从药篓里掏出一包山果来来,正准备洗干净,给家人尝尝。

方妻姓张,行六,叫六娘。她瞧见了,见是不认识这果子,忙制止了他,“山上采的东西可不能乱吃,回头吃坏肚子怎么办。”

“我闻着挺香的,应该能吃吧。”方二说着,语气里到底多了几分不太确定。

张六娘横了丈夫一眼,亲自去把果子收了,“不确定就不能吃,忘了上次你带来的蘑菇吃的我们拉了一天肚子了?”

想到那事,芳二顿时表情讪讪,“这是野果……”

“少作怪。”张六娘又把药篓提去了屋后,准备清洗干净,同时叮嘱道,“明天你进城送草药的时候,顺便带点盐和醋回来,家里盐快用完了。”

“好。”方二把这些记了下来,心里盘算着,明天卖去医馆的草药应该能有个两百来文,可以买点肉来给妻女解解馋。

山果的事也就这样被带了过去。

夫妻两忙活到半夜,这才把白天采回来的草药全都烘完。

眯着眼睛小睡了一两个时辰,待鸡鸣时,方二就收拾好东西,披星戴月出了门。

“早点回来。”送丈夫出门时,张六娘如往常一般叮嘱道。

“我会的。”方二笑应道。

村里距离县城有点远,但他是去送草药,不会在城里耽误太长时间,大概半下午就能回来。

不过,方二不会想到,这次他却失约了。

……

下午,还在农田里干活的张六娘被匆忙赶来的邻人告知:“方二出事了!”

张六娘心头一突,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他怎么了?”

邻人见她这样,眼底闪过不忍之色,“你回去看就知道了。”

张六娘忍着心头的恐惧一路狂奔回家,还没进门就见家门口围着不少人。

她上前去拨开人群一看,顿时眼前一黑,人栽了过去——眼前,她的丈夫正躺在草席上,眼睛紧闭,脸色惨白,了无生气。

待张六娘醒来时,时间已经入夜,外头屋里来了不少人,乱哄哄的。

“……回来的路上,人不小心从坡上摔了下去,脑袋正好撞在石头上,这才没的……银子都在,篓子里还有一些肉和糖……谁能想到好端端的会出这种事……”

“方二也可怜,人没了都没个儿子给他当孝子。”方二只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

“听说他几个兄弟商量着,打算过继个儿子给他。”有人压低了声音道。

“过继?方大他们几个,儿子最小的都五岁了,能记事了。我看过继是为了想得方二的那几亩好田吧。”另外一人讽刺道。

方家屋子本来就不大,这些闲言碎语不可避免的全都被床上的张六娘听的一清二楚。

她心如一片死灰,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不如跟着丈夫一起去了算了,一了百了。但转念想到下面的三个女儿,又止不住眼泪直流。

这时有人走了进来,见她醒了,一边安慰她一边道:“外面灵堂都搭好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你一直避着也不是办法。”

张六娘知道她的意思,抹了把脸上的泪,她咬着牙披上麻衣,出了房间。

外面关系亲近一点的亲戚都来了,包括她娘家的几个哥哥。见到她过来,纷纷过来安慰她,让她不要难过云云。

“我听说,方家人要给你过继一个儿子?”问她这话的是她的大哥张大,“你怎么想的?”

张六娘摇头,她现在什么话都不想说。

见她这样,张大也不勉强,只道:“反正这事你要是不同意,我们也不会让人勉强你。他们方家人多,我们张家人也不少,以后有事,你就来找我们。”

眼见着妹妹眼泪又出来了,张家几个哥哥心里难受,却又无可奈何。

没有丈夫和孩子的女子,未来注定凄苦。

但不管如何,眼下总要把人顺利葬下去才行。

就在方家商量着怎么把丧事办好时,此时门外从黑暗处走来一个人。

那人黑发白衣,浑身白惨惨的,包括她的脸,毫无血色,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她一出现,屋内屋外,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看向了她。

“你找谁?”有胆子大的在人群里问了一句,但是并没得到回应。

白衣女无视所有人,径自走到方家大门外面,站定了,眼睛有些木讷地环视了周围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寿材边上的张六娘身上。

“你的丈夫,还有救。”她像是许久没用过舌头一样,语气很生涩,语调也没有起伏,“子时,之前,送去观里,就有救。”

白衣女说完,转身就走。

她的步子明明不快,但是等众人回过神来,出去追问她什么意思时,却见夜色里,已经没了她的踪迹。

但是她的话,却让所有人炸开了。

有救?

说句不敬的话,寿材里躺着的方二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这样都还能有救?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时,方家大哥却皱着眉头斥道:“胡闹!先不说这人死不能复生,现在都已经这么晚了,距离我们最近的道观也在三十里之外,如何赶得过去,那女子分明就是胡诌。”

“大哥说的不错。”方家老三附和着,看着自家二嫂道,“我看还是别打扰二哥的在天之灵了,让他走得安稳点吧。”

旁边张家兄弟听到这话,总觉得有些不太舒服,“话不能这么说,这万一呢?”

“什么万一?难道你要为了这点万一,让我弟弟做鬼都不安生?”方家大哥拔高了些声音。

“你这是说什么话,那是我妹夫,我当然希望他好好活着。”

“难道我们不希望?”

“这不一定。”张家这边不知是谁嘴快的说了一句,周遭的氛围瞬间凝结。

像是被羞辱到了一般,方家大哥冷笑一声:“那你们要送就送,这事我们不管了。”

说着,他就要甩袖而去。

其他人见状,忙上前拉住了他,让他们不要伤了和气,以死者为大云云。

经过这么一闹,这人反而不好再按照那白衣女子说的那样送去观里了,连张六娘都亲自倒了杯茶去安抚方家大哥,让他们不要生自家哥哥的气。

见她这般,大家其实也都心里清楚。

这没了丈夫,下面也没个儿子,以后她这遗孀想要过日子,还得看叔伯的脸色。那白衣女子的话莫名其妙,为了这几句话去得罪夫家的叔伯,不太明智。

唉,也是可怜人哪。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夜渐渐深了,其他人也都散了,留下方、张两家的兄弟帮着守夜。

因为之前的那点龌蹉,两家相互看着不顺眼。见张家兄弟在寿材边坐着,方家几个就坐在了屋外。

屋外种着驱蚊的菖蒲,蚊虫不是很多,加上夏风徐徐,大家又是习惯了天黑就睡的,很快就困意袭来,强撑着到最后,方家兄弟几人趴在桌上先后打起了呼噜。

一切一如既往的安静。

半夜时分,方家老三被尿意憋醒。他迷迷糊糊去撒了泡尿,往屋内瞅了一眼,却见寿材旁的张家兄弟都不在。

他揉了揉眼睛,嘴里嘀咕着“偷懒”,走进去一看,差点魂没被吓飞——寿材里二哥的尸身不见了!

他忙叫醒自家大哥他们,又把方家屋内屋外找了一圈,发现不仅仅是张家兄弟走了,连着他那个二嫂也不在。

至于为什么都不在,答案不言而喻。

“大哥,这……”他们竟然真的信了那女子的话,“我们要去追吗?”

这事要传出去,不论什么结果,他们兄弟几个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方家大哥也气得不轻,“当然要去把人带回来。”

“可是最近的华云观都要走三十里,他们费这劲做什么。”老三埋怨道。

“他们有可能不是去了华云观,”方家最小的弟弟突然看着前方道。其他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山上时不时传来一缕火光,“我记得我们这后面的山上,也有一座道观。”

“那他们不是更胡闹,那观里早就没人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那里既然有火,这说明张家那些蠢材很有可能是把尸体给抬了上去。

“老三,你们几个去华云观,我和老幺上山瞧瞧去,以防万一。”方家老大说完,随手把旁边的灯笼拿在受伤,带着弟弟就往山上走去。

他们的动静惊醒了邻居,等最后,上山的两个人变成了一群人。

上山的路有些难走,更别说是晚上。

等到他们费尽辛苦好不容易走到那破道观前,见张家人果然都外面站着。

二话不说,方家老大上前就朝他们脸上给了一拳,“你们这些杂种!我二弟在哪,你们快点给我把他交出来!”

张家这边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很快两边扭打成一团,旁边村民拉都拉不住,连带着去劝架的张六娘都被叔伯扇了好几巴掌。

一直等到他们打得对方都鼻青脸肿时,才各自被旁人拉开了。

“我二弟呢?”方家老大恶狠狠地盯着张六娘道。

他的眼神令人发寒,但是张六娘却全然不怕。

“我们出门后,那白衣女子领着我们上了山。”她看着伯兄眼神眼里带有一丝疯狂,“敏哥会有救的。”他不会丢下她们母女自己走的。

这话方大哥怎么可能会信,他骂道:“我看你是被鬼迷了心窍。老二在里面对吧,我现在就去把他带回去!”

“我不准!”张六娘在门前拦着道,不肯他们进去。

她一动,旁边几个哥哥自然也跟着上了。一番拉拉扯扯之下,两家人又扭在了一块。

好在这会儿,他们前面的门被打开了。

门后,白衣女子依旧是白惨惨的,断断续续地说着不成调的话:“主人说,好了。”

好了?

什么好了?

人好了?

张六娘一听,率先冲进了门内,围观的村民们这下也不管还扭在一起的两家人,纷纷凑到了门口,朝里面张望。

只见里面,三清像前的供桌下,方二依旧直挺挺地躺着。但若仔细看的话,能发现他的胸腔在微微地起伏着。

哎哟,这,真活了?

第 2 章

为了确定是真是假,大家都挤了进去,七手八脚地摸起脉搏试探起呼吸来。

“真的有心跳!”他们惊叫道,旁边张六娘已经为这转机泣不成声。

等她想起道谢时,却发现那白衣女子早不见了踪迹。

再看三清像后面,一片空荡荡的,只余地上幽冷的月光。

此情此景,让村民们一片背脊发凉。好在他们人多势众,这些恐惧暂时没让他们吓破胆。

“看来我们这次是遇到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了。”当然,他们心里更倾向于遇到的不是人。

“我们还是先把方二送下山吧,让郑郎中来瞧瞧。”

“对对,可别好不容易活了又……”

“你闭嘴!”

“走走走。”

大家七嘴八舌的,帮着把方二抬出了道观。

这时方张两家兄弟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没再扭打在一起。

“老二?”方家大哥率先凑过来,想看看自家弟弟尸身有没有出事,就被村民们给拦住了,“先下山,其他的回头再说。”

见大家都压低了声音,方大正要问他们搞什么鬼,就见旁边幺弟拉着他的胳膊,艰难地咽着口水道:“大哥……二哥他好像有呼吸了……”

……

一行人下山后,请郎中的请郎中,拆灵堂的拆灵堂,这番动静让原本就不大的村子一家家灯光重新亮了起来。

在知道方二死而复生、人又活过来之后,全村的村民们都将信将疑的来到了方二家。

谁知一进门,就见铺上躺着的方二眼睛都睁开了,瞬间一股寒意从他们脚底蹿上了后脑勺,让他们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方、方二?”白天方二被放进寿材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可都是亲眼瞧见的,可现在……竟然真的活了?

里面方二大概是听到他们叫自己的名字,眼睛看着他们眨了眨,算是打招呼。

他这个动作让大家这才确定,现在的方二确实是活生生的。

虽然他们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死而复生这种事,但这会儿不像刚才那么害怕,已经能进门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等听张家大哥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后,屋内屋外,陷入一片寂静。

就在这时,人群里有人突然开口道:“我想起来了!昨天我们采药下山的时候,到破道观里躲过雨,临走时方二给庙里那几个像供奉了一块干粮。别不是因为这个,方二才得救了吧?”

“什么躲雨?”有人追问。

于是那人把昨天发生的事前因后果仔细讲了一遍。

听完之后,不少人都觉得这不无可能,“那道观几十年无人供奉,方二这一供奉,恰好就被三清上仙们记在了心里也不一定。”

“就是,这老实人有时候也有老实的好,老天爷都看在眼底呢。”

大家议论纷纷,等到第二天早上,这个猜测,随着方二死而复生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十里八乡。

前来观看方二是不是真的活着的人几乎要将方家的门槛踏破,同时也有不少人好奇地跑去了山上的道观,想看看那道观究竟有什么奇特之处,是不是真的很灵。

然而,他们到时,破道观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里面杂草丛生,瓦砾纵横,空空如也。

有人不死心,还特地等到了晚上,想看看高人是不是晚上才出现。

可一夜过去,除了一身蚊子包外,他们什么收获都没。

接下来的几天,破道观时常有人造访,但都和前面的人一样,一无所获。

也就在这时,醒来后调养了几天的方二终于能开口说话了,他开口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让自家兄弟几个去报官。

这时,大家才知道,原来方二并不是死于意外,而是他杀。

“那日我去给医馆送草药,医馆里的大夫见到我放在药篓里的野果,说这是罕见的药材,给了我五两银子买下。回来时,我失足滑下坡,本想让方亮拉我上去,谁知他跳下来后却抓着我的脑袋就往石头上磕……”说到这,方二眼里闪过一丝惧恨。

死亡的阴影并没有因为他重新睁开眼看这个世界而消失,所以他才迫切的希望害死了他的歹徒能被绳之以法。

里正知道后,二话不说立即带人去了方亮的家中。

不过他们去晚了,方亮在两天前就离了村,至今没回来。

这件案子最后被官府立了案,同时因为方二死而复生的缘故,在整个县都传的沸沸扬扬。

一直到两天后,方亮被捉捕归案的同时,雁归山上的破道观也随着这件案子为人所知。

不过被人知道是一回事,真的有人来上香供奉又是另外一回事。

绝大多数人都是只看个热闹,热闹过后,破道观还是那个破道观,并没有引来众多信徒,最多就是山下的村民们进山采药时会摆上一点贡品,祈求此行顺利。

……

方二在床上躺了差不多七天左右,人才能下地。

此时前来围观他的人已经差不多没了。大家都忙着夏收,好奇心又不能让他们吃饱饭,热闹看过就行了,哪会一直盯着看。

“今年的新谷子在哪?”方二还有些气虚,走路都要先扶着东西才能站稳。

“晒干了的放在仓里,还没晒干的在偏房。”张六娘道见他往放着仓库的后房摸了去,忙跟了过来,“你找新谷做什么?”

“我要用今年的新米熬成粥,送去观里。”方二没头没脑地道。

“观里?里面不是没人吗?”张六娘道,她在丈夫又活过来的第二天,就特地整了好酒好菜送去观里供奉,但那些食物最后全都放臭了,也无人品尝。

“谁说没人。”方二从仓库里捧了三捧新谷出来,“这个谷子我来舂,你去榕树下的老井里打水来。”

张六娘的思绪还沉浸在丈夫第一句话里,“你是说……”她脑海中闪过那晚上的一切,心中一凛,当即道:“我现在就去。”

她没有问丈夫缘由,但她隐隐觉得,丈夫应该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刚收获的新米搭配着清甜的老井泉熬出的粥,不用放任何东西食材,新米本身的香气就足以俘获人心。

一直到粥里米油都被熬出来后,张六娘这才小心翼翼地撤了火,稍微纳凉后,再用小被子把装粥的瓦罐裹了,然后随着丈夫趁着暮色一同往山上走去。

山路本该有些崎岖,他们却走得顺顺当当。

一直到破道观时,大门应声而开,那日悄然消失的白衣女子出现在门内。

“三姑娘,”方二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然后把粥递给了白衣女子,“您要的粥熬好了。”

白衣女子接过粥,转身朝着三清像后走去。方二夫妻俩不敢进,只好在外面等着。

稍微过了会,白衣女子又出来了,方二忙道:“观主……还满意吗?”

白衣女子扯了扯嘴角,似乎想做出个表情,但最后还是失败了,只能生硬道:“你们,进来。”

方二夫妻迈步进了道观,被白衣女子领着去了三清像后面。

三清像后,还有一道黑色的插屏。他们能隐隐约约见到屏风后有一道人影,但却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这粥不错。”屏风后的人听声音是个女子,但嗓音却十分粗粝,不算刺耳,只是莫名让人心下意识的揪紧。

“您喜欢就好。”方二连忙垂首道。

女子稍微停顿了一会,继续粗着嗓子道:“七日后,会有人找到你。你只需告诉他们,在子时去丰水湖边喊上三声他们要找的人的名字,就能见到他们想见的人。若是他们第二次再找你,你就把他们带到观里来。”

“是。”方二立即应道。

“记下了,你们就下山去吧。”

方二带着妻子不敢多留,忙退了出去。

他们走后,女子将剩下的粥一点点用完,这才道:“尘世的味道,真令人怀念。”

外面白衣女子走进来道:“您不是,尝不到,味道吗?”

“马上就能了。”

……

山下,方二夫妻回到家中后,方二看着妻子欲言又止。

张六娘也察觉到了丈夫的迟疑,她体贴道:“如果不能说,不用告诉我也没事的。”

“也不是不能说,”方二挠了挠头,“只是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你就挑重要的说,你怎么会认识那位白衣姑娘?”还知道屏风后面那位是观主。

方二道:“那日我被方亮害死后,魂魄出窍,不知不觉就到了山上的道观里。是那位三姑娘领我去见了道观的主人,哦,就是方才屏风后的那位,她说以后这道观就是她的,让我称呼她为观主便好。观主给了我活命的机会,作为交换,我得负责她七七四十九餐的膳食。现在剩下四十七餐。”

虽然这个要求有点奇怪,但总体来说,他还是很乐意负担的。

听完,张六娘嗔了丈夫一眼,“就你那手艺还是别了,以后我来吧,你负责赚钱就好。”

“都听娘子你的。”方二用脑门轻轻碰了碰妻子,“那以后,为夫这条命就是你给的了。”

张六娘脸颊微红,“老不正经。”

夫妻俩一时情意浓浓。

接下来,每天晚上方二夫妻两个都会送食物上山。

他们的行迹免不了会被村民们注意到,于是渐渐的,方二能通鬼神的谣言被好事者传了出来,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大约在七日后,方二刚和妻子回家,就有人找上了他。

在看到那人时,方二脑海里率先想到的是——观主的话,应验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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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来找方二的人,姓何,是个木匠,年纪三十来岁,隔壁何家村人。

之所以来找方二,是因为他的儿子已经失踪三天了,想让方二帮忙去观里问问,看能不能找到他儿子的下落。

“怎么会突然失踪,别不是被拍花子给拐走了吧?”有不知情的人问道。

说到这个问题,何英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我家大郎是因为与我吵架,离家出走的。他年纪也有十二三岁,我本意是想他跟我学做木匠,以后好歹有一技之长。但是他嫌木匠累,不肯学,非要去做买卖。为了这事我俩闹僵了起来,到今天都没回来。”

“这孩子气性还真大,也是该让他吃点苦头,不然以后还得了。”旁边跟来看情况的村民听后道。

“起初我也是这样想的,就想晾晾他,就没急着去追回来。后来第二天他都没家,我以为他是去了他姥姥家,结果问了一圈,都说没见过那孩子。

现在已经三天过去了,他人还消息。孩子他娘现在天天哭,眼睛都快瞎了。我听说这里山上的道观很灵,就想让方二兄弟帮我问问。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再怎么着也要把人找回来才行。”何木匠道。

在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方二见到他祈求的眼神,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不该把观主说的话告诉他。

午夜子时,在丰水湖边喊名可不就是喊魂……

这也就是说,何家那孩子八成是没了。

张六娘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夫妻两个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见他们这神色,何木匠以为他们想拒绝,忙道:“只要那位高人能帮忙我这个忙,我愿意捐银子给道观,还是说那位高人已经离开了?”

“这倒不是……”方二内心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咬咬牙道,“实不相瞒,七日前,观主就曾交代过我,说七日后会有人找上我,让我到时只需告诉来人,在午夜子时,去丰水湖边喊上三声想要找的人的名字,就能见到他。现在你既然已经找了来,那便按照这个去试试吧。”

何木匠先是一喜,但紧接着回过味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的身形晃了晃,人往后退了一小步,朝着方二勉强笑了笑,“那我还是去别的地方找找吧,说不定他是在山里迷了路也不一定。”

说完,他像是怕被方二叫住一般,拔腿就往外走。

看着他的背影,方二夫妻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都是为人父母的,又怎么会不明白何木匠此时的心情。

不过何木匠走了,但是旁边的村民却还留着。

“方二,你刚说的真的假的,这么玄乎?”

“你刚刚说的观主,难道救你的那位高人以后就在那破道观里住下了?”

“方二你真的能看到鬼吗?”

对于这些疑问,方二不好回答,只好推说自己还有活要做,生硬的转了话题,搪塞了过去。

至于何木匠,纵然他心有抗拒这个答案,但第二天,方二还是听到村民们讲,何木匠寻子无果,最后还是半夜去了丰水湖,果然找到了孩子的尸身。

“据说他家大郎离家出走前,何木匠让他永远都别回来。那孩子气性也大,说不回就不回。一开始喊魂的时候,何木匠叫了几声,都没动静。还是何婶子开口,那尸体才慢慢浮过来的。”

方二听到别人聊起这件事时,回家后忍不住对妻子道:“他们父子俩都太冲动了。”因为一时冲动,这个家算是完了。

张六娘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你说,道观里那位也能救吗?”

方二摇头,“不一定。就看何木匠他们找不找过来吧。”

如果找了来,他肯定是要带人上山去的。能不能救,到时候也就知道了。

夫妻两个正说着这事,外面就传来狗叫声。他们透过窗户一看,院子门口惊动狗吠的可不是何木匠,同时他后面还跟着一个妇人,看样子应该是他的妻子。

他们两个一进门,妇人见到方二就下跪,恳求他帮帮自己。

方二哪被这样对待过,一时手脚不知道往哪放,还是张六娘上前扶住了那妇人,让她起来说话。

“何大嫂你别这样,我知道你们是为了什么事来,这事山上那位观主都心里有数呢。”张六娘手忙脚乱地安慰道,“你们先回去把家里的事操持好,等天黑了再来,我们带你们上山去拜见那位观主。”

“真的?”何木匠夫妇语气有些惊喜。他们现在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不管有没有希望,都只能选择去相信。

“这还能骗你们?白天我们也见不到人,只晚上人家才得空。”

“那我们就在这等到天黑。”何妻生怕这不是真的,想紧紧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方二夫妻明白他们的心情,“也行,现在都下午了,那你们就先坐着歇歇。”

就这样,何木匠夫妻在方家等了下来。中间有其他的村民见到,知道他们晚上要上山后,也跟着在方家坐了下来,拿那天方二复活的事来安慰他们夫妻两个。

好不容易等到太阳落山,方家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二十多个人,这都是想跟着一起去山上拜大神的。

张六娘本来还觉得人太多了,会不会不太好,但方二却觉得没什么,“有观主在,道观的香火迟早会旺起来。这点人而已,去就去了。”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这事迟早得习惯。

于是,一行二三十个人趁着暮色上了山。

到了道观后,门是开着的,三清像前还点着蜡烛。烛光幽幽,白衣三姑娘出现在门内,她眼珠子僵硬地动了动,最后看向何木匠夫妇,“你们,进来。”

何木匠夫妇下意识看了眼方二,方二忙道:“快去吧,是观主要见你们呢。”

何木匠夫妻连忙朝着里面走去。

待何木匠夫妻进门后,方二和妻子很自觉地守在了门口,让大家在外面等着。

何木匠夫妻进门后,绕过三清像,就见面前出现一道插屏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主人,人到了。”白衣女子站在插屏一侧禀道。

“嗯。”屏风后有人回应道。

何木匠夫妻见状,忙要跪下去,但很快他们发现他们的膝盖根本弯不了。

“两位不必行如此大的礼。我姓傅,你们和方二一样称呼我为傅观主就好。”屏风后的女声道。

“好、好。”何木匠战兢兢应了,接着,他吞了吞口水,道:“傅观主,我们这次上山,是想求您救救我儿子的。我们夫妻俩就这么一个孩子,没了他,我们以后可怎么活。”

一想到儿子的死状,他就忍不住眼眶发红,身边的妻子更是哽咽出声。

然而,女子一句话断绝了他们的希望,“我救不了。”

这回答在何木匠的意料之中,只是他之前仍旧抱有一丝的希望,而现在彻底没了希望而已,“就连您也救不了吗……”

“都死了那么久,大罗神仙也难救。不过,我可以让你们重新怀上他,十月之后,他依旧是你们的儿子。只是,你们得答应我一件事。”女子不紧不慢道。

纵然她的嗓音还是那么粗糙,可这话听到何木匠夫妻耳朵里,却无异于天籁之音。

“您、您说什么!”何木匠还没回过神,倒是他的妻子率先急切道,“大郎他真的能再回到我们身边?只要我儿能回来,什么事我们都答应您,就算是为您做牛做马都行!”

“做牛做马倒是不必。你们也看到了,我这住得地方有些破败,恰好你们又是木匠。只要你们将我这道观修缮好,我答应你们的事自会成真。”女子说完,没有立即要他们给出答案,“修缮道观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这事你们回去好好考虑清楚。三娘,送客。”

“是。”

接着,何木匠夫妻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两条腿不听使唤地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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